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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追杀


  第四章  追杀

  那是第四个星期的一个周六的晚上,索兰穿上了自他出现在孩子们面前起从来没穿过的“休闲装”。印象中,这位有着及腰银灰色长发的男子,向来只以黑色斗篷连肩头套示人,这一天,他居然穿上了长筒裤袜加衬衫和套装的装束,让众人吃了一大惊。

  雷尔抱着椅背直打量着索兰,意外地没有发表意见。索兰稍稍有一些失望。

  “约会吗?”安娜贝尔一边倒着红茶一边死气沉沉的问。她的语气让本来香浓的红茶都索然无味了。

  “还可以出去见人吗?就我这样?”索兰的担心涌上心头。

  其余人均坐在沙发上,只是彼此隔开了老大一段距离。

  “裤子有些短呢。”娜罗莎不痛不痒的讲着。

  “其实不错,真的,真的很适合。”只有莱维不断笑着恭维。

  谁不想听一些好话呢?可无奈这些别扭小孩中除了老好人莱维之外都很不给面子,最后索兰只得灰头土脸的出了门。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莱维又习惯性的担心起来,“虽然大家有烦心事,但索兰一直都很关心我们呢。”

  这时,安娜贝尔走近了莱维,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一杯红茶从她圆润粉嫩的手中滑落,正巧撒了莱维一身。

  “好烫!”

  “你就只会说别人的好话吗?很好,那也说两句我的好话来听听怎么样?”安娜贝尔绷着脸,刘海下一双无神中带着痛苦的眼睛正盯着莱维不放。那双湖蓝色的动人眸子正在失去往日闪烁的光辉。

  被滚烫的红茶泼了一身,但和安娜贝尔对上眼的莱维顿时觉得浑身发冷,于是急忙避开了她的目光。

  “哼,只会欺负弱小也是贵族的高雅行为之一吗?”

  面对雷尔嬉皮笑脸的嘲讽,安娜贝尔依然冷冷的回应:“你不是号称人人平等吗?何来弱小,又何来高贵呢?自相矛盾。”

  尽管看着和往日不大一样的安娜贝尔,但雷尔才管不了那么多,他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给对方下马威的机会,“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好气的瞪着安娜贝尔。娜罗莎知道这个同班同学要不是看在对方是女孩子的份上,早就一记老拳挥出去了。

  莱维见状也急忙起立,一颗汗珠滚到了他的下额。“不要这样,你们……”

  而说时迟那时快,安娜贝尔已经举起手中的红茶壶,欲向雷尔丢去。突然,一个茶杯垫飞了过来,砸中了她的手,红茶壶顺势坠向地面,热红茶洒向了四周,飞溅的茶水也烫到了除娜罗莎和艾恩之外的三个人。

  “娜罗莎,你……”莱维惊恐的对着一边仍然玩着象棋的娜罗莎。

  而烫到脚的安娜贝尔则怒不可遏的箭步冲向了娜罗莎。

  这时,一个身影迅速挡住了她的视线和路线。

  “让开,艾恩!”安娜贝尔高声吼道,活像木匠锯木头时的噪音,雷尔下意识的别过头去,捂着耳朵。

  “艾恩……”莱维依然惊恐的盯着艾恩和娜罗莎,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腿上被烫着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雷尔像是看话剧一样看着眼前的画面,而且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抓起一把鱼干啃着,完全没有打算去阻止或参与这场“战争”。

  屋子里一时间只听得见安娜贝尔的大口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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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索兰已经坐在闹市区的“山茶花与风向标”酒吧中咕噜咕噜喝着啤酒了。

  对面坐着的,正式前几天遇上他们的金发美女仪安。她翘着腿,正向侍者抛着媚眼,还不时绽放出不太真心的微笑。

  同桌的另两端也分别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卢卡?罗特利,是索兰多年的好友兼战友,新剃的短发和看上去相当不错的身材总是吸引着女性的关注,不过当事人头脑有些迟钝,常常会错意。另一个是布拉德?泰德罗伊,一头中发横七竖八的在头皮上生长,看样子即使会冒出个菇类生物也不奇怪。留着小胡渣,衣着奇异得像个渔夫,脖颈处扣着一只骷髅领扣。幸好他的五官还算正常,至少与这副怪怪的打扮相比是这样。

  大家各自慵懒的、松散的坐着,除索兰外一律醉得不轻了。

  索兰抿了一小口酒后说道:“喂喂,我们都是导师,这样醉酒不太合身份呢。”

  “是男人就应该大口喝酒才对!”说着,卢卡捧着大扎啤酒一咕噜下肚了。

  “导师?啊呀啊呀,太可怕了!”卢卡喝完后又开始滔滔不绝,“那群小孩,简直是折磨人的小恶魔!每个人都古怪的要命,脾气也大得很,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和火山爆发似的!”

  布拉德也把头靠在椅背上,大叹一口气:“是啊!看样子人类那边教导孩童的方式很有问题嘛。个个都像驯不服的小野兽,我们小时候可不是那样。时代不同了?”那沙哑而有磁性的嗓音特质吸引了邻桌的不少女士的关注。

  索兰也把脑袋搁在了椅背上,手背搭住眼睛:“恶魔吗?野兽吗?好像是这样。可是,总觉得,可以理解他们。曾经是人类,平平淡淡的和‘父母’生活着。突然一下子成为了全人类的敌人,从此与养育自己的亲人势不两立,一定很难接受吧。这里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亲人,周围看到的只是过去十几年间一直仇视的‘敌人’。他们所有的眷恋,都留在了上面的世界。这里,对他们来说,没有值得关注的意义,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才被迫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仪安轻轻勾了勾小指头,侍者便又送上了一打啤酒。

