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残卷之后

　　会场中央的地面滑开，一张圆形的升降台出现在下方，整张圆桌随着升降台缓缓下沉。

　　“吴军留一下。”卢正军说完，随着中央圆桌沉入地底。

　　会场周边，各大电梯门无声开放，人一批接一批地消失在部门坐席上，而后出现在电梯口，庞大的人群分批而有序地踏入电梯，行至各部门主要办公楼层，红塔会议正在解散。

　　“红塔会议结束。”维内提斯播报，人工智能主塔一分为三，各自备份会议数据，并由“和平人格”切换至“战争人格”。

　　会场中，灯光暗了许多，不再温暖，而是惨白。卢西安和高伊德的座位特殊，并未设定“回送”程序，他们可以从电梯门直接传送到座位，但无法由座位传送回电梯口。

　　卢西安想起了高伊德的手势“你，还会来找我吗？”，他看向高伊德，这次，高伊德也看着他，仿佛就是在等他。卢西安心中暗喜，心说这就是爱情吗屁股已经离开了太阳王的座位，向高伊德跑去。

　　“嗨，高伊德。”卢西安笑着打招呼，他很喜欢自己给欧阳起的新名字。高伊德看着卢西安跑来，并没有笑。战争即将开始，也只有卢西安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能笑得出来。

　　卢西安来到她身边，说。

　　“现在，咱俩同属一个部门啦。走吧，我们回世纪大楼。”严格来说，太阳王不属于任何部门。但卢西安就是这样，如果高伊德被分配到军备部，他立刻也同属军备部了。

　　高伊德乖巧地比了一个手势，卢西安的英语手语本来就不好，高伊德还隔着鸭子一样的掌蹼，这让他愣住了。卢西安突然想到一个方法，他朝着会场大喊。

　　“多林！”

　　“是。”多林第一时间出现。

　　“在高伊德的座位上搞个电子屏出来。”

　　“是。”

　　突然，高伊德眼前出现一张电子屏幕，不算很大，有点像一百多年前的液晶电脑显示屏，不过是拟实的。

　　“喏，想说什么，打字，像折叠世界里一样，那时你会跟我发微信的。对了，手写吧，手写方便。”卢西安点了一下电子屏幕，切换到了手写模式。

　　高伊德心领神会，开始在电子屏幕上划动，有点笨拙，她许久没有写过英语单词了。卢西安并没有去帮她，他自己更久没写过，他此刻脑子里想的是——多林，战争人格了啊。如果是和平人格，它一定会在这时候出来调侃一下吧卢西安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沮丧，仿佛就此失去一位朋友。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战争，快点结束吧。战争一结束，多林就会回到和平人格了，浩哥和雪儿都回来了，老黑也在，高伊德也在，好好生活

　　这时候，高伊德拍了他肩膀一下，示意自己写完了。卢西安一看，是“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事卢西安很清楚——老爸说得很明白了，高伊德现在归袁城虎管。虽然卢西安不太喜欢袁城虎，但精神训练部就在他生活的世纪大楼四十六层，他每天都去，闭着眼都能找到。然后他说。

　　“跟我来。”

　　不自觉地，卢西安想拉起高伊德的手，但他没那么做，因为这次没有老爸吓他。他清醒的时候，其实是个颇为害羞的男孩。

　　与会者已经散去一大批，许多上行电梯都空着，卢西安带着高伊德随便进了一间电梯，伴着微微的超重感上升。也许是电梯空间狭窄的关系，卢西安又变回了那个习惯沉默的大男孩。电梯到达意志红塔的顶层天台后，吴光明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呦，太阳王，这么忙？让我好等。”吴光明看着两人从电梯里走出，向卢西安递上一支烟。

　　卢西安则作出一个标准的拒烟手势，并说。

　　“三好青年不吸烟。”同时，他又朝着吴光明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没看到我在约会吗？”

　　吴光明会意，收回了烟。

　　“老大叫我看着你，让你不要惹事。”

　　“我哪惹事啦”卢西安不服似的。

　　“行，你没惹事。走吧，带二号实验体去世纪大楼，袁城虎在那里等你们了。”吴光明也不跟他争。

　　“我们？袁城虎也在等我？我可不归他管。”卢西安现在听到袁城虎这个名字就烦。

　　“去了就知道。”

