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法则2
阮陶来到指定的会议地点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
开门的是一张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冷脸，他看也没看阮陶一眼，指了个位置让她过去坐。阮陶看见沈丹丹早早地来了，拘谨地坐着。
她观察着四周，发现众人只听那个给他开门的冷脸的命令，冷脸叫他们把各自收集的资料分类整理好，他们便乖乖地去整理。而冷脸在翻看着每一个人的个人简历。
冷脸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整张脸就像冻掉的冰块。
“阮小姐，你没干过编辑这行？你之前...是个销售？”
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屋内的众人，除了沈丹丹，全都笑开了。
“不是吧，阮小姐，你个当销售的来做我们这行，第一次就敢负责专栏啊，你们家主编心真宽啊。”
像《回望旧城》这一类融合众多形式的专题项目，编辑们既要担当采访人员，又要担当责编，没有经验的新人根本不敢出来。
面对众人不怀好意的调侃，阮陶早就有所预料，她并没有选择辩解或者怼回去，而是安静地看着那张冷脸。
那张冷脸看见她缄口不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眉头拧巴在一块，眼神不善，那金丝的眼镜衬得他就如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
“是的，我之前是个销售。但既然主编选了我这个新人来，就一定有她的意思。接下来就请诸位多指教了。”她不卑不亢道。
阮陶朝屋子里的众人鞠了一躬。
众人见她诚意恳恳，也就没再笑闹下去，倒是那个金丝雀，嘴里轻哼一声，“既然你没什么经验，就好好学吧。我们这一行可不是像你们赔笑喝酒那么简单。”
诚然，她不喜欢销售这个职业，这个职业它太辛苦，太过牵制人，可是本着尊重每一位销售人的出发点，她没有再忍，而是一语回击。
“销售不只是赔笑喝酒，就好像你们做编辑的，不单只是打字排版吧？”她云淡风轻地笑了，其实暗自握紧了双拳。
“金编辑，白主编既然选了阮小姐过来，定是有她的道理的，想必你也不想和白编杠上吧。”沈丹丹推了推厚厚的镜片。
没想到这只金丝雀还真的姓金......
金丝雀听见白鸥的名字，才收敛些，不再对阮陶冷嘲热讽。
阮陶感激地朝着沈丹丹点点头，悄悄向她靠近过来，“丹丹，那个金编辑是？”
原来金丝雀是《第一视线》的首席编辑，《第一视线》是业内最著名的杂志，也是最挑剔的高门槛时尚杂志，所以《第一视线》的编辑们个个都用下巴尖看人，眼光高得很。
自然这个金丝雀瞧不起她这行外人。
屋里的其他人做完自己的整理工作，就开始对第一期的主题进行讨论。而阮陶却融不进他们的谈话中，金丝雀好像是故意地没给她说话机会，料定她这个外行人定然插不上话。阮陶也不着急，对方在观察着她，她也观察着对方。
在销售业内不变的黄金定律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你的乙方，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脑内正展开对她的假想乙方金丝雀的分析，目标对象年龄三十岁左右，谈吐不凡，学识深厚，对城市内部构造及历史十分了解，初步判定是史学专业人士。
金丝雀的构想正和沈丹丹的初定方案一样，都把第一期的目标地点定在本市最高最美的标志性建筑九层宝塔。
“第一期的专题务必要把我们的专栏名号打响，因此选择一个众所周知的地点是最好的。”
金丝雀把《回望旧城》的大体制作模式分为四个板块，第一是线下采访，专栏每期会采访相关负责人使读者更加了解这个地方；第二是故事“我与它的相遇”面向全市征集，创作者可以把自己和这个地点相遇的故事写下来；第三则是他们编辑组主要负责的，撰写相关历史题材来丰富读者的了解面，最后一个则是地点的吃喝玩乐旅游攻略。
金丝雀的解说详尽清晰，基本没有人任何人反驳，而他也给了其他人表现的机会，因为接下来的每期主题，将分给组内每一个人去制作。
最后的收益是和自己的主题制作效果相关的。
“我相信在座的每个人，都会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说罢，他还特地看着阮陶，眼神里的嘲讽之情不以言表。
于是，这几天的主要工作内容就差不多定下来了。
如果说，这个工作金丝雀的令人讨厌程度可以排第二，那么这几天的采风活动简直可以排第一。
因为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所以她决定和沈丹丹一起去爬塔，把塔中的每个角落都仔细观察——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工作了。
因为金丝雀的不公平对待，组内其他人的显然就轻看了她，连同新锐杂志《发现》的组员沈丹丹。
能采访塔内的管理人员这样目的明确又轻松的工作自然不可能交给她，而且她还要负责组内的一切打杂工作，比如订饭送水，苦活累活都是她和沈丹丹在做。
冬日的S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寒雨，天气阴冷，而阮陶只能哈着热气，苦兮兮地爬塔，爬塔，爬塔。
常年待在家里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大的运动量了，白皙的小脸上红突突地冒着汗，双眼有些发晕，看来她这是眼冒金星，快撑不住的节奏。
她靠着扶手，身体瘫软，摆着双手对沈丹丹说：“不行了，不行了，请求休息！”丹丹看她这副苦不堪言的样子，也就同意了。
