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5 婚约
分别数月，第一次回丞相府，母亲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只是面色复杂的在门口等着，七七一回来，就对她说道：“回来了？你父亲叫你去祠堂。”
“娘……”
霍夫人拉了她的手，牵着她往祠堂走去，一边说：“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她揣着满腹委屈，本想回来同娘亲说说，没想到就连娘亲也有些怪她的意思，对她也似忍着怒气那般冷淡。
“娘，你也怪我？”
霍夫人没回头，只说道：“娘一个妇道人家，懂不起你们那些，错与没错，你父亲自会收拾你。”
她也无奈，只听天由命的被娘送去祠堂。
霍衍早已等候在内，正执着一柱香对着牌位说着什么，见她进来了，将香插进香案内，回头挥手召她过来。
戚蔚是霍衍的学生，他的价值观全是承自霍衍，如果说她违背的戚蔚的原则，那也肯定违背了父亲的原则，叫她来，定也是兴师问罪的。
七七自然明白，遂自觉走到蒲团前自觉跪下。
霍衍低头看着她，却道：“起来。”
“啊？”难道他不是来责骂自己的吗？
她心虚的站起来，拍了拍膝盖，霍衍伸脚踢开了蒲团，严肃的又说：“跪。”
地面坚硬冰凉，七七舔了舔嘴唇，知道霍衍的硬脾气，屈膝跪在地上了。
霍衍仍旧看着她，见她左脸浮肿，嘴角隐可见血迹，虽心知肚明，却还是开口问道：“你师父罚你了？”
她转开脸，点了点头。
“知道你师父为何罚你？”
在她眼中，戚蔚和爹爹一样，都多少带着些儒将固有地固步自封的迂腐，他和师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知道戚蔚罚了自己又怎么样？难不成爹爹还能去找他说理去？
于是心口不一说道：“残暴不仁，草菅人命。”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犯错？”
七七倔强说道：“我只知父亲和师父因此罚我，却不觉自己有错。”
“你、”霍衍被顶得无语，抬手指着她鼻子，刚想出言教训，末了却又只叹了口气，将手放下了。
她顶了嘴，却又觉得愧疚，于是放软了态度，委委屈屈的问：“爹爹，难道你也觉得女儿错了？”
霍衍答：“你当然有错！但你的错并不在屠城。”
“不在屠城？可是师父就认为我屠城就是错。”
霍衍：“你师父乃仁义之君，秉性纯良，他四方征战，其实只是为了保卫疆土，可以令天下太平，人人安乐。可是你却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与他的信念大相径庭，他自然要怪你，管教你，免得你行差踏错，误入歧途。但他打你，归根究底不是因为屠城。”
七七又说：“怎么不是！他就是为这打的我！他根本不理解我！尤曲实在欺人太甚！我难道不该出手给他们点教训吗？”
霍衍又是一口气叹出，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孩子，爹理解你，爹在你这个年纪上，也是这般年轻气盛，你的几个哥哥，都是一样，他们上战场时，都意气风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根本不听你师父的话，觉得你师父优柔寡断，胆小怕事。可是最后呢？莫不都是死在敌军手上，下场之惨烈，目不忍视呐……你从小天资聪颖，功夫造诣皆在你几个哥哥之上，但齿少气锐也比你哥哥们更甚，你在战场杀伐之地，爹担心的夜不能寐，每天心惊胆战，犹恐失之，你师父，也是一样，所以他才……”他又摸了摸七七的脸，问：“疼吗？”
七七沉思着，父亲的话她全听进去了，人有时就这么可笑，明明走的时候下定决心说了老死不相往来，旁人一劝，她又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师父，他并不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他只是怕自己和哥哥们一个下场……他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因为师父担心自己，他还是关爱自己的，没有讨厌，没有失望。
顿时，她好像不那么委屈了，望向父亲的眼光中，也少了那一抹尖锐和倔强，她真诚的问道：“那爹爹，如果你在当时那个处境，你会如何？”
霍衍没有想多久，就说：“如果爹是你，爹会将此事如实报给戚将军。”
“要是师父觉得如今两国联盟是大事，不愿追究，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那我们就平白让他们侮辱了去吗？”
霍衍高深地笑了一笑：“你师父从来顾虑周全，这倒也像他的作风，若是换了旁人兴许尤曲做出点赔偿，你师父为顾全大局也就算了，偏这次不是旁人，是他最得意地徒弟，他在我的面前，尚处处维护你，在他国面前，岂会善罢甘休？你师父的地位，比你重要的多，尤曲忌惮他，若他出面，不仅可以将那马延治罪，甚至割地赔城的一方都会换成尤曲。兵不血刃的，就将矛盾化解，你也不会在军中失去威信。”
他以一个长者之姿，对她谆谆教导，将她心中的委屈，愤怒，不平，对戚蔚的怨恨，都一一化解。
她听后，不禁羞愧难当，难怪爹爹会走到如今高位，他的心胸，他的淡然，他的计算，她都只学了个皮毛而已。
“爹……我错了，我不该冲动。”她垂首无力的说。
霍衍又道：“你错不仅此。”
七七不解：“那还有什么？”