  “眷恋吗?”卢卡边讲边喷出一股酒气。

  头上滋滋燃烧的蜡烛勉强提供着可以照亮这间酒吧的光,周围充斥着酒精的气味和酒杯碰撞的声响。索兰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像今天这样与别人坐在一张桌上喝酒了,已经几十年没有和别人好好面对面坐着聊天了。他现在只是享受着这一切,那刺鼻的气味和喧闹的声响让他的心灵一下子明亮得很,尽管许多人十分讨厌这种吵杂。

  不经意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表情细小的让人难以察觉,但仍让细心的仪安他们感到一种震撼。

  仪安将索兰的银灰色长发捏在手中,轻轻滑过指缝。

  布拉德闭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看着索兰,不言不语。

  好好的享受吧。卢卡微红着脸将啤酒推向了索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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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呼啦呼啦的吹着,眼看着进入了深秋季节,树杈上的枯叶也差不多全落光了。索兰的木屋在这片萧瑟之景中显得更为孤立。木门被狂风吹得直响,好像有个大汉在撞门似的,而且随时都可能冲进来。

  不知为何发疯的安娜贝尔带着泪水冲出了房门,狂风一下子灌进了宽敞的客厅,众人一阵哆嗦。

  莱维还是直挺挺的站着,半天不出声。过了几分钟,才像挤牙膏似的逼出了断断续续的话:“要不要……去追?”

  艾恩又重新回到了沙发的另一头,拾起面前的魔法书,故意没理睬莱维求助的眼神。另两个人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怎么办?莱维陷入了一种混乱不堪的状态,连唯一信任的艾恩也这样,向来没有主见的自己就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判断了,只是站在风口处任狂风吹打着虚弱的身体。

  半小时过去了,接着又是半小时,但安娜贝尔始终没有回来。

  艾恩翘着一条腿仍然读着书,一张千年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当莱维将视线移向娜罗莎时,她正在挠着头,一个象棋残局搁在桌上,显然一个小时她也没有任何进展。但是,尽管莱维感到了她的异样,她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雷尔早已抱着椅背打起了呼噜,口水淌了一桌子。

  莱维静静的为雷尔披上了一件外衣,和死猪一样睡着的雷尔连动也没动一下。接着,他又开始一遍遍的抹桌子,这是莱维紧张的反应之一。他一边擦着高低不平的木板桌,一边又不自觉的看着艾恩,结果是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样不行。莱维终于忍不住了,开门站在了狂风中,风再一次穿梭进了客厅。莱维最后一次望向了屋内的三人,然后轻轻合上门,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三个屋里的人,都悄悄抬了一下眼皮。

  被黑暗吞没的莱维迎着朦胧的月光一路急速前行。他不知道该如何走,又如何去寻找安娜贝尔。越吹越猛的风一直从粗麻衣的大领口往里灌,使得一直以来因为头痛而虚弱的他更显得体力不支,在风中摇摇欲坠。莱维只得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又将帽子按得低低的,但冷风可没有因为这样就减轻了对这个年轻人的折磨。

  莱维出去五分钟后,雷尔猛一下从椅子上站立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衣服顺势滑落。

  “啊!!”突然之间,雷尔也像受了刺激一样拼命挠着头,“讨厌的家伙,一个是尽会给人添麻烦的大小姐,一个是尽会自找麻烦的老好人,要是都死在外面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他的脚已经移步到了门口。狂风让他向后退了两步,险些将他这副还未完全适应自身灵魂的身体掀翻。

  “该死的风。”他小声诅咒了一句,没料风越狂越猛,似乎要将反调唱到底一样。

  雷尔立起了衣领,双手插进了口袋,一头扎进了呼啸的大风中。消失之前,没忘记狠狠的踹上木门。

  紧接着,不安了很久的娜罗莎也出了门。残局上的棋子被她的衣角扫了一地。

  “空气真不错!”出门前还不忘扔下一句口是心非的借口。

  忽然间,原本还略显拥挤的客厅只剩艾恩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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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里,嘈杂依旧。雕花的墙砖和远处歌者迷离的声线,幻了眼界,迷了灵魂。

  卢卡早已酩酊大醉,像滩烂泥般靠着桌子呼呼大睡。密得如同毛刷般的睫毛上居然还沾着啤酒泡沫。

  仪安用尖尖的高跟鞋底死命的踹他的身体,想弄醒他,但结果证明这是徒劳的。

  “这小子,为人师表也该收敛收敛了。”布拉德嚅动着嘴唇,话语像催眠曲一般缓缓流入仪安和索兰的耳朵。其实,他也马上要不省人事了呢。

  索兰则清醒的回应了一个恬淡的微笑。

  “喂喂,我说。”仪安用手指捅了捅索兰的脑门,“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那些事?”

  索兰一听,马上收起了笑脸,半闭的双眼只看出了一层深深的无奈。

  “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那些话应该怎么说吗?”索兰揉着眼睛。

  “直说啰。”

  “那倒不如干脆杀了我,反正无论怎样我也是众人唾弃的坏蛋。”

  “但眼下也只有你可以拯救那些孩子了。”

  “是我把他们带回来的,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对还是错。也许……”

  “也许不这么做他们就要死在教廷手里了。”仪安打断了索兰的话。她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支卷好的烟,薄荷味,她只吸这个味儿。不一会儿,一阵白雾就随着卢卡的呼噜声袅袅升空,然后消失在昏黄的视线中。

  两人都长久不做声,只是默默的坐着。挥不去的嘈杂声让他俩感到无比自在。回忆中,这里曾满是理想主义的激荡,融化在血液里的呐喊,振奋心灵的宣言,也许还有挥舞着的残破旌旗和霞光中绽放的永恒荣耀。 那些记忆是命运苍白的嘲笑都打磨不掉的金色辉煌,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索兰很高兴自己又一次回到了这里,仪安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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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维在大风中走了半小时。原来以为可以发现一些线索的他,现在彻底失望了。几天滴雨未下让泥地变得干巴巴的,因此脚印根本不会留在上面,给寻找带来许多困扰。加上并不算好的天气,让莱维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泥路左边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接着林子里栖息的鸟儿也猛得飞了起来,云层又将好不容易探出头的月亮藏了起来。

