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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一个圣诞节


  第十二章  第一个圣诞节

  回到下界的娜罗莎应同学们的要求,把自己的经历向大家有选择的复述了一遍,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在她话音落幕许久之后,教室里依然听不见除呼吸之外的任何声音。

  但生活还要继续。

  矮小的托勒密老先生摇着褪色的铜铃穿过寂静的走廊,但那已经不怎么清脆的下课铃至今依然是安赫里恩所有学生最喜爱的声音。

  “请等一下,同学们!”沃纳一个箭步冲上了讲台,把正欲离开的文学老师吓了一大跳,“下一节魔法课之前,校长要发表讲话,请全体同学到操场集合!”说完自己又一个箭步冲出了教室。

  在通往操场的走廊上,艾恩一行人遇到了落单了的迪兰特,于是他便同他们结伴而行,一路与安娜贝尔讨论了不少美术鉴赏方面的话题,听得雷尔直挠头。话说这安赫里恩学院只比坐落于第四老城区的歌沁大学小一点儿而已 ,从某些教学楼走到操场相当于集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得走上一阵子。就在迪兰特和安娜贝尔讨论到贝利尼家族的时候,原本喧嚣的走廊在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仿佛滋滋作响的热面条被盖上了锅盖。走廊尽头的彩绘玻璃闪动着奇妙的光辉,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齐刷刷的闪到了走廊的两侧,只留下讨论的热切的迪兰特和安娜贝尔、思考问题的艾恩和走路从来不看前面的雷尔,顿时被彩绘玻璃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在了走廊的正中央。

  “那些白痴。想什么呢?”娜罗莎只能扶额。其实她也不是自动闪开的,只是边上的同学一个劲儿的推挤,于是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被挤到了走廊的边缘了。

  “是……是兰斯洛特?吉诺艾德……”一个颤抖的声音悠悠的从莱维的耳边飘过,让他打了一阵激灵。

  说话间,一群灰雀扑腾着翅膀掠过哥特式的教学楼,在五彩的玻璃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飞影。一个人缓缓从走廊的后方沿着众人前进的方向走来,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每一声鞋跟与大理石的碰撞都和着众人的心跳节奏,让人心悸。只见他从头到脚,佩戴着数不清的金银玉器,疏于修剪的橙黄色短发轻柔的罩住了他的额头,修长的眼睑下是一双浅褐色深邃的眸子,外加稍显突出的鼻子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使得这个年轻人同时散发出了深沉与纯真这两种几乎不兼容的气质。他的脚步在距离艾恩近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而眼尖的安娜贝尔一下就从这个男子身后的一群跟班中认出了奥罗和他那两个像搞笑艺人似的同伴。雷尔对于这种大场面总是缺根筋,好在艾恩稍微还有点常识,见势不妙,立刻抓着身边的红毛小子迅速地闪到边上。虽然艾恩不太喜欢给人让路,但在这种气氛下硬要贯彻自己的价值观好像也没多大意义。迪兰特和安娜贝尔也几个后退步闪开了身位,尽管她看到奥罗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而男子却出人意料的,转向了仍在思考问题的艾恩。他微微弯下腰,好使自己的视线与艾恩冰蓝的眼珠齐平。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原来是斐恩?梵卓伯爵家的孩子。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艾恩,对吗?”那个被称作兰斯洛特的男子眯着眼微笑地说着。

  艾恩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是的。”

  “我有半年没来学校了,好多新面孔都不认识了呢。”

  “咦?可是你却知道艾恩的名字!你们有见过?”突然间雷尔那嘈杂的声音加了进来,又导致了人群的一阵骚动。而雷尔本人还不以为然,不但用手掌猛拍着艾恩的背,还用指尖戳了一下兰斯洛特。

  “喂!你这个家伙赶紧把手拿开!又想挨揍吗?”奥罗气势汹汹的窜了出来骂道。

  “啊?我们见过吗?你刚才说了‘又’诶!那表示我以前被你揍过?糟糕,居然想不起来了。喂!是什么时候的事?”雷尔的脑袋上冒着一连串的问号,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奥罗是被气的不轻,举起肘子就想给他来一拳。

  但是他的拳头被兰斯洛特的一抬手给制止了:“走了哟,再不走就迟到了,索兰家的朋友,后会有期。”说着奥罗就被兰斯洛特拖走了,他边走还边惦记着让奥罗给他多讲点这半年来安赫里恩所发生的事。

  周围的人一下子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恢复了生气,气氛真是种诡异的东西。

  “唉。别再出什么事才好呢。”莱维老气横秋的来了一句。事后证明,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安赫里恩学院的现任校长是个将近三百岁的老人了,所以平时几乎见不到他人,艾恩听说他是药学方面的专家,以前是歌沁大学的教授,退休后就在安赫里恩学院当名誉校长。其实安赫里恩原先的校长是一个叫麦拉尼的中年男子,不过此人长着一条毒死人不偿命的舌头,从魔宴到密党,从长老会到新政府都敢攻击,最后被迫辞职。于是年迈的老荣誉校长只得再次出山。他那嘴一张,一口的黑洞简直能吞没全校的学生,说话漏风到大家要靠猜才能明白他在讲什么。而且要命的是老校长讲话还有浓重的北方口音,真是急死了站在旁边的教务长劳拉。不过艾恩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在操场上和其他同伴汇合了,而其中就有来自北方的佩莱利和亚宁。终于在二人的齐心协力下,他们大致明白了校长讲话的主题——圣诞节。

  “我不知道吸血鬼还过圣诞节呢!这是笑话吗?”安娜贝尔已经尽可能压低嗓子了,但是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丝毫没减。

  “吸血鬼大致应该是恨教廷和人类吧,对于上帝和圣子的态度,我还真的没办法揣测。”诺德翻着他那本破旧不堪的羊皮本子说道。

  “校长说了,下周圣诞节我们学校会举行舞会。”亚宁的眼睛泛着漂亮的湖绿色,“他说希望我们都能找到合适的舞伴参加舞会。还说圣诞节那天要举行戏剧表演,欢迎同学们报名参加。”

