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不愿意就免谈。”程颢杨头微微一歪，也不让步，“延期或者放弃，你只能二选一。”程颢杨的态度很是坚决，可他的口吻总让我觉得像是他在问诶诶果汁要苹果味的还是橙子味的。不能说不认真，只是有些在认真哄我的感觉。

　　我强撑着要塌的气势问他：“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等到毕业以后？”明明只差一年而已。

　　“乔娇，你可以随心所欲，无所事事或者碌碌终生，哪怕过后真的是一事无成。但是你至少也必须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这一点你要记住。”说着话，程颢杨顺手去摸自己的裤子口袋，摸到了一个纸盒装的东西，手随即伸进去取，可看了我一眼后，却没有掏出来。

　　我知道那是烟。

　　我也记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天开始，程颢杨开始抽烟，而且越抽越凶。就是此刻，仔细去闻，还可以嗅到书房里散着的淡淡烟草味道。不过他也只能在这里抽了吧，外面都是宝宝们可能涉足的地带，他向来会格外注意的。

　　因为上次的谈崩，我事前准备了无数的说辞等着辩驳程颢杨。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太过平静和真诚，让一切的无理取闹无从上演。

　　他再续了寥寥几句下来，我唯有默然听从。我怎么好拒绝呢，我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强硬的话语里是在为我着想呢？

　　程颢杨真的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哥哥。可我啊，是真的不想做一个好妹妹。

　　我从程颢杨的书房走出来，回头掩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走向办公桌的背影。纯色的衬衣，白色的西裤，高大的身形，步子很稳，只是肩略微有些塌。

　　我停下来静静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程颢杨像是有所察觉，很快转过身来。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自然地搭着桌沿，平静地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没什么，只是……，只是忽然想问问你，你知道我以前的理想吗？”

　　“以前？”程颢杨不确定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嗯，小时候或者再大一些的时候。”这问题是我一时的突发奇想，但一经想起，越想越觉得好奇。

　　程颢杨沉默了良久，视线也渐渐移到虚无的一点飘忽，脸上却莫名泛起了丝丝笑意。待再看向我时，他又隐约有些清醒后的尴尬，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声音，却是答非所问：“你……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很少谈论过去，不是禁忌，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先说什么，什么时候说，怎么说，似乎怎样都不适合，干脆从此不提。

　　我低头“哦”了一声后伸手关门。程颢杨在办公桌后坐下，忽然叫住了我：“乔娇。”

　　我停下动作，故作不耐烦，“又怎么了？”

　　程颢杨前倾着身子，目光灼灼，隔着这点距离，让人再想深入去探又看不真切。他难得轻轻一笑，语气舒缓地说：“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乔娇啊，如果你要离开，我希望你是想去你想去的地方。”

　　这忽然间，他的话怎么听着有点肉麻，不过——“如果我有想去的地方，你就让我走？”

　　“嗯。”他极少答应得这么爽快，笑意跟着迅速退尽。

　　他这样衬得我有些丢面子，我就赌气地点头回他：“那好，到时候我一定头也不回。”

　　“但愿。”程颢杨淡声说完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然后低下头工作，不再理我。

　　“等着瞧。”我狠狠在心里哼了一声，又狠狠地把书房的门甩上。

　　刘瑜曾经预言过，既然程颢杨三年前没有放我走，以后就更无可能了。不想还真叫她说准了。不过好在话都没有敲死，一切都还有机会可谈。

　　之后的几天，程颢杨不知道是真的工作忙还是嫌我烦躲着我，他总是早出晚归，有那么一两回干脆夜不归宿，害我怎么也碰不到他。不见程颢杨虽说会太平一些，但我总不免心中惴惴。要知道，主动辞行是一回事，被动驱逐可是另一回事。这事关颜面，我可是最讨厌在程颢杨面前丢份儿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颢杨如此行踪不明害得我心虚地连做了几天的噩梦。我每每梦见程颢杨就站在我房间的门口，远远地静静看我，微微含笑的模样是我记忆里不知为何会特别熟悉的笑颜。只是他的目光让我无比心凉，那是诀别时才会流露的脉脉深情，满目尽然不舍，却未有一丝挽留。

　　唉，要不然说梦大多没有什么道理，根本不能做真：离别之际，舍得了就舍得，倘若不舍得，哪会有不去挽留之说呢？这大概又是我自作多情地幻化出了这些没有道理的场景。你说我怎么就戒不掉对程颢杨不合规矩的贪念啊！

