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别来无恙
我听很多学长和学姐说，毕业后很多年，最难忘的还是散伙饭。
为什么呢？
大概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会懂。
这一顿里如何承载万千。千言万语，又全部浓缩成一食一酒。曲曲折折吃进心田，令人难忘。
不过我对这些的记忆不是很深。
我记得开席后不久，发言的人发完言，有一个女生开始在跟我聊烫头的事，我们聊的起劲，我只染过头发，还没烫过头，她恰巧打算去烫，也有些经验，手里有几个可供选择的发型师。我以为这餐饭一定会吃的很久，战线会很长，迟迟没急着进入状态。聊了一会儿又有另一个女生加入我们，给我们俩展示她烫完的成果。
我们三个说的口渴，喝了不少果汁。偶尔也夹几口菜。
这个餐厅很红，菜边做边上，给人一种好戏还在后头的错觉。
接着我去了一趟洗手间，知道今天重要，在里面细细补了妆。精神抖擞走出来，竟然发现，已经有男生喝醉了，歪歪扭扭匐在桌边，坐都坐不直。
韩非罗在一张大圆桌的对面，跟彭昊像失散的兄弟一样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我环顾了一圈，有人哭了，有人在笑，有人从座位上起来，整个场面走向混乱，就好像是趁我去卫生间的功夫，这间房子里的人迅速换了背景情绪，迫不及待开启了另一幕戏。
我这个观众反应太慢，跟不上节拍。
突如其来的闹哄哄无法载我上车。下半场我的情绪，都无法到位。
我给韩非罗发信息，叫他走。
发的时候我担心韩非罗喝在兴头上，不理会我；
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应我，说：好。
韩非罗走之前，去悄悄买了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是最后知道的。我有点吃惊，和别人一样吃惊；事后我想问问他，可是问完怎么办呢？把钱还给他吗？
他肯定不会要吧。
马嘉悦找了个有钱男朋友的消息，就在毕业后的班里传开了。
我也懒得去解释。这种事，越描越黑，随便别人怎么说。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一阵。我似乎不再想起我的那个邻居，偶尔在梦里梦见他，像梦一个不切实际的网友。拖拖拉拉，夏天就来了。
点外卖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合作的这家卤肉的确是好吃到疯癫，基本只要吃过的大都会成为回头客。这家店远在老城区，渠道刚铺到我们开发区就大火一片。
卤肉的生意好，增加了客流量，带动便利店里的生意跟着好，每天顾客络绎不绝，基本在店里没有什么发呆的时间。
这天来拿外卖的是韩非罗，订单多的跑不完，他一次性抱起一叠饭盒放进保温箱，对我摇头，“必须加鸡腿，工作量太大了！”
我拿起一个卤鸡腿塞进他的嘴里，“吃完赶紧干活！多跑几次，你跑的快。”
被鸡腿填满嘴巴的韩非罗给我做了个很欠揍的撩骚眼神儿，我一回头，突然就看见站在那的——我的邻居！
阔别半年，他拎着第一次见面那晚，他提的那个黑色的旅行袋，一身清爽的站在距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带着歉意的，朝我微笑着。
我完全愣住了。
这跟做梦没什么两样，是因为朝思暮想吗？我好像最近已经开始渐渐忘了呀！
我一动也不动的待在原地。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了。
等着结账的人排起了长队，吵吵嚷嚷的问我怎么回事？我感到头昏脑热，鼻头发酸，好像之前吃进肚里埋藏的一百个委屈这下子全部炸开了。
韩非罗在旁边疏散愤怒的人群，排了队却不能结账的人群里，有人愤怒，咒骂，有人摇摇头放下东西走出了便利店；我回过神儿，手脚忙乱地结账；脑袋却半天转不过来，手底下不知道按哪个钮，做不到瞬间连贯的操作。
人群里的骂声大了“干嘛呢这是？赶时间呢我们，能行不能行啊你！”
“喊什么！这不结着呢吗？买了排着！不买出去！”韩非罗大喊维持秩序。
“我来吧。”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到收银台里，就站在我的旁边，轻轻的从我手上接过扫码器；“对不起，让您久等了。”点头哈腰，应对后面的客人。
我木然的退到一边，看着眼前的郭过——郭小强，动作娴熟，连贯，时间好像回到了半年前，我们俩在这里拥吻过的第二天。我的眼光再稍稍错开一点，就能看到韩非罗那个凶悍的大机器人站在便利店的正中央，一脸恶煞正维持秩序。
我不得又往后退了退，似乎是想看的更清楚这场关系；
可是看得清吗？
如坠云雾。
郭过回来便利店里上班了。
这消息迅速在我的女友圈刷了屏。
丁丁立刻打电话问我情况。
我也说不清楚，我想，他总归是欠我一个解释的。
所以，我就在等这个解释。按住自己的各种情绪，等他过来给我一个能够接受的解释。
一天两天过去了一周，邻居郭过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这期间，我再也没有见过韩非罗出现在便利店。
倒是郭过回来后不久，齐莱又一次出现了。我自然还是在监控里看到的……
那个明明已经从我生活里消失了的蜘蛛精，光明正大的，郭过一回来，她就找上了门！
任我是再风轻云淡平静如水的人，这次也不想再忍！
我开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仰头喝了个干净；我拿起刷子去刷了马桶，刷刷刷，刷刷刷，刷到一半，扔到地上；
我去敲了邻居的门。
看看表，齐莱刚进去十分钟。
咚咚咚！咚咚咚！
我敲了一会儿，门才不情不愿地打开。郭过似乎料到是我，毫无惊讶。而那个齐莱，她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瓶啤酒，面前的茶几上是——我一眼认出是从我店里买的卤肉！还有花生米牙签肉水果和核桃仁。几瓶酒。