  拉塞尔顺势做了个表示反胃的动作:“戏剧,好啊,戏剧!圣诞节演戏能演什么呢?天使报喜?真是够了,这里是血族的地盘没错吧?”说完他便甩甩头,独自一人离开了大家。

  “这家伙在闹什么别扭 ?”雷尔不解的问。

  只见诺德和格雷纳都只是耸肩做叹息状。

  但不管怎么,自从得知圣诞舞会的消息后,安赫里恩学院顿时陷入了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之中。之后的一个星期,无论在校园的那一个角落,都能看到一对对男男女女在练习舞步,即便是上厕所排队的时候,都能遇见打着拍子的家伙。

  这学校疯了。艾恩一边抖着腿一边忍耐着前方数个打拍子的男生嘈杂的声音。对于在修道院长大的他而言,舞会什么的只限于偶尔听大人谈起罢了。要说跳舞,艾恩大概只会一些宗教舞蹈,民间的圆圈舞倒也不是不会,但是那缓慢僵硬的宫廷舞是真的让艾恩觉得难看无比。无奈安赫里恩学院的贵族人数虽少但却占据着统治地位,加之一些平民也觉得跳宫廷舞是优雅的标志,所以艾恩内心已经暗自决定不参加这个无聊的活动了。

  “啧。为什么没人邀请我跳舞呢?唉。艾恩,我们怎么那么不受欢迎呢?”雷尔耷拉着金橙色的脑袋,倚着墙有气无力的问。

  你才不受欢迎呢。艾恩看着他那样子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右手下意识的把几封舞会邀请信塞进了裤子口袋里。要参加舞会当然还是要男生主动去邀请女生啊!艾恩真想大声冲他这么喊,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没有主动去邀请却被邀请了好几次,刚才那话还真开不了口,他可不想在雷尔千疮百孔的心灵上再补一刀。幸好这时终于挨到他上厕所,艾恩摇了摇头,赶紧冲了进去。

  教室里,正在课间休息的同学们也大多在讨论舞会的事,这种氛围让从上面回来不久的新学生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当然,有两个人要排除在外,那就是安娜贝尔和迪兰特。这两个前贵族早早就脱离了“单身大部队”,跳舞什么的对他们二人而言,简直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剩下的人都是一副惆怅的表情瘫坐在走廊外的草坪上,看着周围喊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同学们集体呈发呆状。

  “老哥,我也想凑热闹呢,可是我觉得自己像后妈的女儿,怎么办?对了!要不我邀请你吧!”诺德已经饥不择食了。

  “我也想帮你,要不你去借条束腰裙试试?”格雷纳昂着头,鼻尖冲着自己的弟弟,没好气的说。

  诺德再次回归到了发呆状。

  “喂,我说,安赫里恩学院男女比例还是挺不对等的,男多女少很明显。为什么你们还会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呢?!”拉塞尔早就表明了对舞会没兴趣,但是这会儿他找到了新的兴趣点。他这话显然是冲着娜罗莎和维娅说的。

  娜罗莎依旧一副慵懒的模样,眯着眼说:“啊?我不会宫廷舞那种东西,也懒得学。祭祀舞倒是略懂一二,谁叫父亲在码头工作,有时要出海呢?在家的女人们一担心就开始跳舞。”

  “黄衫镇的民俗还真是奇特。女人跳祭祀舞,稀奇!”诺德又开始奋笔疾书了。

  “你呢?”娜罗莎拽了拽维娅的衣角,不料却被狠狠瞪了一眼。

  “不管你们的事。”维娅冷冷的甩出了一句。

  唉,这女孩简直比艾恩还要难对付,比安娜贝尔还要难伺候,娜罗莎这么一想就更没干劲儿了。然而说曹操,曹操到。雷尔和艾恩正从拐角向他们招手。一干人百无聊赖地从地上爬起来,汇合了之后便向教室走去。不料就在艾恩刚要踏进教室门槛的刹那,一个既纤细又甜美的声音叫住了他。

  “请问,斐恩先生是你们中的哪一位?”那声音如同奶油焦糖般弥漫在了清冷的空气之中。众人立刻停下脚步,集体向右看齐,这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她如同瀑布般又长又卷的亚麻色头发垂到腰际,白皙通透的肤色甚至泛着血族中难得一见的粉红色。微微外翘的鼻尖和忽闪着的大眼睛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瓷娃娃。

  不过令众人顿感恶心的是,她的背后还站着一群既高大又凶恶的男子,其中为首的那张嘴脸让人过目难忘。奥罗?基路加尔正站在这个瓷娃娃般的女孩子身后,死命的瞪着艾恩。

  “喂!说你呢!干嘛不做声?哑巴了吗?”奥罗一开口就是一副火气冲天的模样。

  “有人在叫艾恩吗?”雷尔做掏耳屎状问。

  娜罗莎报以浅笑道:“没有。请继续掏你的耳屎。”

  “快上课了,赶紧进教室吧。这么堵着走廊可不好。”拉塞尔像赶鸭子似的推了推拥堵的人群,顺便给了奥罗一个鄙视的眼神。

  奥罗的脑门上早就暴起了十多根青筋,他已经很久没被这么气过了:“喂!该死的平民!我说……”

  “我想请艾恩?斐恩先生做我的舞会伴侣。不知道,可不可以?”说着,那名少女牵起了艾恩冷冰冰的手。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顿时艾恩周围的人都爆发出了阵阵怪声,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圣诞节,而是鬼怪节。艾恩本能的收回了手,赶紧偷瞄边上的伙伴,只见雷尔已经是一副打击过大后的痴呆状了;娜罗莎则一脸“我又没经验别看我”的死样表情;布里查德兄弟已经看着美女目不转睛了;拉塞尔和维娅这两个独行侠也早不知混到哪里去了;剩下的莱维、海斯、亚宁和佩莱利满脸全是崇拜艾恩的表情,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你看哪里啊混蛋!”奥罗握着拳头叫道,“要不是兰斯洛特说这是好事,可以拉近校友间的距离,化解矛盾,我是死也不会带玛丽提亚来的!”