  望着黑漆漆的树林,莱维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慢慢的移动着像灌了铅的脚。但之后,再也没有听见尖叫声。

  “好黑。”

  莱维踉踉跄跄的跑了起来。林子里又传来了叫声,这回应该是野兽之类的尖叫。莱维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我可不是来给野兽喂晚餐的。他警觉得四处张望着。

  这时,一阵“沙沙”的声音进入了他的听觉范围,莱维立即像只机敏的兔子似的直起脖子,搜寻声音的来源。

  “上面!”一个刻意压低的尖锐声线划破了夜的黑暗。

  莱维猛一抬头,正好与树上某个生物的目光相互接触,顿时莱维感到了从脚底心传到头顶心的寒气。但马上,他又感到了一阵轻松。

  “安……安娜贝尔?你在树上干什么?”

  安娜贝尔在一棵大树上不停的对莱维指手画脚,但却并未再出声。天黑得很,风也刮得猛,莱维完全不清楚她在比划些什么,但她的焦虑却隐约感觉到了。

  莱维准备靠近树边,心想也许可以理解些什么,但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飞了过来。是不好的东西,带着强烈的能夺去性命的杀气。变成吸血鬼的好处之一就是感官敏锐了许多,比如之前很远就能感到古特?范布伦的杀气,比如现在瞬间就能感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安娜贝尔猛得跳了下来,和莱维撞了个满怀,双双跌倒在地。姿势虽然狼狈,但总算让莱维在这萧瑟阴冷的夜晚感到了一丝高过他体温的暖流。

  “怎么回事?这……”

  安娜贝尔支支吾吾说不清,只好使劲指着先前她跳下来的那棵得五个人拉手才能围住的老桐树。这时,变成吸血鬼的好处再次显现,那就是黑暗中也能看清物体的能力。在危机意识放大到极致时这种身体的本能就会自己显现出来。但这未见得是件多好的事,这世上,有时“看不见”才叫人省心。

  而莱维正是由于看清了,才猛然间意识到事情的可怕性。厚厚的落叶给泥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棉被,站在其上的男孩却仿佛跌进了沼泽中央一般,目光呆滞,好像动一动就会陷得更深似的。周身布满树洞的老桐树上,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下多出了十多支锥形羽尾箭,每支都插进了树干大半截,要是刚才安娜贝尔不跳下来,莱维现在说不定已经给射成筛子了。

  “笨蛋!叫你躲起来,现在倒好,完全暴露了!”安娜贝尔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大眼习惯性一瞪,紧接着便是劈头盖脑的一顿骂。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不说话我怎么会知道?”莱维怯生生地答道。

  “要是能说话我当然会说!”没等话说完安娜贝尔就拉着莱维开始跑了起来,一丝热量在掌心慢慢化开,让莱维灌了铅似的腿又有了动起来的力量。

  风呼啸着擦过耳朵,带着几乎能让人耳聋的巨响冲向树林的深处。

  “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树林,当我想回头时,发现了跟踪我的人。我一开始跑,他们就放箭了。我一个人能干什么呢?只能逮住机会爬到树上躲着了!真该死,没有武器,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吟念魔咒,真是该死。”安娜贝尔气喘嘘嘘的说着。此刻,他们正猫腰躲在一排冬青后面。

  “对方是什么人?”莱维抱着肩膀,颤颤巍巍地问道。

  “知道就不用烦了嘛!”安娜贝尔细眉一皱,正欲发火,突然背后又窜来了好几支箭。每支箭都削得让人发毛的尖,尽管安娜贝尔一直不相信教士们教导的什么“用白荆木刺中吸血鬼心脏能使其毙命”之类的话,但现在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的胃揪得都能把晚饭全吐出来。

  莱维急忙压住了安娜贝尔的头,两人一齐卧倒,与此同时,箭贴着扬起的头发飞到他们面前,重重插入泥土,好似铁雨一般。那刚劲而且不给半点生机的手法,连莱维这外行人都看得出是长年累月积累过的,逃过两劫的莱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遭遇了。

  “好险!”安娜贝尔心有余悸的说。

  但危险依然没有过去,就在距离他们仅仅几十米远的地方,倏地一下出现了三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狂风将他们紧裹着的袍子吹得像飘渺的鬼魂,但即便这能撕裂身体的大自然之力,也没让那三个人出现一丝的漏洞。

  他们争执着,其中还夹杂着尖叫,哭嚎和咆哮。争执内容自然听不清,两人只是隐约听见了“幸存者”,“杀掉他们”,“为什么”等支离破碎的词语。

  跑不掉了!死定了!安娜贝尔擦着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她可不愿意将后背交给那群疯子,但也不愿意就这样坐以待毙。但没等她想到办法逃跑,三个追杀者就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尖抵到了她的下巴上。

  莱维和安娜贝尔只是慢慢向后退着,在他们面前的,是三把擦的镗亮的细剑,且在月光的作用下反射出丝丝寒光,带着无穷的恐怖。

  完蛋了!莱维感觉到身体在不自觉的发抖,咽喉直冒酸气,也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恐惧,总之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剑,向他们刺了过去。

  那一瞬,安娜贝尔看到了对方的双瞳。那双充盈着血丝的眼睛,流露出的不是杀意,也不是兴奋,竟然是和他们一样的恐惧!

  “啊!!”

  抱头咬着牙的莱维和闭紧双眼的安娜贝尔都以为是对方先于自己遇害,那凄惨的尖叫让他俩将身体团缩得更紧了。但细细一听,才发现那似乎是追杀者一方发出的呻吟。

  他俩悄悄抬了下脑袋,朦胧中看见其中一个人受伤了正流出鲜血,另两人也捂着头,似乎遭到了攻击。

  怎么回事?莱维这下放心大胆得四处张望起来,可是没有发现异常。但至少,他清楚看到了对方背后的箭囊中空无一物。是刚才发射完了吗?

