第九十五章 流浪者

　　影皇死了，被罗斯塔曼杀死，在已经启航的四国舰中。罗斯塔曼面无表情地盯着雷达视野，那眼神看得达蒙一阵心悸。

　　“斯特洛里克。”罗斯塔曼开口说话，同时举起了黑川正雄的头颅，让那张猴子一样的脸正面对准雷达视野。

　　达蒙这才知道，罗斯塔曼没在看自己，他要找的是斯特洛里克。斯特洛里克看着侦察机传回的雷达视野——他竟然笑了，不是那种自信的笑，而是诡笑。

　　“罗斯塔曼，你果然还活着。”斯特洛里克曾通过拉克斯总司令的视野见到过罗斯塔曼，对于“迈思琳唯一火种还活着”这件事，他似乎并未太过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王后就是接受了罗斯塔曼的人工授精，所以才成功怀孕。

　　斯特洛里克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实际上，从王后归国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已全盘脱节。

　　“没错，斯特洛里克，你也如愿坐上了国王的位置。”罗斯塔曼的眼里依旧没有温度，但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更像嘲讽。

　　“克狄罗太懦弱了，他不是一个好国王。”斯特洛里克说，这次他没有笑，回归了面无表情。

　　罗斯塔曼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气，随后就被寒光遮盖下去——与二世国王讨论一世国王如何如何，显然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黑川正雄被我杀了。”罗斯塔曼更加举正了手里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意料之中。”这次轮到斯特洛里克用嘲讽的语气。

　　罗斯塔曼沉默了。

　　达蒙听到，防御壁外围的巨响似乎更加凶猛，从内部看去，那些斑愈发巨大，外部的火光极端旺盛。九州舰仍未停止前进，防御壁还在持续回缩。

　　“还记得叛国者舰队吗？”罗斯塔曼问。

　　“当然，你救下了它们，虽然只有三艘，不过也挺好的了，不是吗？”斯特洛里克的语气太嘲讽了，以至于达蒙真想一拳锤在他脸上。

　　罗斯塔曼并不受影响，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四国舰不会抵达英国了，‘流浪者’会负责引开他。”

　　流浪者？达蒙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你是想听我说‘谢谢’吗？罗斯塔曼。”斯特洛里克嘲讽地说。

　　“斯特洛里克，我要你拖住九州舰，不要让它接触防御壁。”

　　“多久？”斯特洛里克突然严肃起来。

　　“四个月。四个月之后，我会带着‘流浪者’抵达英国，我不希望迎接我们的是两座已经撞毁的岛屿。”

　　“罗斯塔曼！你以为你是谁！你有资格对国王下命令吗！！！”斯特洛里克突然怒目圆睁，怒斥道。

　　“四个月。”

　　罗斯塔曼用冷淡的三个字结束了这场对话。他提着黑川正雄的头颅撞开天守阁的墙壁，直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屏幕右下角的比例尺开始缩小，雷达视野的范围开始扩大，从天守阁、川岛城、川岛町、吉野川市、德岛县一直扩大到整个四国岛，雷达范围大致定格在这样一幅画面中——四国舰的双峰形轮廓填满了近四分之三个屏幕，通体漆黑。而屏幕的东北角还留有小片暗绿色，就是四国舰现在所处的菲律宾海。那里游动着许多带状蓝点，它们还未退去。

　　这时候，达蒙看到四国岛漆黑的轮廓中也出现一个蓝点，在范围巨大的雷达视野中缓缓移动。而在最初传回的雷达视野中，这个蓝点是不存在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蓝点是罗斯塔曼。罗斯塔曼正从德岛县的天守阁起飞，沿着整座四国岛的斜对角向东北方向飞去。虽然罗斯塔曼显示在雷达视野中的蓝点很小，但达蒙仍然看得出来——那个蓝点的颜色，与视野东北角那些带状蓝点是一模一样的。

　　达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它把“恩怨之战”中带走自己女儿的那支部队、敌日战争中支援叛国者舰队的那支部队，以及眼前的这支带状蓝点的部队摆在了自己脑海中，以回忆，或者说逻辑为线，把这三支部队串了起来。