  这时名叫玛丽提亚的少女又开口了:“斐恩同学,我是兰斯洛特?吉诺艾德的妹妹,玛丽提亚。我真心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使近日来贵族与平民间的冲突平息。因为你们的言论和行为,安赫里恩学院的大部分平民学生最近和贵族的冲突一直在升级。”

  她说的没错,这点艾恩心里是清楚的。自从他们在老城区成功地从疯子阿瑟手下突围后,就成了安赫里恩平民学生中的英雄。尤其是安娜贝尔,虽然她不在场,但是这个集美貌和勇气于一体的女孩,自打当众解救了亚宁并成功击退了奥罗后,就是整个学院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在平民学生眼中,艾恩现在也算一号大人物了,毕竟他可是与吉诺艾德家的长子面对面却丝毫不怵的人,况且他还有索兰这个身世神秘的家伙做后盾。不知为何,人们提起索兰总是一副又敬又怕的模样。雷尔也算占了当初挑衅奥罗和兰斯洛特的光,近来在学院内和他称兄道弟的男生成倍数模式增长。而娜罗莎虽然一直默默无闻,但也许是她那遮掩不住的发色吧,让她走在校园内时不时的就能感到背后有诡异的目光。有他们的先例在,自建校起就被压制的平民学生一下感觉到了翻身的希望,近来在公共场合面对贵族的嚣张气焰,越来越多的学生敢于迎面而上。这不算坏事,但是终究校园内的冲突比之前激烈了不少。玛丽提亚口中所说的“冲突升级”其实指的是在校长讲话的同一天傍晚,一群平民学生袭击了一名企图虐待小动物的贵族的事件。事情最后会怎样现在还是一团迷雾,但是这件事最后引发了长老会和新政府之间的矛盾,倒是真真切切的。所以艾恩终于明白,今天对方的到来,其实是来“和谈”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拒绝很可能意味着全校平民学生即将向贵族开战。艾恩不得不承认,他宁愿去扫厕所也不愿意接受这个邀请。但是他也不愿意看到一场圣诞节之战因他而起。

  “我希望能通过我们的行为,传达积极的信号,那就是贵族和平民可以和谐相处。”玛丽提亚继续面带诚恳微笑着说,“当然,能担此重任的贵族有很多,只是听说舞伴会是你,我就……主动和哥哥申请了……”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霞光般的绯红。

  “好吧,我接受邀请。”艾恩面无表情的回应道。如果真要他摆出一个表情,那一定是哭丧着脸的表情吧。

  “太……太好了!那么下周见!”玛丽提亚眨巴着大眼晴,欢喜地挽着奥罗的手臂走了,似乎还在为自己最后的那席话感到不好意思。

  托勒密老先生的铜铃再次回响在了走廊上,庭院里练习着舞步的男男女女纷纷有些不舍的迈向了教室,只剩下艾恩一行人,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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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变得真快啊!”奥罗搓搓手,向着天空缓缓飘下的雪花,哈了口气,“就和你的脸一样呢,玛丽。”

  那像一只美丽又易碎的瓷娃娃般的少女,轻盈的在雪中转着圈,脸上已不再是刚才的羞涩与甜美,而是一种魅惑中透着让人战栗的表情:“要是你早点收拾掉那些垃圾,我也就不用听兰斯洛特的话了。如果你认为我对这种三流表演很热衷的话,那你就错了哦。”

  清澄的声音中,明显传出了不和谐的字符。

  “玛丽,对不起。”奥罗很窘迫的看着她,这样子若是被安娜贝尔看见,准又是一顿奚落嘲讽。

  玛丽提亚快步走近了奥罗,娇小的她必须仰着头才能对上奥罗的眼睛,“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害你的话?你不会介意吧?呵呵,你一定不会介意,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望着玛丽提亚水汪汪的大眼睛,奥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颗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悄悄滑落到了背脊。

  “但是,请你给我记住。”玛丽提亚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无比,几乎要将奥罗整个吞下去似的,“我让你娶我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你为吉诺艾德家族流尽最后一滴血。无论在安赫里恩,还是在魔宴,甚至整个血族,吉诺艾德才是真正的支配者,永远都是。”

  奥罗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身躯,几乎不敢相信她能说出那么冷血的话来。但这就是玛丽提亚,永远只专注于吉诺艾德这个姓氏的狂热份子。

  而这时不敢直视她眼睛的奥罗,突然间瞄到了走廊拐角处一个倚墙而坐的高瘦身影。他的双臂环抱在胸前,一颗闪着蓝色光芒的龙咬尾花纹的耳钉静静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他的后脑勺紧贴着悬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巨型油画,而讽刺的是,这幅画的名字叫做《暴风雨》 。这不是诠释当下贵族与平民的关系最好的形容词吗?

  “兰斯洛特,你也会翘课?”玛丽提亚头也不回的说道,口气中带有一丝奇异的味道。

  “贵族?吉诺艾德?玛丽,梦该醒了。”这个被誉为安赫里恩学院最强大又最尊贵的学生,用满怀悲怆的口吻喃喃道,“时间的车轮不会停歇,很快就到贵族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我们谢幕的时间近了。而你,究竟在期盼些什么呢?”