  好机会!莱维一骨碌爬起来,似乎忘了全身的酸痛和沉重,拖着安娜贝尔就向树林深处跑去!当然,不知受到何人的何种攻击的三个追杀者也回过神来,提着剑杀向不远处的两个孩子。

  而树林中,有东西正在蠢蠢欲动着。

  三个追击者不费吹灰之力便追上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人,毕竟是成年血族,而且他们的厚袍和皮靴怎么看都比两个初来乍到又衣着单薄的孩子更适合运动战。

  又怕又累的莱维和安娜贝尔不得不再次面对生存与死亡的瞬间。难道好不容易从教廷的魔爪中逃离,却要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没有人给自己送葬?

  而这一次,一件黑色斗篷从天而降,打断了安娜贝尔的思绪,也把追杀者三人的视线完全挡住了。

  “是谁?”莱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管他是谁呢!”安娜贝尔绝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不要以为耍小聪明就可以逃得了!”在跑了五十米远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糟了,他们生气了!安娜贝尔的心脏顿时向下一沉。

  救救我吧,上帝!莱维从未像现在这样用尽全力去祷告。

  那件神秘的黑色披风,瞬间被三把利刃撕成了碎片,“呼啦”一下消失在枝影交错的树林中。

  一味拼命逃跑的二人连头也不敢回!可是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在疯狂奔跑的二人身后,追击者们还是像偏执狂似的不依不饶,眼见第三次就要追上了!

  又来了吗?咽喉几乎要冒烟的安娜贝尔已经差不多要放弃了。死就死吧,这鬼地方一分钟也带不下去了!

  但就在此时,三个人影突然“嗖”一下从上空跌落了下来,生生切断了追逐者和逃跑者之间的路。安娜贝尔有那么一瞬的感动,但在她瞧见那三个笨拙的身影时,头上立刻飘过一阵比夜色更阴霾的乌云。好吧,简单来说,虽然她很想夸夸那三个家伙的英勇无畏,但也许是三个人加在一起的分量超过了老桐树的承受能力,他们倒在地上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而不是为了救人才挺身而出的。

  估计那三个人也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但为了面子,他们居然以可以和三个追击者相媲美的速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没掸去,还摆出一副任凭狂风撕扯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

  “差点出糗哎!”左边那个搔着头说。

  “嗯,艾恩要减肥了。”右边那个点头回应。

  “滚。”中间那个似乎已经开始嫌麻烦了。

  这声音……莱维好像如梦初醒似的,这才发现那三个傻瓜的真面目。

  呵呵……安娜贝尔耷拉着脑袋,本以为是哪儿来的贵公子英雄救美,结果还是如她的第六感所料,是那三个傻瓜。不对,她甩甩头,是四个傻瓜,刚刚才发现他们真身的莱维也得算上。虽然有所失望,但不知为何,安娜贝尔的心底里却也有种浅浅的欣慰和激动。昏暗的视线下看不清楚脸,但那三个站立在密林丛中的人,却犹如正午的太阳和云彩。

  艾恩,娜罗莎,雷尔,就是他们三人挡在了莱维和安娜贝尔的身前。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方位的?”莱维立刻问道。

  “吼得跟杀猪一样,有耳朵都听得见啦!”嘴巴咧的老大的雷尔用拇指猛戳着安娜贝尔。

  “你敢说我是猪?”

  “你自己说的,我是想说莱维的!”

  “阴险小人!”

  “那也是跟你学的!”

  “不要把我也扯进来呀!”

  “你躲开!!”

  “……”

  娜罗莎哭笑不得捂着脸,看来这帮家伙还没有搞清状况呢。好在追击者们在这种突发情况下,也看傻了眼,竟然一时忘了原来他们是要来砍人的。

  就在雷尔和安娜贝尔因吵闹而分散了追击者注意力的时候,艾恩突然发出了指令:“开始行动!!”

  这声大喝犹如军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只见后援的三人分别拿出了三个麻袋。对,你没看错,是麻袋。

  可有拿麻袋来对付刀剑的吗?这又不是在过家家!

  但三人不由分说的用随身带的刀子割开了麻袋,并全力抛向了三个追击者,只见一阵白色的粉尘在黑夜中升腾而起,眨眼间便将三人团团包围。

  “你放了什么?有、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莫非……”莱维见对方被困,拔腿就跑,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才弱弱的问道。

  “哈哈哈!!”雷尔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就是面粉而已,只不过我在里面放了胡椒粉哟,还顺便加了些洋葱末!本来打算哪天修理一下这个贵族丫头的,没想到反而救了这个白痴!”

  咚!

  安娜贝尔不由分说的赏给了雷尔一个大拳头:“我有名字!还有,我什么时候拜托你们来救了?!”

  “谁来救你啊!我是担心莱维才来的!”

  我简直成了挡箭牌的不二人选了!莱维顿时觉得头上有一片阴影笼罩着他。

  而这时,三个追击者果然陷在一团刺激气体中,痛苦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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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不了一分钟的雷尔边跑边又开始不安份了:“艾恩!为什么我们非得这样跑?我们五个可以和他们决一死战啊!大家都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吧,那么魔法……”

  “少啰嗦!能这么干的话早就这么干了。”众人似乎可以看到冷若冰霜的艾恩背后升起了一团熊熊的怒火。

  “生气了。”莱维断定。

  “没。”

  “嗯,真的生气了。”

  “切。”

  “虽然被索兰规定不能乱来,但其实我在几天之前还是偷偷尝试了一下,确定用我们所学习的吟念方式无法使用任何魔法,这是为什么?” 安娜贝尔也加入了提问的阵营。

  “你还真敢尝试。”艾恩的怒火越燃越旺。

  “喂喂喂!我只是好奇而已,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为什么?”安娜贝尔小声的问着,看上去她并不想给艾恩“火上浇油”。