　　几天后的晚上，乔妤打电话说她发了工资，请我出去打牙祭。我穿好衣服就奔过去了，生怕晚一小会儿，她就反悔。

　　乔妤找了一家日料店，说是以前辛佰筠带她来吃过的。“不过，好像重新装修过啊。”乔妤坐下后，双手撑着下巴，慢慢环视起四周。

　　我一撇嘴，毫不客气地回她：“这只能说明，你说的以前是很久以前。”

　　乔妤听出我的画外音，有些不乐意。她停下打量的目光，眯着眼向我发出不屑的眼波，而后挤了挤鼻子，玩起了餐巾纸：“懒得理你。”

　　话说着，有侍者拿来餐牌让我们点餐。待侍者稍一走开，乔妤立刻鬼头鬼脑地凑过来对我耳语道：“这才月初，别点太贵的昂。”

　　我一把把她的脑袋推回去：“出息！”

　　她不服气，咬牙切齿地说：“穷人何苦为难穷人。几个星期前也不知道是谁，买个方便面都不舍得挑桶装的，碰到促销，五连袋五连袋得买，吃的头发都跟着打小弯，我那时候嫌弃你了吗？”

　　“那方便面你没吃啊，还一顿饭吃两袋，连口面汤都不剩给我。你还好意思提这茬！”我也怒了，揭人不揭短，我的那段吃糠咽菜攒跑路费的悲伤往事是能容她这么随口一提的吗？！

　　“我吃你点怎么了，怎么了！你是我姐，我受了气离家出走不得找你啊。瞧瞧你对我那抠样，咱俩还是不是亲的了。”

　　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谁跟你是亲的了，我跟你是表的，表的！过脑子一想，不太好，生生又把这话给咽下去了，我就只梗着脖子在那儿呲牙咧嘴，哑口无言。

　　倒是乔妤自己转口念叨起来了：“哦对，咱俩不是亲的，是表的。不然想想自己真是姓乔，我得美死了。”

　　乔妤是我姑姑的独女，一开始取名叫于乔，是拿父母两人的姓拼成的名字，后来改成现在这个名字，也就四舍五入算是跟我姓了。

　　我和乔妤打小就不团结友爱，打打闹闹是常事，经常两句话后就开始斗嘴掐架。但奇怪的是，从她改了名字以后，我们意外变得和睦了很多。

　　乔妤告诉我，我小时候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怕，现在你跟我姓，我罩着你。基本上，每次说完这句话，我就会侠情满怀地跑出去打一架，替她找那些对她指指点点，颇有微词的人报仇。

　　当然了，我小时候打的对象都是院里面和我俩一般大的孩子，不欺小不犯上，双方基本势均力敌。到现在，我身上还隐隐有几处小时候打架留下的疤，那对我来说是好比军功章一样的存在。

　　只是谁能想到，这打架也能让人上瘾，一打就打到了现在还不消停，可见我这个坏小孩再怎么长大，也长不成好大人。

　　酒过三巡后，我正万千感概着，乔妤忽然不合时宜地插进来问我：“唉，对了，忘问你了，你跟程哥哥商量好了？你什么时候搬出来啊？”

　　“明年。”

　　“啊？”乔妤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你之前火烧屁股似的那么一顿闹腾，现在却告诉我你明年才搬。不是呀，那你到底为什么啊？”

　　我有些愤愤不平地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又对乔妤说：“我特别特别讨厌程颢杨那副语重心长，大家长的样子。就好像不管我费心费力做了什么，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孩子式的小打小闹，耍脾气。连反对都成了不懂事的叛逆。有时候，我觉得这辈子，我都没有办法站在与程颢杨相齐平的位置。”

　　“这么想也没错。”乔妤笑了，但越笑越是满面寂寥。“之前忘了说了，如果你要从程家搬走，记得通知我一声。”

　　“怎么，要给我送行？”我猜乔妤应该没那么好心。

　　果然——“当然不是。”

　　“我就知道。”我嗤笑一声。

　　“你以为你离开了程家，辛佰筠还会忍多久？虽然乔嫣总是骂我不自量力，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知道我的婚姻到底沾了谁的光才得以维持到今天的。”乔妤一边说着一边用掌心揉了揉额头，原本顺溜的刘海儿也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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