  “滚。”玛丽提亚尽量压抑满腔的怒火回应道。

  “醒醒吧,我的妹妹。”

  “你聋了吗?我叫你滚开。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我才重复第二遍。不然我早已经撕烂你的耳朵了。”玛丽提亚“平静”地“咆哮”道。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潇洒地离开了。玛丽提亚在哼了一声后,也消失在了鹅毛大雪中。只有奥罗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宛如一尊结冰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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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梵蒂冈郊外的一座小教堂里,戈莱特利正和一群还在做修生的孩子们一起祷告。天色暗得仿佛即将塌陷,飞扬的大雪几乎让人看不清十米开外的建筑。晨祷的孩子中,最显眼的自然就是埃尔加。单薄的衣衫被几条漆黑锃亮的皮带裹住,即使在做祷告他也没卸下腰际的匕首。脖根处的记号和血痕依旧让人触目惊心,但他似乎没打算去掩饰。在他的左手边是两个外表截然不同的男孩。那个长相干净衣着也干净的叫伊顿?达雷托 ,只见他的身边静静地躺着一只布包,一本翻烂的圣经在其中若隐若现。另一个正在飞速蠕动嘴唇的是贺拉斯?莱奥帕蒂 ,他和伊顿正相反,是个初看乱糟糟的家伙。蓬乱的鸡窝头先不提,那松垮的褐色长袍被他穿的一只肩膀高一只肩膀低,像是被人使劲拉拽过似的。满是雪泥的靴子外加从裤袋里散落出来的糖果,都让他显得和教堂的神圣气氛不和。在埃尔加的左边,还有一男一女。男孩子的脸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从左眉骨延伸到右脸颊,初看有些吓人。还有就是他的左右眼睛颜色不一样,左边的眼球是一般的棕色,然而右边则是蓝色的。所以别的不说,单是这张脸的生动度,这个名叫乔治?普雷斯科特 的男孩若说自己是第二,那么没人敢称第一。而女孩子则很普通,长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眼神安静,但紧握胸前的手却随着祷告不停地颤抖。可以说她是随处可见的长相,就连名字也十分普通:依凡?杰琳?罗兰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将来成为正式的神职人员。他们也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世,那就是以孤儿的身份被戈莱特利收养。

  就在他们的祷告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教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今天不是礼拜日,按理说不应该会有人在午餐时间到教堂来。冷风从门缝里嗖的一下钻了进来,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一阵寒颤。

  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干瘦又矮小的老头儿正在努力拍掉肩头的雪花。

  “不是亚当?真是稀客了。”埃尔加习惯性的扬起了右边嘴角,露出一个不太符合修生身份的笑。

  “不是说了不要对内侍直呼其名的吗?!”伊顿的眉毛都快拧到一点上了,正经的他最受不了埃尔加这幅德行。

  “是鬼老啊!您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杰琳关切的问。她喜欢别人叫她的中间名字。

  “喂!那边的老东西!以后这种事别劳烦我,害我胃病差点又犯了,这么冻人的天气,就不能让我在沙发上喝口热茶享享福吗?你这个老烟枪。”说着,鬼老“啪”一下将一包东西甩给了戈莱特利,是烟丝,那香味儿就连鼻子好几天都不通畅的贺拉斯都能闻得出。

  “又上瘾了?我说你好歹是个神父,能不能给我们做个好榜样啊?你看埃尔加都被你带坏了。”贺拉斯搔着鸡窝头说道。

  “小孩懂什么?”戈莱特利居然还还嘴了。

  “老不正经。”乔治闭着眼直摇头。

  “都闭嘴。”老戈利也拿这群毒舌的家伙没办法,他嗅了嗅烟丝,对鬼老眨了下眼,“上等货。谢了,老家伙!”

  “哼哼。”鬼老没好气的冷笑了两下就大步流星的又杀回了漫天飞舞的大雪里。

  杰琳趁机也嗅了嗅,那淡淡的香味让她感到舒展:“这算圣诞节的礼物?”

  而此时,戈莱特利正以常人无法察觉的速度,悄悄从烟丝中抽出了一卷草莎纸,并敏捷的将它装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中。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一举动。然后他笃定的唏嘘了一句:“都要入土了,还说什么圣诞节礼物啊。”便再次跪地,继续他未完结的祷告。

  一双眼睛从教堂穹顶的透气窗,紧紧盯着一个老人和五个孩子的一举一动,白色的袍子将他和无序的雪花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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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离梵蒂冈,却仍深受其影响的国家和城镇绝非少数。很多国家和城镇虽然已经开始了自封领主、自由贸易的进程,并且一定程度上允许异教和新教的存在,但是自从诺亚教皇上任伊始,这种日趋开放和自由的节奏被彻底打压。各地教会开始以各种名义征收赋税,并将当地那些不合作的领主或贵族以暗杀或诽谤的方式除去,手段强硬且干净利落到令人发指。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大陆中部势力范围最广的胡布司家族对其作为竟也是听之任之,不但如此,还出兵积极镇压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暴动。众所周知,教宗的影响力在日趋下降,尤其是十四年前与血族大战之后,梵蒂冈对旗下土地和城邑的控制力明显下降,彼利二世上任后不得不依靠胡布司王朝的力量才得以脱困。就算现在出现由胡布司十五世来任命未来教宗的情况,大家也不会感到太惊讶。据说胡布司十五世原本打算扶持格林红衣主教的,但是诺亚的上任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不但如此,胡布司王朝一反常态的积极拥护诺亚教宗也让人匪夷所思。就这样,大陆陷入了教会对各国宗教政务全面干涉的漩涡中。

  然而我们的镜头却飞越了高耸的阿尔卑斯山脉和优雅的莱茵河,聚焦到了一个有着半生锈的公鸡风向标的小酒馆里。酒馆不大,却人声鼎沸。昏暗的灯光在漫天盘旋的大雪中,显得尤为温暖。剥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翘角的肖像画,肖像的下方则写着一连串的数字。人们称这些“杰作”为通缉令。所以,这个酒馆实际是“猎鬼者”的根据地之一,附近的人称其为“强盗的集散地”,因为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在捕猎不到吸血鬼的时候,就会给贵族当雇佣兵,专干烧杀抢夺的勾当。猎鬼者是一个古老的职业,正如其名所昭示的,这些人就是专门从事捕杀吸血鬼工作的猎人,他们中很多人在专职做猎鬼者之前都是些流浪汉、退伍士兵或者农民,仅有少数是家族传承,所以猎鬼者并不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猎鬼者有自己的同盟,凡是新入行者,必须向同盟递交申请,否则即使捕到吸血鬼也领不到赏金。同盟的头头们就是专门负责和那些对吸血鬼有需求的贵族和教会接洽的人。除了那些喜欢猎奇的贵族和将铲除吸血鬼为己任的教会之外,还有一些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会主动联络猎鬼者同盟。所以这行虽然是卖命的行当,但是收入也是和危险程度成正比的。十四年前的大战,让许多猎鬼者失去了工作,因为自那以后血族在上界出现的频率急剧下降。据说好些猎鬼者被一个神秘组织所吸纳,自那以后没人再见到他们的身影,直到几个月前,一支名为“驱鬼队”的组织依仗着教廷的名义,在大陆上以横扫千军之势捕杀以人类身体为器皿的血族,人们才重新得知那些消失了近十年的猎鬼者们的踪迹。