  还是娜罗莎适时出面:“实际上,血族使用魔法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用血族古语吟念咒语,无奈我们都不会。如果你们翻看《基础魔法守则》第一章的话就会发现这一条。另外,若使用和灵魂不匹配的语言发动魔法,有可能走火入魔,致使灵魂堕入虚空世界。”她说完就已经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安娜贝尔没等她说完就倒抽了一口冷气,雷尔也是张大了嘴巴冲着她“噢”了一声,真没想到答案居然是如此的简单。这让他俩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同时也特别庆幸。

  这时,跑在最前面的艾恩,突然来了一个紧急刹车。情况就跟上次遇到古特和仪安时一样,引发了一连串的灾难。雷尔依然碰到了艾恩的“钢铁后脑门”,安娜贝尔依然踩上了娜罗莎的脚,莱维也依然被种种惨叫声吓得半死。

  安娜贝尔扬起眉毛,甩了下头发,正要发脾气,立刻被艾恩一个“停”的手势硬给塞了回去。

  “他们追来了吗?”莱维不安的搓着手,气氛也随之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沉下了脸。乌鸦的嘶鸣划破夜的寂静,也击打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矮冬青丛中,五个孩子又冷又无助,只有缩成一团对付那无处不在的寒冷。虽然他们的表情和言语都显得很轻松,但那也不过是孩子们喜欢伪装成大人而表现出的逞强罢了。每个人心底里都充满着对死亡的难以言喻的恐惧,这才是真实,只是没人愿意首先向其他人表露出来。

  “要赌一下我们的运气吗?”雷尔卷着袖子,一副神气活现又自信满满的样子。但是他握紧的拳头却在颤抖,从指间到关节无不通红,以至于那拳头看上去是那么松散。

  安娜贝尔又打算给他一记重拳,但这次拳头没有落在雷尔的身上,只是化作淡淡的反驳:“笨蛋。凭我们的运气吗?算了,会被砍成肉块的。”

  “那快跑吧!”莱维显得无比紧张但又强忍着,“离索兰的教堂不远了,应该可以做到!”应该?嗯,确实。但嘴里说着激励的话语,实际上他的声音却抖得厉害,像是没调准音的鲁特琴,以致于让这个“应该”显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索兰的小教堂里那口老钟沉闷的响声。索兰钟楼的铜钟能自动打响,这一奇迹源于他的一位过世了的好友的发明。艾恩曾不止一次爬上钟楼的顶层研究那神奇的滴水仪。不过这钟声此刻听来就好像是铜块掉进了泥沼,那缓慢的下陷的感觉,不断折磨着听者们渐渐失去知觉的耳朵。这钟声,是福音?或是丧钟?这会儿还没人知道。

  唯一明确的是,莱维的建议让娜罗莎一票否决了:“没机会的,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使用魔法,可能只是不想引起注意。眼看着我们要逃出树林,他们肯定会不顾一切将我们干掉。”

  莱维显得更着急了,一下语无伦次起来:“那怎么办?糟糕……”风越吹越大,莱维却只觉得身上的每个毛细孔都在冒冷汗,衣服紧贴着皮肤,却没有温度。

  “那要怎么样才好?”安娜贝尔咬着手指喃喃道,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帮助似的。

  狂风依旧呼啸着,无情的吞没了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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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躲起来了吗?”那三个凶神恶煞的追击者手持弓箭在树林间徘徊。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他们的冤魂来报仇了吗?”其中一个追击者开始失去耐心,不断的向同伴质问,听上去神精似乎已经不太正常,而且手握短刀拼命得砍向一边的矮树丛。松脆的树枝“咔吱咔吱”的落地,不一会儿地上就盖满了枯枝。

  另一个背着箭袋的人立刻冲到了他跟前,用冷静的语调抚慰说:“镇定点,没有证据显示她一定是那一族的后裔。而且,只要找到她,再杀了她就行了,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不可能输给几个小毛孩。”

  那人在听过这些话后,才有所收敛。但这样才更糟糕,冷静下来的他们使用了“分身术”,并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在树丛中一寸一寸的找。连树上也不放过,他们似乎坚韧的在完成某种使命,这种认真的态度,让躲在树丛中的五个孩子感到有生一来最难以容忍的恐惧,甚至比遭遇“驱鬼队”更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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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怎么办?这样下去不是死定了吗?”雷尔捅着艾恩的胳肢窝轻声问,结果遭到了对方一巴掌拍掉爪子的粗暴对待。

  “我讨厌他们那种奇怪的认真!总,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对方似乎不是强盗,而是怀有某种仇恨和害怕的情绪。问题是他们在怕什么呢?”安娜贝尔试图装出一副冷静分析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结结巴巴。

  “没错,追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可恶,真该向他们的态度致敬才对。”娜罗莎也在屏息凝视中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我们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一个月,谁会和我们有仇?”莱维也渐渐按耐不住,看着慢慢逼近的敌人,还有这没完没了的大风,实在让人心绪不宁。大家的心情都糟糕透顶。

  “安娜贝尔,告诉我你碰到他们时的情景,具体点。”艾恩命令式的问道。

  “我已经和莱维说过了。我赌气的在林子里跑了一阵儿,累了就停下来走,风越刮越大,我想回头,但是却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他们并没有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行踪,我开始跑,他们便开始放箭,侥幸躲过之后我就爬到了一棵树上,本想等他们走远了再下来,但是莱维这个迟钝的家伙打乱了我的计划,大概就是这样。快想想办法吧!快点!”安娜贝尔哭丧着脸说。

  “闭嘴!落到这个下场,你以为是谁惹得祸?”雷尔怒视着身边的金发女孩,恐惧令他显得很暴躁。

  “难道是我招惹他们来的?”

  “你不要乱跑安静在家呆着不就没事了吗?”

  “在家呆着受你的白眼吗?”

  “你是先找碴的那个!”