　　吴光明带头踏上了步行梯，卢西安和高伊德随其后，走向世纪大楼的顶层天台。

　　另一处，流浪者首长办公室。

　　首长办公室原本是意志红塔的塔台。备战命令下达之后，意志红塔升出地面，但首长办公室并未随之升起，现在它正嵌在意志红塔的塔座里，作为流浪者的地下指挥中心。

　　该办公室的保密级别是全流浪者最高的，是全流浪者唯一脱离维内提斯监控的区域。四周被厚达数十米的岩层包围，其中还穿插了大量信号**，一间常年封锁的自由电梯是上下行的唯一通道，握有卢正军亲手军令或其本人才能开启，其他人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接近这里，都会遭到高压电流贯通心脏。而且**是常年以全功率运转的，就算是人工智能塔也无法强行侵入。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卢正军才会开放层层封锁——比如现在，卢正军已授予吴军a级军令，自由电梯正在缓缓下行。

　　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一张檀木办公桌和一对真皮沙发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墙上挂着一幅***的画像，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卢正军一人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樟木相框久久端详，身姿如同铜铸的雕像般冷硬，眼里却隐约闪动着惆怅。

　　那是一张拍摄于2151年秋天的照片。照片里，张羽笑容灿烂，手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卢西安和卢千雪，卢正军穿着军服站在一旁，表情生硬如常，仿佛一位未完成任务的军人。一家四口的后面，是两株相拥的银杏，夕阳的斜晖洒满背景，温暖如流，沿着时光的轨迹溢出相框，也溢出了卢正军的眼角。

　　不自觉地，卢正军以拇指擦了擦相片，仿佛这样就能擦去时光，擦去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卢正军正准备出发去河南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每次卢正军要出发的时候，张羽都怕再也见不到丈夫。那次，她终于以强硬的语气向长老会提出要求——给他们一家四口合影。长老会同意了，卢正军却不情不愿的，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张照片已是他与妻子的最后一面。

　　照片拍摄完成后，卢正军出发去了河南。就在当晚，澳大利亚联军进攻了流浪者，杀死张羽，夺走了卢西安和卢千雪。卢正军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前往河南的途中——罗斯塔曼很遗憾地告诉他“很抱歉，流浪者没能保护好你的家人。但正军，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流浪者的首长，你要背负起自己的责任。”

　　卢正军深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而守护家庭，是男人的天职。正在执行的任务，是无法中断的命令。而破灭的家庭，是已去的遗憾。二者的矛盾在他心里剧烈冲突，化作无尽的泪水涌出。当晚，卢正军把自己关在秘密列车的办公室里，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红肿的眼眶踏上河南的土地，带领部队在一天之内拔除了某个与流浪者对抗了四年之久的地下组织。

　　当他踏上归途，却已不再哭了，战争的热血蒸发了他的眼泪，只留下一对没有灵魂的眼眶。

　　卢正军想着这些，时隔二十一年，他的眼眶再次湿润。这时候，沉重的电梯运行声突然消止，自由电梯的大门无声滑开，吴军已经到了。卢正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抹去眼泪，站起来说道。

　　“坐吧。”他起身来到沙发前坐下。

　　吴军是八大部门负责人中被首长召见最多的，但也不常来这里。卢正军常年独处，一般的军令通过维内提斯下达，基本上只在红塔会议上露面，他的家人都不在这里，与长老会的矛盾又逐年加深。可以说——卢正军虽然是流浪者的首长，但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

　　这样的情况从2136年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与达蒙·洛克西和黑川内武分别之后，一直到两个月前卢西安回到流浪者，他才渐渐活跃起来，时常会去世纪大楼看看儿子。不过每次都是气愤而归——卢西安是个不好管教的孩子。红塔会议结束后，他把卢西安和高伊德都交由了袁城虎管理，这样可以给他省掉不少麻烦，也让儿子锻炼一下。

　　吴军先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缓缓走向沙发。待吴军坐定，卢正军直接说。

　　“流浪者有内鬼。”

　　吴军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卢正军。卢正军则以冷静的目光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找到些蛛丝马迹。两人对视了大约五秒钟，卢正军初次确认——军备部部长应该对此事不知情。

　　“突击部队何时到达美洲？”卢正军话锋一转，问。

　　“约六天后，7月13日凌晨。”吴军缓过神来，答道。

　　“好，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突击部队登陆美洲的时候，命令他们不要深入，派小部队进行佯攻，一旦发现定位塔有加强守卫的迹象，立刻撤退。”