  猎鬼者一般不以真实姓名示人,怕遭到血族报复,所以通常会胡诌一个极普通的名字再加上一个有辨识度的代号以示区分。比如今天我们镜头聚焦的主角,就是两个猎鬼者:“裹尸布”罗杰和“流泪谷的精灵”朗妮。

  “这雪还真大,难得在中南部看见这么大的雪。”罗杰吐了吐舌头,哈出一口热气,一头钻进了酒馆。

  “一会儿喝醉了我可不管你。”朗妮低着头,厚厚的刘海盖住了她美丽的紫色眸子,边走边卸下身上的剑。

  二人在吧台静静地坐下,瞬间融进了酒馆嘈杂的氛围中。叫了一扎啤酒后,罗杰便把自己身背的长柄斧往瘸腿的木桌上一搁,自顾自的狂灌下肚,完全没把朗妮的警告记在心上。朗妮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了一碗肉汤和一份干面包便也狼吞虎咽起来。当然,边吃,他俩也边在留意身边此起彼伏的碎碎念。

  “最近教廷管得越来越宽了,驱鬼队杀掉了那些未成年,现在又把矛头对准了在林间和山谷中出没的血族。这不是断我们的后路吗?见鬼!”一个大汉抡起大锤子就使劲向桌上砸去,令人吃惊的是,桌子竟然没塌。“铁锤”鲁宾 ,就是这身高近两米的大个子的代号。

  他身边蜷坐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外号“食尸鬼”戈芬 ,只听他的声音也是充满了抱怨:“可不是吗?那些驱鬼队的队员大多也都是我们的前同行吧?抢起生意来可真不留情面。我最近也受到了来自驱鬼队的邀请函,说是让我们放弃当猎鬼者,加入他们的行列。”

  “不是吧?要我们投靠教廷?我呸!”听完戈芬的话,最激动的是坐在角落的“地精”乌多 ,“教廷这么多年来从我们手里得到了多少珍贵的实验素材?有多少他们魔法师搞不定的血族是我们出面清理的?但是他们总能找出理由不给赏金,还讥讽我们!要我为那种披着羊皮的狼卖命?没门儿!”

  乌多的话引来阵阵赞同。

  “可是你看,这十年,那些消失的猎鬼者日子过得确实逍遥。”戈芬灌了一杯啤酒又说道,“看样子他们是被教廷圈养起来了,可是整整十年啊!教廷在这十年间养了那么一帮不干活儿的人,倒是一点不吝啬啊!”

  乌多刚想回他的话,结果一阵带着血腥味儿的雪花便从满是裂缝的木门外冲了进来。地板“嘎吱嘎吱”的直响,头顶的吊灯也疯狂地做着圆周运动,啤酒像是煮沸了的小豆汤不停地泛着泡。原本喧闹的酒馆刹那间鸦雀无声。

  “异端裁判所奉教宗之命,例行搜查!”一个高大且目中无人的僧侣样的男人踏了进来,他一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啤酒肚,一边甩着手中的一串金色十字架,那蔑视的眼神简直让人想把食指戳进他的眼眶。

  他的话音未落,几个同是僧侣模样的男人也冲了进来,肆无忌惮的翻着在场每个人的随行物品。

  “咳咳,最近有周围的村民反应,一些号称是猎鬼者的家伙四处张贴反教皇的单页,污蔑诺亚教宗的为人。作为本地的异端裁判所官长,我有责任维持本地信仰和言行的纯正。”为首的啤酒肚男子便扫视大众便说道,“把证人带进来!”

  说着,两个畏手畏脚的男人被推搡着进了酒馆。只见他们衣衫褴褛,目光始终聚焦在地板上,样子着实不像是裁判官口中的“村民”,说是流浪汉倒还有人信。

  大家虽说有怒火在心,但也不敢和异端裁判所明着干。最近他们的势力很盛,一些手执焰型剑的修士正在门口虎视眈眈。被那东西捅一剑可是要连肠子都流出来的。

  “《天体运行论》 ,哈?!我不知道猎鬼者里还有能看懂这套狗屁理论的天才!真是稀奇!”一个翻查他人物品的小修士讥讽着向来低调的老猎鬼者“图书馆长”乌拉尼欧,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胡斯和路德的下场不会是你的明天。”说着他便纠起对方的领子,把他扔向了门外站成排的修士。

  酒馆里的气氛一下跌到冰点,甚至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冻人。

  当为首的官长扫过罗杰和朗妮的时候,便停住了步伐。只见他一把就过那两个低着头的“村民”,高声问:“是不是那两个人?那个穿背心的女人和皮肤黑黑的男人?”

  那两个人依然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我想裁判官大人是认错人了。”朗妮的手刚要去拿自己的剑,便被一边的小修士按住了,“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猎鬼者,还卖给过你们异端

  裁判所不少情报,怎么会和教廷对着干呢?”

  “人心叵测,这种事谁知道?钱德曼还是主教呢!不是也蠢成那样?何况你们这些猎鬼者!再说了,流泪谷的精灵朗妮,名字真好听,但我可是知道的,你是从波西米亚迁来的铜匠 的种不是吗?”裁判官说着用力拉起那两个自称是“证人的”村民的头发,大声呵斥道,“给我看清楚,是不是他们!是,还是不是?快说!不然挖了你们的眼珠,蠢货!”

  两个极度受惊的男人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微微点了点,就迅速又垂下了头。

  “把他们两个带走!”裁判官大手一挥,表情似乎介于满意和松了口气之间。

  “等等!等等!我说!”罗杰赶紧伸手在自己和冲上来的修士们之间留下了一臂的安全距离,“抓人要讲证据!那两个人看上去就不是这里的村民!你先拿出能证明他们的确是这里村民的证据再说啊!”