  “都闭嘴!”艾恩愤怒的轻吼道。

  安娜贝尔毫无征兆地开始哭了起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不该是这种结局!我是黄衫镇赫斯列特家族的继承人!就因为这该死的吸血鬼,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一团糟!而现在我可能随时会死!会死!我只想回家…”泪水浸湿了她长而翘的睫毛,极度压抑声线而嘶吼的结果只是让喉咙如针刺般疼痛,话没说完她已经捂着嘴难受的咳嗽起来,可是这时又不能咳出声来,只能死命压制战抖的身躯。安娜贝尔恨不得现在就站起来冲对方大喊,然后换一个万箭穿心的结局一了百了。

  “冷静点……”娜罗莎只能急忙抚着她的背,一边张望着远处那渐行渐近的追击者。

  “我恨自己,也恨这个世界。”泪水如喷泉一般不停涌出,安娜贝尔彻彻底底的溃败了。胸口堵住了,心也堵住了。她只得咬住白皙的手腕,紧紧的,为了不惊动敌人,也为了发泄一个月来憋的快发疯的郁闷。其他人一句话也没说,谁也没有再花气力安慰这个哭得好像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女孩,因为大家意识到,自己也同她一样,在这个危险的、冷酷的世界中,慢慢陷进了不可自拔的黑暗深渊。

  不远处,敌人已然步步逼近,也许五分钟之后,他们就都可以不用为这个世界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而苦恼了,因为天堂是美好的,至少大部分人都如此盼望并坚信着。

  然而,沉浸在自己悲伤中的安娜贝尔却被这一瞬的安静唤醒了,她默默松开紧咬手腕的牙,寻思着是不是身边那些似熟非熟的家伙们也和她一样,埋头悲伤以至于忘了一切。但是,就在她扭头的一瞬间,那沾满泪水的浑浊双瞳,忽的一下变得明亮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还用问吗?因为不想死,所以要想办法努力的活下去啊。”雷尔搔着头,那口气像是在阐述因为一加二等于三所以二加一也等于三一样理所当然。

  因为,不想死……这是我不久之前选择回来的唯一原因……是当时骑在马背上的我内心唯一的愿望……

  只见艾恩正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能抵御寒风的外套脱下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隐隐地发抖着,却那双修长的手同时又麻利的将一些枯树枝放在当中,然后用腰带紧紧捆住衣角。而此刻,雷尔,娜罗莎,莱维也在做着相同的事。原本浑浊到看不清一切的眼睛,现在却看见了那冻得红彤彤的莱维的手、由于寒冷难耐而咬破嘴唇的娜罗莎和雷尔那双危难时依然明亮的眼睛。

  娜罗莎看着傻愣愣的安娜贝尔,一把将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塞进了安娜贝尔的嘴,舌尖的味蕾似乎还没冻僵,它告诉主人,那味道是甜的,那东西是糖。安娜贝尔感觉自己的知觉瞬间恢复了。

  “真是的,像小孩一样爱闹变扭,所有贵族都像你这样,这个世界才真算是完了呢。看来只有用对付小孩的方法对付你才行了。”听得出来娜罗莎的声音也抖得厉害,但那新月般的笑眼,却比这冷冽的风更有力的拨开了心头的云雾。

  闹别扭的小孩……对了……之前我好几次冲她发了那么大的火…娜罗莎至今却还能对我笑…

  “自暴自弃也好,自哀自怜也好,既然明白了没有人会来救,那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了。自己帮助自己,这种事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就应该想好了的,还是说你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艾恩一边挑着身边的小碎石,一边头也不抬说道。安娜贝尔还是第一次听见艾恩说那么长的句子,但此时她却没工夫去关心这个。

  是这样吗?我是才意识自己是孤立无援的吗?不,我知道的,应该早就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发脾气?真的接受不了身份和环境的变化吗?还是说,我不愿意接受?

  莱维把手放在半空中,感受到风的流动,从指缝穿过,又狂奔而去:“我们都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可以活下去而已。在这个悲剧当中,主角并不是只有自己而已,还有成千上万个跟你我一样的灵魂正在经受着考验。”随着敌人的临近,莱维好像反而释然了。或许正是安娜贝尔的眼泪让他镇定了下来。

  其实所有人都和我一样难过,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只有我老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所有的事,所有的不愉快都是我在煽动,是我在把大家好不容易抚平的内心搅得再也难以修复。是啊,也许我看不顺眼的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的我自己,和勇敢面对了现实的他们而已。

  此时安娜贝尔脑中充斥着这一个月来所有的记忆碎片,那些碎片像拼图一般形成清晰的图像,然后一块一块闪现在脑海中,拼凑出一副名为真实的画卷:

  “你也不是只会冷嘲热讽吗?”

  “你这个虚伪的家伙!”

  ……

  安娜贝尔捂着头,尽力不让自己陷于沉思和混乱。现在可是危急关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想办法。

  上帝保佑,敌人的搜寻在这时微微偏离了他们一些。一些以坚果为食的小生物暂时带走了那些追击者的注意力。

  “问你一个问题,不必回答我,但请对自己诚实。”艾恩一边观察着情况,一边思索着逃跑的办法,一边还镇定的插着话,“当时,在港口的小屋里,如果再让你做一次决定,你是否还会这样选择?”

  安娜贝尔瞪大了眼睛,惊讶于这个问题她居然从没问过自己。泪水早被风吹干净了,眼睛变得特别明亮,好像可以看到一些……一些过去没有注意和不愿注意的东西。看着身边行动一致的同伴,安娜贝尔瞬间觉得,自己正在远离一些来之不易的珍宝。泪水浸泡过的双瞳似乎看到了一条自己真正该走的道路,这一个月来经历的一切悲伤、愤怒、失望、恐惧都被抛在了一边,那是一条自己在困境中唯一该走的路。是时候,用双手去抓住一些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我,我……我还是不想死,所以我还是会那样做,我确定我会!”