阮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此刻她们已经爬了一半，眼前的风景最是值得一收眼底。九灵宝塔的每一层都以精致的绿色琉璃瓦披檐，维以花岗石的走廊，现下正值元宵佳节前后，游客最是浓稠。塔外的每层碑面都刻有名家遗墨，最有名的不过是阮陶现在所处的这一层，国民大总统挥毫的几个大字，字字清遒，笔力雄厚。
就在这休息片刻，她的灵感如潮水般涌来。
不如就以国民大总统的视角来撰写这篇主题文章，既能融合历史，也能引发读者的新奇兴趣。
她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讲给沈丹丹听，沈丹丹也来了兴趣，直拍大腿，同意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下塔去告诉金丝雀，毕竟，给他发微信，怕是没有回音的。
休息了片刻，她已经充满了活力，一圈一圈地下去，仿佛乘坐时光穿梭机，回到了好几个世纪前的民国时代，她仿佛和这座塔一起，经历了硝烟战火，纸醉金迷，双脚离开最后一个台阶，她对整篇文章的谋篇布局已经透亮如镜。
“阮小姐，这几天我也看过你的一些文章了，我承认，你很有文采，历史素养也很高，可能这就是白编把你拉进来的主要目的，但是——”
“你不行。”三个字，就把她给彻底否定。
阮陶确实没有写过专栏文章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处于利益方面的考虑，《第一视线》不可能把崭露头角的机会给一个新锐杂志，哪怕这个杂志背后是白氏集团。
“金编！阮小姐她还没说完。”沈丹丹有些激动，她急于将新的想法吐口而出，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到金丝雀的认可。
可是金丝雀不会理会她们。欺负新人也仿佛成为任何一行的惯例。
“叫你们上塔去收集素材，你们跑下来干什么？”他皱着眉头，声音冷彻得如同今日的寒风。
“金编辑，你听都没听我的想法，你怎么知道不行？”
金丝雀旁边的另一个女生察言观色，看着两人对峙，僵持不下，“阮小姐，你先别在这里妨碍我们采访了，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好吗？”
这下倒好，她变成了妨碍他们工作的人了。
阮陶深吸一口气，拍着胸口告诉自己，不能在这时候置气，否则金丝雀更是不会听她讲一个字。
她只好站在门口，等着他们采访出来。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洒满街巷，雾蒙蒙的天气使人看不清前路，空气又是十足地刺骨，刚刚跑着过来的热气全都消散了，阮陶抱着手臂有些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金丝雀一行人才从房间里出来，阮陶刚想和他说上几句话，他旁边的那个女生便又打断她，“哎呀，这雨怎么下得这么大。”
她偏过头问阮陶，“你还有没有多的伞，给金编用。”
阮陶翻找着包包，只找到唯一的一把遮阳伞，“可我只有一把伞。”那女生二话不说，抢过来挤眉弄眼地对她说，“先借我，我把金编送回去再拿回来换给你。孰轻孰重，你知道的。”
金丝雀瞥了她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阮陶忽然有种被耍了的错觉，她在这里干什么呢？她此刻本可以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做着瑜伽，享受一个绵绵阴雨天。
她现在却孤身一人，在一座离她家好几十站远的大塔下面吹冷风。她盯着手机屏幕一语不发，看着时间流逝得越来越快，她估摸着，那女生是不会回来了。
可这大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据天气预报说，这场大雨来势凶猛，将持续两个小时。要等到雨停，恐怕公交车都没得坐了。
她豁了出去，索性一口气冒着雨跑到好几百米外的车站，雨滴在她身上浇打着，雾气在她眼前摇晃着，等她跑到站牌，赶上刚好驰来的公交车，等她上了车，才发现车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现在，一定很狼狈。
甚至都不需要照镜子，头发衣服都湿透了，衣角还滴着水，黏糊糊的触感令她难受。
公交车没有直达她家的站点，她只好在上班地点下了车，跺着脚打着喷嚏，想着叫辆出租车赶紧回家。
雨还是下得很大，她移不开步子。这时候的境况她已经好久不曾碰到，心内更加郁闷，脸上模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阮陶姐？”
那声呼唤将她凉透的心焐热。
阮陶抬起头，对上的是顾扬疑惑又焦急的眼神，她迷蒙的眼睛仿佛一下子找到聚焦点，开始逐渐清明。
顾扬看着眼前这个人狼狈又不堪的模样，她显然是冒着雨回来的，整个人湿成了落汤鸡，落寞的神色一定是今天的工作吃了苦头。
不过仔细如阮陶，怎么会在这样的雨天忘带伞？
他来不及往后想，赶紧脱下外套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微微地发着抖，嘴唇有些发紫，看着令人心疼。
“我去买杯热的给你。”
顾扬刚要走，阮陶便拉住他的袖子，“别走，我什么都不用。我们，赶紧回家吧。”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真的没关系吗？”他担心地望着她。
“这点程度，没关系的。”
女孩的口吻坚定，方才落寞的神色仿佛是错觉，她的侧脸还沾着水，却拥有着那样明亮的弧线。
而望向她的男孩，内心却不再平静，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掷地有声。
就在他们望向彼此之时，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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