  “少废话!搜他的身!”裁判官看着很急着交差的样子。

  酒馆里其他的猎鬼者都有点坐不住了,纷纷操起了家伙,对着门口和门内的十来个修士虎视眈眈。修士们也毫不示弱,纷纷把焰型剑亮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那些修士突然间像被雷劈了似的,顿时在原地痉挛起来,把那些猎鬼者都吓了一跳!一阵抽筋儿之后,所有的修士包括那个官长全都“噗通”一下向地面倒去,像是被吸走了灵魂。

  “怎么回事?”鲁宾领起一个修士在空中甩了甩,疑惑的看着周围。

  “蜘蛛?”戈芬看着一直脚趾甲大的黑蜘蛛从裁判官的身上爬出来,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地板缝隙间。

  众人一下把目光聚焦在了罗杰和朗妮的身上。只见朗妮淡定的移开了自己那个用硬面包制成的肉汤碗,原来的碗底处立刻出现了一个闪亮亮的召唤阵。阿拉克涅的蜘蛛,有吞噬记忆的能力,这帮蛀虫醒来都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朗妮如是说,顺便往裁判官的脑袋上踩了一脚。顿时酒馆如炸开的锅子,大家都笑得东倒西歪的,还有人时不时往地上的修士身上踩一脚。

  “你才是大蠢货!”乌拉尼欧愤恨地朝着刚才搜他物品的小修士就是一口口水,“蠢得连路德和哥白尼不是一路的都不清楚,现在的修士都是没见识的东西!教会的末日也近了!”

  他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但小小出了下风头的那两个人却不知不觉间,整理好了随身行李。

  “走了。”朗妮拽了拽罗杰,神情有点严肃。

  “确实呢。以后这里也来不了了呢。”罗杰背起了他那被脏兮兮白布裹着的长柄斧,叹息地说,“异端裁判所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他们连你的底细都可以那么清楚,那我的身份自然应该更清楚,但他却只字不提,显然是不愿打草惊蛇。太可怕了。我们要赶紧上路。”

  “会找你做搭档我一定是瞎了眼。”朗妮幽幽地抱怨道。

  罗杰则没有回话,只是顺手拿起了鲁宾的啤酒一饮而尽,随后便和朗妮消失在了白茫茫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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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圣诞节,就在一片暗潮汹涌中如期来临。

  安赫里恩学院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就像是一个辉煌无比的殿堂,原本毫无存在感的角落都可以看到漂亮的彩带,松针树上许多大大小小的礼盒。每个安赫里恩的学生和教师都在这一天显得无比亲切,哪怕贵族也少了点狗眼看人低的姿态。这一天,至少从早上来看,确实如同梦幻般,一切都在纷飞的雪花和彩纸中,显得温馨。

  少了神圣的分圣饼和冗长的弥撒仪式,血族对圣诞的概念直接跳跃到了欢乐的宴会。这点让从上面回来的孩子们一时间回不了神。不过他们很快就理解了,血族的圣诞仅仅是一个用来区分新年与旧年的标志罢了。

  傍晚时分,在校园偌大的中庭里,摆起了一条条长长的原木餐桌,上面铺好了色调柔和并干净无瑕的格子桌布,可供二十四个人面对面而坐,也不显得拥挤。精致的金边青瓷餐具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七枝的烛台在桌子中间闪烁着温暖的光。烛台两边,各有一只金质的大餐盘,喷香的烤鸡正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勾得人魂不守舍。浓醇的葡萄汁混杂着鸽子血,在轻巧的高脚杯中静静等待被品尝,清爽的蔬菜色拉则和油炸醋鱼碰撞出美妙的舌尖反应。餐桌上还有奶酪虾球、冰沙水果、黄油松饼等等美味吃食。其中菜肉煎鸡蛋饼是餐桌上最受男生们欢迎的食物,而作为甜点的千层蛋糕则是女生们心中的圣物。平民们吃的热情,不停有鸡骨头和苹果核在空中飞舞。而贵族则吃得颇为矜持,不仅有私人乐队伴奏,还专门有侍从递上湿巾擦手。但不管吃相如何怎样,他们对食物的赞赏可以从每一张满足的脸上看出。

  随着一簇烟花窜入墨蓝的天空,大家便知道,期待已久的舞会终于开始了。十几个巨大的火堆在老师们的一个个响指中熊熊燃烧起来,欢乐的节日歌曲激发着每个人的热情细胞,影子在积雪未化的大地上交融,渲染出一轮黑白交织的歌舞升平。

  只是这表面的欢乐中依然渗透着不言而喻的不和谐。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你跳你的六八拍,我跳我的列队式,双方互不相干,看的摇铃的托勒密老先生都直摇头。贵族中还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中小贵族们在大贵族面前跳的谨慎极了,生怕跳出了格儿,今后都不能再贵族圈子里混。有的小贵族玩心重,实在压抑的不行了,中场去更衣室换了便装,偷偷混进了平民中作乐去了。而以玛丽提亚为首的少数大贵族们则只是百无聊赖的坐着,或品酒或玩轮盘,根本不参与舞会。就在大家以为舞会一定会在这种黑白分明的节奏中走向完结时,突然贵族阵中一把竖琴的断弦带出了一声诡异的音符,然后平民营里的一把鲁特琴竟也同时断弦!这种出奇的巧合造成了两个阵营在霎时间归于安静,那一瞬,只有火堆的“噼啪”声回响在偌大的操场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被一种奇异的气氛笼罩,不知所措。

  “你是哪一位?为何来到我们贵族的舞群中?”玛丽提亚温婉大方的语气让人着迷,但是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都那么的充满挑衅的意味。面对受邀前来赴会的艾恩,这位贵族阵中身份最显贵的女子,竟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始了对话。

  身着红色和纯白席地长裙的玛丽提亚今天显得格外的美丽,罩在白皙肩膀和锁骨上的,是奶色和墨色珍珠的珠串,每一颗都是那么的圆润剔透,哪怕只一颗这样的珍珠,都能让平民一个星期不愁吃用了。一条菱形吊坠的金项链垂在胸前,更是显的她贵气无比。红色和白色的丝绒织就的长裙辅以金线所绣的黄矢车菊,在这泼墨一般的黑夜中异常耀眼。

  然而艾恩似乎并没有太过沉浸在这等世间少有的美丽之中,只见他双手插着裤兜,从容的回答到:“艾恩?斐恩,您还记得我吗?”