该怎么表达我的愤怒？
我真想跨上前去夺过那两盒肉扔进垃圾桶，然后指着这个女人让她滚蛋！郭过呢？郭过怎么处置？抽他两耳光吗？还是说狠狠地上去咬他两口！咬的他向我求饶，咬的他立刻马上把他那一连串见鬼的神秘行程全部告诉我！
我压抑住了所有的行为。
走到了沙发上坐下，这才笑着说：“哟，我邻居刚回来，齐小姐就闻到味儿过来了，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张嘴竟是这股子中年妇女骂街的开场白……意识到这点，我立刻不笑了，掉着一张脸，不再讲话。
漂亮的齐莱和我的邻居对视了一眼。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并没有预备和我多说。
站在门边的郭过连忙打开了门，息事宁人的示意齐莱先走。
我有种被人蒙在鼓里耍的恼怒，站起来去抓已经绕过茶几的齐莱；
齐莱完全不想和我撕扯，快步往出跑。可是小个子的她哪里跑的出我的射程；眼看就被我抓住手臂，邻居跑过来帮忙，想要把齐莱从我手里分离出去速战速决。
一场猝不及防的推搡。我大喊了一声，这是要干嘛？！
接着，同时，我们看到了从电梯里出来走向我家门的韩非罗。他当然也是把我们这几个人尽收眼底。
我感觉心里的七八盏油灯一起被意外的掀翻了。
一点也不想再挣扎。
韩非罗从洞开的房门走进邻居的家，走到我旁边；邻居松开了拉扯我的手，我也松开了抓住的齐莱。我们四个人看起来和气的站在我第一次来的这间房子中央。
这下好了，势均力敌。韩非罗肯定是站在我这边阵营的。
“好巧，”韩非罗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酒菜，打破僵局说：“不如一起吃吧。”
他的提议让我们三个吃了一大惊。但震惊之下，没有人提出异议。邻居去关了门，我注意到他拿出一台智能手机，又点了几道外卖。
于是我们几个分散着坐开。我也趁机观察了一下邻居的屋内陈设：
这个房子比我的房子要大一些，单从客厅看是能看出来；装修的风格比较浮夸，看起来像一个年轻的曾经的摇滚青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客厅里有一面墙是刷成了那种像油画一样巨大的红色色块，上面还有黑色和金色的，好像画的是灯在闪烁的小色点，很朦胧，画上远处还有一些白色；我看不清这幅画画的是什么，但看在眼里，让我感觉不是很舒服；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可能这种图画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就比较合适吧。客厅里的家具很多，都是漂亮的花梨木，感觉都有年头了，每一样和每一样也不算很搭，客厅挤得满当当的，有一架橱柜，里面放的是各种奖杯之类，距离远我也看不清。
“自我介绍一下，”韩非罗张口说道：“你们可以叫我罗宋汤，我是斑马的好朋友。”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好朋友，最多算朋友。
“郭过；”邻居隔着茶几向韩非罗伸出了手；两个人握了握；
“这边美女怎么称呼？”韩非罗看齐莱，“是郭大哥女朋友吗？”
郭过警惕的看了我一眼，“别误会，这是我的，”他又看了齐莱一眼，“客户。”最终这样解释！
“我叫齐莱，幸会。”齐莱动了动眉毛。
韩非罗转过来看我，我换了个坐姿，“我不用介绍了，大家都认识。”
我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四个人一起吃饭？眼下固定在座椅上有说不出的尴尬。韩非罗似乎没觉得，笑盈盈的问郭过，怎么以前来没见过他？说的好像他是这里的常客。
郭过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可不想再等下去，接着对郭过说：“说呀，怎么他以前来没见过你呢？！”
也不想再看他们欲盖弥彰的演戏，又转头对着齐莱说：“你怎么就成了他的客户呢？说说看。”
韩非罗察觉出我语气里的不善，咳嗽了一声，轻轻拍我胳膊，让我冷静点。
我一巴掌打开韩非罗的手，“还有你，你说你那个女朋友到底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惹上我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一片寂静。
刚才急忙灌下去的大罐啤酒替我说出了绑在心口的话。
这时门铃响了，邻居起身去开门，外卖员送来了一大袋子下酒菜和，酒。
韩非罗笑了笑，打破尴尬——可能并没有打破，
“有酒啊，”他站起来去接邻居，帮忙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茶几上，“太好了，我们一起喝一点，”他笑着看着我说，“放松放松。”
我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上头了，有点晕，没再说话。
“好丰盛啊！”齐莱也加入进韩非罗的个人尬聊，“真有点饿了呢。”她拿起了筷子。
邻居拿了一双筷子给我，我生气没接。他默默放在我的座位前面，闷闷的开了口：
“说齐莱是我的客户是因为，我把我的律师介绍给她了，这次我回来也是我的律师通知她的，嘉悦，对不起，原谅我没有跟你说清楚。”
他继续说：“我前段时间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说完郭过端起了酒瓶，“我自罚。”然后就扬起脑袋喝下去。
隔着茶几我看到坐在我对面的邻居谨小慎微的道歉，一言九鼎的喝酒，心里很难过。我们俩之间就像此刻一样，隔着一张跨不过的茶几，隔着南北大菜，啤酒红酒，隔着一个收银台，隔着十几岁，隔着我努力也追不到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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