  她话音未落,身边的四个家伙就已经伸出爪子在她头上乱摸了一通,仿佛在说:这就行了!随后他们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如何活下去这个问题上,再没人抱怨和牢骚。一个小小危机总算是度过了。

  打起精神的安娜贝尔紧紧的咬着牙齿,以防他们打起架来。她在寒冷的风中蜷了起来,但结果显示这招并不管用,几乎每个毛细孔都在吸收着寒气,然后传到内脏,直到侵触每一寸身体。他们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寒冷也是敌人施展的一种用来逼他们就范的魔法。鸡蛋黄般地月亮又再一次冲破云层而出,那微不足道的光亮,竟也能让安娜贝尔感受到一丝暖意。但这暖意瞬间便被越来越近的敌人的脚步声碾得粉碎。

  我们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才打算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最后却要在这里受尽折磨而死。安娜贝尔感到心已经绞了起来,今天晚上,她着实经历了太多的激烈情绪,每一种都像烈酒或者毒药,侵蚀着她的神经。借着即将再度消失的月光,安娜贝尔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同伴,这种时候周围的寂静实在让她感到很糟糕。要问问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快没有时间了。伏在草堆里的她尽可能小心的扭着脖子,回头张望,但刚要开口,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雷尔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撑着大腿,在风中摇晃着,像一个被乌鸦啄烂的稻草人似的,动作极其搞笑。也许他自己也如此作想,所以在看到安娜贝尔的眼睛时,差点笑出声来,但又觉得自己嘲笑自己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于是只好似笑非笑的样子僵在那里。换了以前,也许安娜贝尔早就开始冷嘲热讽了。但现在,此时,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不算高大的的雷尔连件斗篷也没穿就出来了,手冻得跟萝卜干一样肿,好像那些以前自己在上面的世界时看到的流浪儿一样。莱维紧紧挨着一棵大树,整个人都埋进了艾恩带来的大披风里,但看得出他还在发抖,不停地向手心里呵热气。娜罗莎坐着满是石子和泥土的草堆里,双手紧握住脚踝,可以看到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肤中,以此来维持高度清醒和集中力。艾恩被冻得嘴唇发紫,本来就看上去就有些弱不禁风的他现在更像是丛林中的一缕鬼魂,银色长发掩住了清新秀气的脸,冰蓝的双眼却像捕食的猛兽一样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一线生机,此时寒冷已无法让他分心,尽管他仍然不时的打着寒颤。

  是我造成的……该死,我是个大白痴,大白痴!安娜贝尔差点又哭出来。干嘛跑出来,真是找死来了。

  就在此时艾恩手一挥,将大家分散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了过来。

  “我想,我们有机会。”艾恩用轻得让人只有用读唇术才搞得懂他在说什么的声音开始讲述他的计划。

  哼,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啊。娜罗莎被他的镇定神情弄糊涂了,反观追击者那边时不时的嘶吼和疯言疯语,眼前这家伙倒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听懂了?”艾恩说完扭头看了看前方,三个追击者似乎又向他们靠近了一些。只有六七十米他们便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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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可怕了,想不到那个被诅咒的族群居然还有后裔活着!”一个追击者用小刀狠狠砍向密密的草丛,瞬时,原本半人高的小树丛被齐齐的砍成了一刀平。吓得安娜贝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另一个比较冷静的追击者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刀使劲的戳向草丛。尽管看不见他的脸,但想象一下便知道,此时恐怕已是一张青面獠牙的“标准”吸血鬼面孔了。

  突然,草丛中传来一阵动静。

  “在那里!”第三个追击者尖叫着向有声响的一侧跑去。

  只见草丛中似乎有东西正在顺风前进,且速度很快。三个杀人犯不顾三七二十一也飞快跟了上去,杀红了眼一般拼命砍去了碍事的草木,大吼着逼向那移动的东西。

  “我要杀了你们!!哈……哈哈,去……死吧!!”那些追击者的嚎叫夹在风声中吹进了艾恩一伙的耳朵中。莱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结了,连精神也快崩断了;安娜贝尔也不管面子了,只管贴着一旁貌似镇定的娜罗莎,双手捂着冻僵的耳朵;雷尔也收起了油腔滑调的笑脸,一本正经的尾随着为首的艾恩。

  “这就是你所谓的机会?”跑起来的娜罗莎气喘吁吁的问。

  “怎么?有意见?”艾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暗地吃了一惊。因为娜罗莎正在向自己微笑,当然,同时也伴随着大面积的面部抽筋。大家都被冻坏了。

  “好主意。”娜罗莎说完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狠狠吸了吸鼻涕。

  粗鲁的家伙。艾恩叹了口气。

  “裤子……要掉下来了!”雷尔边跑边小声喃喃着,并改用双手提着裤子的姿势了。

  安娜贝尔又气又急:“白痴,裤子怎么会掉……”

  雷尔没等她问完就冲着她大嚷到:“刚才裤带被艾恩强行征用了啊!”他又提了一下裤子:“真的要掉了,停一下行吗?”

  “不行。”艾恩果断否决。

  “他们……要追上了!”莱维紧紧抓住胸口,拼命跟在最后,好像随时随地就会载到地上一样。雷尔只得前方百计抽出一只手扶着他。

  “还有多远?”娜罗莎扭着头问艾恩。

  艾恩又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耳朵。

  几乎同时,索兰那个小教堂上的破钟发出的沉重悲鸣毫无征兆的流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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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被耍了!”一个追击者捏着手中的披风咬牙切齿的骂道。刹那间披风便被一团火焰烧成了灰烬。

  另一个追击者早已经进入了发疯的状态,挥刀乱砍一通,口中不停的念到:“诅咒啊!诅咒来了啊!”

  剩下的那个只是无力的望着两个气急败坏的同伴,瘫坐在地上,任凭狂风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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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哈!真险哟,还以为死定了呢!”