  玛丽提亚边摇头边痴痴的笑开了:“不记得。你有何贵干?你就这么站在这里,碍着我们跳下一支舞了。”

  奥罗此刻也站在她身边,满脸的奸笑。连热热尼亚和罗伯特都一副笑开了花的表情。

  “我要是没记错,一周前您特意前来邀请我做您的舞会伴侣,为平民和贵族的冲突……”

  但是艾恩话音未落,玛丽提亚便放声大笑起来,立刻把周围安静的人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你是在说笑吧?”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我?邀请你?这真是我有史以来听过的最有意思的笑话了!想借此进入贵族圈子,也不必那么大费周章。跳一支舞大约也要一两分钟,不如这样,你跪下来亲吻我的舞鞋三下,我就准许你今后可以在贵族的地盘活动。只要三秒钟,就能随意进出安赫里恩最大的浴场和娱乐室,便宜你了。”说着,玛丽提亚轻轻提起了自己的裙摆,露出了一只闪亮的红舞鞋。

  “当日我们可都是在场的,明明是你过来邀请的艾恩,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雷尔生气的说道。

  “你们都是他的朋友,你们的话不足为信。”热热尼亚笑得更欢乐了,“怎么?当初求着我们大小姐和你跳一支舞,大小姐不想被你纠缠,就随便应了一声,打发了你。想不到你这么笨,还当真了,平民智商就是堪忧。”

  这还真是一记闷棍,因为当时也没有别人在场。贵族们都在放肆的嘲笑,平民们则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看待他们心中的“英雄”了,全杵在原地,像是一个个稻草人。安娜贝尔和雷尔正要冲上去理论,但是被莱维和娜罗莎拦了下来。正当他们怒气冲冲的甩开被拉着的手时,一向喜欢以沉默应对的艾恩,居然在这时说话了。

  “收起你的舞鞋吧。当时你哭着求我,说自己在贵族中找不到舞伴,希望我能施以援手,不要让你在安赫里恩的圣诞节过得太凄惨,所以我才推掉了很多的邀请,希望能救人于水火,也算是做一件善事。看来最后,你也总算也找到了舞伴,虽然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门板,但也真是万幸了!”

  “什么?!我会找不到舞伴?!这么颠倒黑白,看来你的脑子有点不正常啊!要不要找人开颅修理一下?呵呵呵!”玛丽提亚笑的尖声,甚至盖过了火堆的噼啪声。

  “现在我们各执一词,也没有第三方能作证,争论谁黑谁白都没有意义。那么,就让我们来争论一下摆在台面上的事,这总是办得到的。”艾恩冰蓝的眼睛里有火团在静静燃烧,“在场有哪位先生愿意与这位女士共舞一曲?当然,她的男伴不能算。”

  直到艾恩话音落了好久,现场还是一片死寂,只有托勒密老先生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笑声,在空中慢悠悠的传递。半天过去了,没有敢举手说自己愿意和玛丽提亚共舞,她的脸色瞬间黑了十倍不止。也是啊,那少数能与玛丽提亚平起平坐的男性大贵族,无一不是有婚约在身,女伴都在身边坐着呢,那些女伴也都是吉诺艾德家族的成员,他们怎么好意思晾着自己的女友,去找别的女孩献殷勤?而且吉诺艾德家族虽然强势,但是魔宴另一大家族——勒森巴一族,也不是好惹的,那些家族的后裔们巴不得能看到死对头的笑话,这个时候自然是默不作声的。魔宴的小贵族们就更不敢吱声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光是看到大贵族就腿软了,别说上去和人家共舞了,借他们一百个胆子都没用。而部分魔宴的小贵族们内心也是厌弃他们的领主的。由于吉诺艾德和勒森巴立下的那些条条框框,使得他们在平民的地界行走十分不便,可是这些小贵族的家族又必须以和平民做生意才能维持过惯了的享乐生活。因为庄园经济早就不行了嘛,越来越多的下人移居新城区,小贵族现在连找个管家都十分不易。他们在大贵族古板守旧和新城区自由经济的夹板中生存,实属不易,谁愿意在这时候做声,谁就是众小贵族联盟中的叛徒了。至于密党的贵族,那更是乐得见到敌人没有台阶下,没有比嘲笑对手更好的饭后话题了。平民自然更不会去搀和,这是摆明着的。

  玛丽提亚的脸是越来越难看,但是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她绝对不会退让:“就算你说的有事实的成分,那也不代表都是对的。除非能证明你也能找到舞伴,不然你的话也不可信,不是吗?”

  “在场的有谁愿意与这位男士共舞一曲呢?”玛丽提亚抚了抚秀发,看着对面阵营的一众平民,问道。

  几乎是一瞬间,有一半儿的女生都举起了手,那整齐的程度就像是训练有素的贵族集体跳宫廷舞一般!平民本来就厌弃贵族,能找个平台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那是求之不得呢!再说艾恩在女生中间的人气本来就高,而新城区出来的女生大多也不讲究矜持婉转,倒是具备了不少开拓者的果断主动。奥罗又一次气的直爆青筋,一边小声地骂平民女子不自持一边胆颤的打量着自己的未婚妻。玛丽提亚的脸拉的老长,身边几个同族的此时大多也直摇头。至于勒森巴的人,早就掩面吃吃的笑开了。

  看着贵族们那一张张抽筋似的脸,艾恩是发自内心的想笑,但是又不想太张扬,只好死命的绷着,这种奇妙的感觉他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呢。