霍衍道：“其一，你不该将屠刀架在那些妇孺老幼的脖子上。他们并没有错，皆因你迁怒，平白丢了性命。其二，你不该用戚家军这把刀，戚家军是你师父的心血，也是大燕的一把利刃，他们是正义之师向来秋毫不犯，百姓都很拥护他们，民心所向。你却用这样一把刀，去染了无辜百姓的血。其三，你不该不信任你的师父，你深知你师父不会同意你这般做，于是先斩后奏，却叫他以后在联军之中，如何自处？”
七七恭顺说道：“这其一，其二，女儿都知道错了，这其三，女儿还是不认同，他虽是我的师父，我却不能一辈子都在他的羽翼光环之下，我总得做些什么，叫燕军服我，尤曲惧我！”
霍衍哈哈一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幼稚了，但没有扫她的兴头，只是拍着她的肩说道：“七七，你已经做到了，你前后两次献计，皆大获全胜，在军中早已威名赫赫。你果然没有负了为父对你从小的栽培。”
七七也欣慰的笑了，见霍衍似乎不再生气了，于是赶紧讨好问道：“爹爹，那我都知道错了，我可不可以回去休息了？”
霍衍马上收了笑，坚决说：“不行！你得在祠堂里连跪三天！一来叫你师父知道你诚心悔改，二来，也正好让你长长记性！也把你的心收收，今后几日不许出门！！”
“啊？！爹，干嘛还要禁足啊！我从小到大你都没禁过我足！再说了，我现在升了羽林中郎将，我每天还得上朝呢！对了，我还得去瞧瞧二公子去，毕竟我是从他府里出来的。”
霍衍说：“我请陛下让你八月初赴任，陛下已经准了，二公子那也不用去了，他早就不在建安了。”
“他不在建安？那他去哪了？”
“五月中旬就走了，建安来了个云游的方士，说能治好二公子的病，陛下已命二公子随他去治病了。”
这事倒还真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司马恪不在也好，免得她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应付他。
霍衍盯着七七脸色，权衡了一阵，然后说：“跪满三天，听见没有？好好在家收收性子，学学礼仪，准备准备初七的婚事。”
“婚事？谁的婚事？”
“嗯……这……”
“难道是汜儿姐姐要成亲了？”
霍衍说：“是你的婚事。”
七七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茫然问道：“我？我哪来、我我什么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霍衍道：“听为父说，陛下已经下了旨，将你指给你师……指给戚元帅了。”
她满脸写着拒绝和疑惑，惊得忘了自己在罚跪，不自觉地欲站起来：“戚元帅？什么戚元帅？咱们朝中没有元帅啊？陛下要把我嫁到别国去？”
霍衍按下她的肩膀。
“跪下跪下，没叫你起来！咱们朝中怎么没有元帅？”
她睁着已经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说话间，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爹，你没事吧？咱们朝中元帅不就是我师父吗？！”
“没错，就是你师父。估摸着，明日一早，指婚的旨意就到了。”
“爹？您老糊涂了吗？”
“这孩子，怎么跟你爹说话？！没大没小的。”
“可……可那是我师父！！您，陛下也是怎么了？怎么能开这种玩笑？违背道德伦理！会天打雷劈的！”
“此事已经定下了！无论你愿意与否。”说罢，霍衍就欲离开，七七只得起身追上。
“爹，到底怎么回事？”
霍衍：“前些日子，尤曲来拿你，为了护着你，只好抬说你是戚蔚未过门的妻子，说婚事就在七月初七。后来，陛下思虑过后，觉得这婚事也还挺合适，就下了旨了。怎么？想抗旨？”
“爹，要是因为尤曲的话……哎呀，我现在脑子一片浆糊！这、那师父知道吗？”
“自然知道。”
“他竟然愿意？”
“那是自然，他要不同意，如何保得住你？”
“可……这也不行，人伦纲常不可不遵。再说，师娘没多久就要生了，这不是刺激她吗？”
霍衍轻轻推了她一把说道：“回去跪着去。你放心，不会要你做妾，你好歹朝廷大员，嫁过去是平妻。”
“爹！这、趁着旨意还没下来，咱们赶紧请陛下收回成命吧！这、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师父与师娘从来琴瑟和鸣，我、我这叫什么啊？我以后如何面对师娘？还有，这样的话传出去，师父会交天下人耻笑的！而且……”
“跪好！”霍衍喝了她一声，又说：“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为人臣子，你我，还有你师父都只能听命罢了，你仔细观察观察朝中局势，这种时候，不要去拂陛下的意。”
霍衍离去了，剩下她一人跪在清冷的祠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去做那违背伦理的事情，可是她越认真，心头那点贪念就越来越大。
她心里直打鼓，她虽素来仰慕师父，可也仅仅是仰慕，她盼着能常伴他身侧，战场、庙堂、或是其他地方，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跟着他，看着他过得好，她便也知足了，她那点心思，自己揣着就行，可冷不丁的，她却要成为……成为他的妻……
哎、人心里慌真是不行，想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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