  终于回到了大路上,周围稀疏行进的路人都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存在对这五个孩子而言是多么大的安慰。大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那有些坑坑洼洼、却又是回家必经的一条羊肠小道上。每一个都垂头丧气着,明明是胜利的走出了冥殿,但没什么人露出一丝开心的表情,即使雷尔的笑话也

  无法振奋众人的精神,他现在连让安娜贝尔抬一下眼皮都办不到。自讨没趣的雷尔也只得低头随着大部队默默前行。

  突然,一记沉闷的“嗵”的声音敲击着每个人的精神,又一个麻烦来报到了。

  莱维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勉强用手撑着上半身。

  “喂喂,你没事吧!”

  “振作点!莱维!”

  “那怎么办,送医院吗?”

  在叽叽喳喳声中,一只手伸了出来,是艾恩的。但就在他刚要触摸到莱维时,另一只手“啪”的拍了他一下,重重的,是雷尔的手。

  艾恩直勾勾的看着他,雷尔也只是耸耸肩,然后他迅速把莱维扶了起来。一把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行不行呀?”娜罗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很适合她的微笑。突然之间,安娜贝尔,艾恩和雷尔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动力。

  “换回身体的你可是变小了不少呢!”

  “嘿,虽然是没有在‘上面’那时候那么结实,但是这点路我还是可以承受的,今天你可看不到我的笑话了!”

  “可别逞强哟,你要是倒下了,没人会再背你的。”

  “哟嘿!”雷尔伸出大拇指,嘴巴张的老大老大,痴痴的笑着。

  莱维趴在雷尔背上,还在发抖,连眼睛也只睁得开一半。

  艾恩正要把自己身上的背心脱下给莱维时,莱维阻止了他:“不行……”

  但艾恩可没理会这个半糊涂的病号,还是把衣服披在了他身上,然后一个人带头走掉了。

  雷尔歪着头,眯着眼,然后半疯的说了一句:“哇噢!那死小子怎么就那么爱逞强!”

  “闭嘴吧,你也一样。”娜罗莎在后面保护着莱维,三个人跟着艾恩,走向不远处的那个亮着长明灯的“家”。

  安娜贝尔一个人孤零零的跟在最后。

  画面,一串串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着:艾恩、娜罗莎脱下了披风,用雷尔剩下的裤带扎成了降落伞状,再将一些碎石放在雷尔“无偿”捐献的臭袜子里,和披风扎在一块儿。然后众人中唯一略懂血族古语的艾恩尝试着发动了魔法里最基础的一种:漂浮术,让这个东西顺风快速移动,造成了“风吹草动”的效果,这招果然迷惑住了三个杀人心切的追击者。这也算是艾恩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极少数的一次赌博,但是从安娜贝尔的口述中听到了三个追击者“并没有很好地隐藏自己的行踪”,让他确定这并不是对方的故意埋伏,而是一场临时起意。既然如此,对方那异常狂躁的心理状态便正好为自己所利用。然而话虽如此,实行起来也是困难重重,虽然曾几何时,发动魔法对在修道院生活过的他而言毫无难度系数,但是来到下面的世界后,用人类的吟诵方式发动咒语显然并不奏效。多亏了自己在这一个月里勤快的跑图书馆,最后总算将人类的咒语七拼八凑的译成了血族的文字,历经十次尝试后才终于成功。然后他们就拼命的跑,向反方向不停跑,这才回到了大路,看到了夜晚家家户户门前悬着的长明灯。索兰说,这是根据当地的一个习俗,人们为了帮助迷失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而点的灯,每家每户都这样做,连索兰的教堂边也没例外。每次索兰让安娜贝尔去给这盏孤独的灯添煤时,自己总是偷懒,不是视而不见就是把煤偷偷放进自己的灯里。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不已。每次自己不开心时总是向别人无端发脾气。娜罗莎的好意被自己践踏后两个人几乎没交流,莱维的温柔和善成为自己欺负他的最好武器,雷尔的笑脸每次都成为自己冷嘲热讽的开端,这一切,让生活变得艰难,不,简直是糟糕透了。

  “从今以后,你们要互相扶持,相互帮助……”索兰那曾被自己嘲笑为陈腐又死板的话语不知为何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讨厌,我干了什么?

  当大家都在为逃生拼命努力时,自己却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当柔弱的莱维也耐着寒气脱下披风时,自己还裹在披风里旁观;当大家相互扶持着走向“家”时,自己是一个人被丢在了一边儿。

  脑海中依然不停的播放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娜罗莎那让人感到温暖的微笑,艾恩近乎固执的为莱维盖上了衣服,雷尔提裤子的滑稽样,还有莱维痛苦支撑的模样……一串串画面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涌进脑海,安娜贝尔觉得,现在,正有一种热量流进紧紧绞着的心。

  被丢弃了?被讨厌了?

  纯净的月光洒在身上,对面,雷尔和娜罗莎正朝着自己大喊大叫,还不断挥手。艾恩双手插着口袋,斜着脑袋看着自己。声音还未传递过来,但心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呼喊。

  突然,视线好像又模糊了。周遭的风景不再清晰,但此时她却更清楚自己想看的风景究竟是什么。

  看来还没有啊,被丢弃这种事。

  “喂!你不是冻的走不动路了吧!”雷尔叫道。

  “回家啦,索兰大概急疯了,快点啰!”娜罗莎也笑着催到。

  不知怎么,安娜贝尔此时竟然忘掉了冷,脚也不再沉重地像灌铅似的了。是时候,靠自己的双手,去抓住一些仅有的东西了。用手指揩掉了脸上碍事的水珠后,安娜贝尔向着伙伴们的方向走去。

  月亮真美,人也是,这个世界也是。

  五个人挤的紧紧的,沿着闪烁着小小光辉的长明灯,拖着东倒西歪的影子向温暖的家走去。

  也许此时,在他们各自的内心里,也正燃烧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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