  哨笛与提琴声再次响起,明艳欢快的节奏响彻天际,艾恩一把被拉进了人群中便不见了身影。放眼望去,只有白色雪地里的脚印和像花瓣似的裙摆在眼前延伸,火柱似乎也被人们的热情感染,烧得甚是欢悦。没有赞美诗,没有弥撒,也没有礼物,但这是艾恩他们所过过的最开心的圣诞节。此时的他们,谁也没想到,第二年的圣诞节居然会变成他们过得最伤感的圣诞节,这是后话了。

  不过对玛丽提亚而言,这个圣诞节已经足够伤感了,被气氛抛弃的她只能站在火堆边诅咒那些跳得肆无忌惮的平民。

  “下贱的族类,都去死吧。”她一边撕扯着自己纱裙上的蕾丝,一边恶狠狠的咒骂。

  “这次是你输了。”兰斯洛特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的脸上倒未有一丝一毫的记恨,反倒是出了奇的平淡。

  “吉诺艾德永远不会输!”娇小的女子此刻却激烈的咆哮道。

  “没有永远不会倾倒的房屋,权力也是如此,我亲爱的妹妹。”

  “不,一定有永不倾倒的房屋,只是工匠无能罢了。”玛丽提亚说完便愤恨地离开了这热闹的会场,只留下奥罗傻愣愣的背影,和兰斯洛特的一声叹息。

  不管怎样,今夜,是属于平民的神圣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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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对小部分人来说,这个圣诞,是一连串噩梦的开始。

  “为什么?!请您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亚当?霍利斯一双大手重重的拍在教宗的桌子上,险些掀翻了墨水瓶子。

  “霍利斯内侍!”诺亚一只手撑着脑袋不耐烦的说,“自从彼利二世过世后你一直显得有些抑郁,我的登基典礼你费心了,费西和瓦尔德斯的死又给你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我看你有必要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

  “随你的便。”

  “还是请您务必回答我的问题!”亚当再次将谈话拉回正题,“您为什么不撤回那些驱鬼队,反而还留他们在外面为非作歹?授予神圣十字骑士团的荣誉也罢了,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哪一点配得上被称为骑士?现在那些被血族附体的孩子也差不多找干净了,可他们却还游荡在外面,这是为什么?那些被他们的铁蹄踏过的乡村和城镇正在经历一场浩劫,而我们教廷正是浩劫的发动者啊!”

  “亚当,哦,我的亚当!”诺亚微微一扬眉,“你是想告诉我,为铲除血族后裔尽心尽力的人不配被称为骑士?你把消灭那些吸血鬼间谍的行为称为游荡和……浩劫?我倒是好奇,你要怎么解说那些利用无辜孩子作为容器培植自己后代的血族呢?吸血鬼是恶的存在,如果保护上帝选民的行为都被你说的那么低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我们教廷应尽的职责了。”

  “他们的行为严重干扰了平民百姓的生活,比如强硬的要求当地居民贡献食物和钱财,不缴纳和不进献的都会被威胁甚至遭到殴打,这已经不符合骑士的精神了!而且他们对待那些被附体的人类孩子也是相当残忍!”

  “铲除血族是关系到当地人生命安危的大事,神的使者向神的选民要求协助,难道也有错吗?至于那些容器,你觉得要如何处置?血族的灵魂已经和容器结合得过于紧密,无法分割,说到残忍那也是血族的手段残忍。内侍,你的言辞之间似乎透露出这么一种讯息:教廷的所作所为比吸血鬼还要丑陋,是这样吗?”诺亚轻描淡写的反问道。

  亚当如遭当头一棒。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但不是教廷,而是诺亚教宗你的所作所为,我可以这么回答吗?亚当的内心极其纠结。彼利二世十四年前在滚石山与血族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使得上界与下界相安无事了那么多年,如今重建都已经差不多结束了,百姓能再次安居乐业,而现在却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条约随时都有被撕毁的可能,这是亚当最不愿意看到的。今天亚当之所以如此激动,也不是没有理由。有一件事他从未和旁人提起,甚至连加兰都没敢说,是前教皇内侍卸任时告诉他的,那就是十四年前在滚石山签订的条约里有一条附加条约,内容是血族可以使用人类的容器来养育自己的后代,条件是十四年后必须悉数抽离容器。作为回报,血族向教廷支付大笔的金银财宝以及他们所擅长的锻造技术,用于重建。就在神圣十字骑士团的前身——驱鬼队,满世界的搜寻那些容器之前,血族已经开始井然有序的安排抽离事宜了。灵魂分离之术是一级禁术,人类中能掌握的不多,而血族中却尚且有些熟手。本来已经秘密且安全召回了一小部分的血族了,就在这时彼利二世突然病重,又在病中发布了那条使亚当匪夷所思的的命令,但每每当他想要见教宗时,都被医生轰了出来说教宗昏迷。现在由于教宗病逝,前内侍不知所踪,几个知情的红衣主教都在这十四年间悉数离世,这条附加条款的真实性已经没有了人证。亚当今天一大早特地去了收藏着《滚石山条约》的密室里查看,发现这一条款竟被人抹去了。亚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诺亚,联想到彼利二世很可能是被人暗害的,亚当更是不得不疑心诺亚。抹去了这一条款,诺亚就有理由宣称是血族首先打破的条约,令各种消灭血族的活动都显得正当化。现在,哪怕是当时签订条约的门松?梵卓亲自出来向人类解释,恐怕也会被认为是脑子有毛病,因为谁也想不到教廷曾与吸血鬼签下过这样不太合常理的条约。不知情的血族一定以为教廷单方面违背了条约的内容,难怪最近他们在各地频繁出没,滋生事端。

  “还有,你别忘了,下令这只驱鬼队执行任务的可是前教宗本人。你一定要问的话……”诺亚突然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向了亚当,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蠕动了几下嘴唇,“就下地狱去问他本人吧。”

  那半真半假的讥诮之语,让亚当的心瞬间凉了大半截。

  我到底该怎么做?前教宗大人,求你指点我吧!亚当在心里默默地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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