　　结论是惊人的——这三支部队，竟是同一支部队！

　　达蒙不会忘记“恩怨之战”中的情景，那些巨大的海上蜘蛛，那个抽着烟告诉他“你与女儿还会再见的”的男人，还有那个被骨翼包裹的少年。他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他知道，那不是敌人。而敌日战争中，罗斯塔曼亲口承认了海上蜘蛛群是他本人的部队。在这艘漆黑的四国舰上，罗斯塔曼的蓝点也正斜飞向东北方，很明显是要与那一片带状蓝点汇合——恩怨之战结束后带走自己女儿的、折叠世界中救下叛国者舰队的，以及现在承担起“引开”四国舰任务的，很可能是同一支部队。

　　以罗斯塔曼为领袖，这支部队叫作——流浪者。达蒙这时才想起“流浪者”这个名字，就是“沉寂百年的皇室家族”的前身，也是世界上首个大规模意志人族群。折叠世界曾向达蒙展示过这个组织的由来，当时，流浪者的领袖人物恰恰就是斯特洛里克。

　　罗斯塔曼莫不是想复刻那个组织？但是，2124年的世界，已经几乎没有“流浪者”了，大部分地球意志人都被英国迈思琳家族所收纳，还有小部分被日本黑道的黑川世家收纳，剩余的地球意志人应该不足以撑起流浪者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

　　达蒙觉得自己可能错了，他在心里反复确认着罗斯塔曼说的话——他说的那个组织的名字，确实是流浪者。而且，他本人现在也确实在向四国岛的东北角飞去，大批流浪者就在那里。

　　达蒙不清楚“流浪者”的具体含义。这似乎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比较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女儿欧阳被流浪者带走了，她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杰莉斯特·迈思琳，母亲现在又怎么样了呢？是否脱离了煎熬，又是否正在逐渐恢复呢？还是说没救回来？达蒙为自己的想法战栗——女儿在现实世界里被神秘组织“流浪者”掳走，他无能为力。母亲在折叠世界中接受“量产计划”的改造，到现在还生死未卜，他同样无能为力。

　　达蒙·洛克西，你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啊——达蒙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突然，东北角的带状蓝点和罗斯塔曼的蓝点都变成了荧绿色的了，只是一瞬间的事。达蒙甚至只眨了一下眼，视野中所有蓝点就都变成了绿色——这意味着，雷达系统已经判断“流浪者”和罗斯塔曼为友方军队，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判断是对的。

　　是斯特洛里克下的令。

　　流浪者的规模虽然不及四国舰庞大，但也非常巨大了，而且战斗力都非常强——达蒙曾在敌日战争中见识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仅几十架海上蜘蛛就拖住了整个日本海岸的火力，现在看起来，屏幕东北角的绿点非常密集，这支部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而且影皇已经被杀，四国舰必定方阵大乱。

　　屏幕上，四国舰还在继续驶离，但它的东北方岛体被流浪者部队咬住了，一直在遭受炮火打击。在影皇已死的情况下，四国舰缺少一个统一的领导者，内部军官甚至发生了争论。

　　军官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加速驶往英国，支援九州舰。另一派则认为先掉头打掉“流浪者”。就在这样的争论中，四国舰的整体航向不太稳定，它们此时已经来到菲律宾海和南海的海域交界线。在即将进入南海的时候，四国舰内部两派还是争论不定，以至于这艘巨大的岛舰差点撞上台湾岛——二者的面积相差不算很大，一旦碰撞，必然造成大陆架震动，后果不堪设想。两岛最近时的距离只有几公里，但幸运的是，它们最终没有撞上。

　　负责投射虚影屏幕的军官已经汗流满面，虚影时断时续——蜂鸟侦察机传回的范围太大，而且扩大和缩小在频繁切换，这对于接收者的能量消耗太大了。但是斯特洛里克仍然没有叫停的意思，他与达蒙一样，都在紧张地观察着，所以军官仍在竭力支撑着意识——四国舰的最终航行方向，真的太重要了。