　　吴军想问些什么，卢正军立即打断了他。

　　“别问，是命令。”

　　随后，吴军敬礼退出了办公室。

　　吴军走后，自由电梯门闭合。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卢正军一人。他把相框认真摆好位置，转身面墙，取下了那幅***的画像，后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暗门。在经过虹膜和指纹的双重验证后，暗门发出清脆的解锁声，弹开一条缝隙。

　　卢正军打开它，从中取出一叠破旧的纸——纸这种文字载体，很早就被淘汰了。他坐下，将那叠纸一页接一页地铺在办公桌上，上面印着某种古老的文字——是玛雅残卷。一个月前，他将玛雅残卷的后卷交给刘义保管，但在三天前，他从刘义那里取回，他需要时刻确认——自己所坚持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卢正军闭掉了总灯，整处空间陷入漆黑。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阅读，卢正军也是一名地球意志人，黑暗更有利于他读取信息。

　　他低头看着一张纸面，眼底流转着淡淡的蓝光，轻声读了起来。

　　“恶魔将于第六太阳纪的末尾降临人世，它的光耀将化黑斑，它的心脏将化杀戮，它的眼瞳将化浓黑，它的灵魂将化巨翼，它的臣民将化恶鬼，它的暴怒将化灾变，它将化茧，它将沉沦，它将毁灭，它将以目光刺穿地核，它将以血雨扫荡天际，它将以巨焰吞噬人间，它是神明，它是王嗣，它是文明的催灭人，它是科技的毁断者，它”

　　这是玛雅残卷·前卷，在2060年被找到，全世界都流传着该文本的拓印本，不算稀有。但接下来的玛雅残卷·后卷，却是独此一份，其中隐藏着太阳王的终极秘密。卢正军颤抖着手拿起后卷，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读这份文本——他只是在确认，确认一件他自己不敢相信，但关乎世界命运的事情。

　　“它是太阳的双生体，当命运之日来临，双生子将以古老的意志连通彼此，双子重逢，合二为一，太阳王将幻化新生。人类，卑微的存在，不必挣扎，世界必将在魔王的暴虐中崩坏，新的秩序将于混沌中诞生，指引一切。”

　　即使并非第一次阅读玛雅残卷后卷，卢正军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历史上，一共发生过三次极大规模的超自然灾害，分别是2060年的地球分娩，2151年的黑日之灾，2162年的辐射之变。前两次灾害，分别在地球上诞生了两批意志人，意志人学称他们为“地球意志人”和“太阳意志人”，第三次自然灾害并未像前两次那样恐怖，但却造成了大量太阳意志人的死亡，仿佛是为太阳王降临所作的铺垫。

　　这两年的灾难都与太阳意志人有关，前者诞生之，后者杀灭之，只留下一小部分，其中就包括了卢西安和卢千雪。《列国史书》将这两次灾难分别记为黑日之灾和辐射之变，分别在第191轮太阳黑子和第192轮太阳黑子活动的期间爆发，这不得不使人类开始害怕第193轮太阳黑子。而学者据玛雅年历推算出的第六太阳纪末尾，恰巧就第193轮太阳黑子爆发的时间——2173年2月中旬。

　　命运之日。

　　如今，已是2172年7月，玛雅残卷前卷所记载的魔王已经出现了，就是卢正军的儿子卢西安。然而，全世界都在找玛雅残卷的后卷，却只有卢正军得到了它——太阳王是双生体。在卢西安已经被公认为太阳王的前提下，太阳王的双生体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儿卢千雪。

　　想着，卢正军再次轻读了那段话“双生子将以古老的意志连通彼此，双子重逢，合二为一，太阳王将幻化新生。”。这让他不禁想到——如果卢西安和卢千雪在保持清醒意识的情况下相见，可能会提前太阳王的幻化新生。现在的太阳王尚未完整，怪不得怪不得卢西安与体内恶魔的同化程度从未超过50%——卢正军是如此理解玛雅残卷·后卷的。

　　而这，才是卢正军阻止卢西安前往英国的真正原因

　　卢正军收起了玛雅残卷，放回暗门内，摆正***画像后，重新打开总灯，整个首长办公室又被暖光填满。

　　他靠在座椅上，轻叹一口气，眼里说不清是不安还是惆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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