　　如果流浪者没能引开它的航向，那四国舰就会在两个月后抵达英国，与九州舰合岛，到那时，别说大不列颠岛，整个欧洲的安全都难以保证。

　　而如果流浪者成功引开了四国舰，且不管它去向何方，至少，英国可以专心对付九州舰，而不必担心四国舰的突然抵达。像罗斯塔曼所说，四个月，英国海岸只要拖住九州舰四个月，流浪者就会来支援英国——那是一支战斗力卓绝的部队，必定能大大增加本方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这是来自流浪者领袖，世界上唯一一位机械意志人，以及英国一世国王亲兄——罗斯塔曼·迈思琳的许诺。

　　实际上，斯特洛里克非常讨厌罗斯塔曼，但他是那么强大，那么冷酷，那么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许诺，几乎就等于必然兑现。从很大程度上来，斯特洛里克并不是相信流浪者，而是相信罗斯塔曼这个人。

　　斯特洛里克本来谁都信不过，但面临灭国的威胁，他不得不相信罗斯塔曼。达蒙则完全不信任罗斯塔曼，更不信任斯特洛里克。

　　在他眼里，一人是杀死亲弟弟的无情兄长，另一人则是置女儿生死于不顾的野心父亲，都是禽兽一样的人物，可就是这两个禽兽——一人是掌握着流浪者大军军权的总长，另一人是有能力决定整个大不列颠岛生死的二世国王。

　　斯特洛里克默许了这次合作。如果流浪者真的能引开四国舰，凭英国现在仅存的三名极金意志人，大量后援兵力，还有搭载联动塔的升级版防御壁。确实可以拖住九州舰一段时间，但具体是多久，斯特洛里克自己也不敢下定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一切都看流浪者的表现了。

　　大屏幕已经非常模糊了，像是泼了一层水在上面，军官的意识已经到极限。

　　大屏幕的东北角，有数个绿点出动了，很密，像是章鱼的爪节一般，深入了四国舰的岛体内部。爪节所过之处连连爆炸，火光之旺盛连侦察机此时的高空视野都看得一清二楚——爪节很快缩回了屏幕右上角的流浪者本部，它经过的地方，都是那些支持“驶向英国支援九州舰”的军官的基地。

　　这是个有效的战略，那些基地遭到大量轰炸，支持者一下减少了许多。整艘四国舰的航向最终被“掉头消灭流浪者”一派的军官控制。

　　那之后，四国舰开始掉头了！它刚刚进入南海不久，现在正停泊在南海的中央海域，漆黑的双峰形轮廓正缓缓转向。而东北方那片流浪者组成的带状绿点，现在正处在刚才四国舰所在的位置——南海与菲律宾海的交界处。

　　模糊的屏幕上，绿点组成的带状防线开始后退，四国舰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鲨鱼，冲着流浪者扑去，速度非常快。从达蒙的视角看去，就像一条岛一样大的黑色鲨鱼正扑向一条细长的绿色带鱼——但是带鱼胜在灵活。

　　流浪者部队游得飞快，又将四国舰引回了菲律宾海，而后掉头北上，整条带鱼竖在了冲绳岛与台湾岛的中央海域，迅速朝着北方游离，四国舰在后面紧跟着，像是一个黑色的链球被一条绿色的链条拖着。

　　呲呲

　　那名军官彻底晕厥了，蜂鸟侦察机传回的影像几乎耗尽了他的生命。好在斯特洛里克已经看到了，罗斯塔曼的许诺已经兑现了一半——流浪者确实引开了四国舰。大不列颠岛只要拖住九州舰四个月，这场战争就还有胜利的希望。

　　达蒙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在屏幕消失前的最后一幕，他看到——绿线几乎笔直地立在了中央海域，细尖朝北，粗尾朝南，黑色的四国舰跟在粗尾后面，却始终差着几十公里的距离，而绿色细尖所指的尽头方向，是中国海岸。

　　流浪者要引四国舰去的地方，是中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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