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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上党郡冯亭赴任,野王城零露脱险


  冯亭妻子在六年前就病逝了,留下两儿一女。冯亭虽然还有一房小妾,名叫苏姬,但体弱多病,未曾生养。两个儿子冯劫、冯开都在官府内任职,已经成家,分开住了,跟前只有小女碧昔。

  这碧昔年方十六岁,正是豆蔻年华。她凤眉细长,眸如明月,身材轻盈,远远看去,一副清丽脱俗的模样。冯亭虽然是一个文官,但是却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尤其不喜欢对女子的种种规矩约束。闲下来的时候,冯亭也教碧昔看书、认字,现在,冯亭将要远出,最放不下心的也只有碧昔了。

  早几日,冯亭就有准备,想要将碧昔放在大儿子冯劫处,因为担心提前泄露了自己的去向,故而没有先说出来。今日里桓惠王已经在朝堂上正式宣布了王命,从宫里回来后,冯亭立即派冯渊去传了两个儿子回来,并且命令管家冯泽安排膳食。

  待到冯劫、冯开都回来,也到了酉时,一家人先坐着吃了饭。两个儿子平日里倒也规矩,见父亲叫自己回来,也没有多问,只道照顾着冯亭一边把饭吃了。

  饭后,冯亭将孩子们都召到厅堂,给大家说道:“今天上午在朝堂上,大王命我为上党郡守,接替靳黈去将上党郡献与秦国。”

  冯劫听到后,却先有些急切了,对冯亭说道:“父亲,现在新郑的官吏们都知道,靳黈忠君爱国,自发组织抗拒秦国。大王却如何让父亲前去给秦国献上党,这件事可是被韩国人民尤其是上党的百姓所不容,我看父亲还是不要前去为好。”

  小儿子冯开道:“虽然是这样,但是毕竟是大王的旨令,作为臣子的哪有不服从的道理,何况最终上党郡也是大王让献给秦国的。”

  冯亭说道:“你二人都不必议了,我这一去估计少则半载,多则一两年。今天叫你们兄弟过来,是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一下,并不需要听你们的意见。上党入秦是大王早已经承诺秦国的事情,况且现在秦国紧紧相逼,上党郡形势相当严峻。”

  这边碧昔倒先郁闷起来:“父亲突然一去这么久,叫碧昔却怎么办是好呢?”

  冯亭看了碧昔一眼,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疼爱,他对着碧昔打趣说道:“有什么怎么办的?我还有几天时间,临走前赶紧把你嫁了出去,我走了也就没有牵挂了。”

  碧昔顿时又急又气,两面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嘟着嘴说道:“父亲嫌弃碧昔了?如何取笑开我了?”两个哥哥也笑了起来。

  冯劫料想父亲远去,家里就剩下碧昔,必定放心不下,今天召集两兄弟来,其中必定有安排碧昔之意,立刻说道:“父亲放心去就是,这些日子我将碧昔接到我那里去,会好好照顾她的。”

  冯亭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生活简单,府里面人丁本来就不多,我想这次带着苏姬、冯泽、冯渊一并去了,碧昔就到你那里去,府里留下看门人就是。冯开新婚不久,碧昔就托付给你这个当大哥的了。”

  诸事都一一交代之后,冯劫、冯开兄弟就先回去了,冯亭也安排冯泽、冯渊开始整理行装。

  碧昔却又悄悄来到了冯亭屋内,冯亭关切地说道:“碧昔,到了你哥哥那里,就多帮着你嫂子料理些家务,闲时间不要忘了功课。”碧昔却娇声的对冯亭说道:“父亲,我还没去过上党郡,这次你既然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何不带我一起去?”

  冯亭不容置疑地说道:“不可,上党郡现在局势危急,随时可能和秦国发生战争,你好好在新郑你哥哥这里吧,不要多想了。”碧昔故意露出悲伤之色:“父亲你是知道的,大嫂人好,但是却沉默木讷,话也不多,到她家里我一定会闷坏的,你就舍得把我最后也闷成那个样子吗?还是带着我吧,我已经大了,还可以照顾父亲你呢!”

  冯亭看着碧昔,还是摇了摇头:“你呀,不要再说什么你嫂嫂的不是,也不要再说照顾我的诳言。今天下午我给你们交代事情时,就看出你神色不对了,你是不是想随我去上党郡看李焘?”

  碧昔顿时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说道:“我哪有那么多想法,随便父亲你怎么说好了,只要肯带碧昔前去,碧昔就开心了。”

  这碧昔原本就是想随着父亲去上党郡看李焘的,原来冯亭早已经将碧昔许给了客卿李缨之子李焘。李焘长于碧昔三岁,今年十九岁,去年去上党郡靳黈府上担任了侍卫队长,原本定于今年岁末回新郑和碧昔完婚。

  冯亭和李缨原来两家相邻,自小碧昔就是跟着李焘后面玩着长大的,二人情深谊厚,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焘走后,碧昔自然是夜不能寐,思念万千。现在看到父亲要到上党郡,必定可以见到李焘,更是急切地想要一起去。 

  冯亭禁不住碧昔苦苦纠缠,一方面舍不得爱女,另一方面想带碧昔出去看看外面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闺女一旦嫁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以后就没法再带出来了。

  冯亭心里盘算了一下,将碧昔带上,到了上党后,靳黈将回新郑,到时将碧昔托付给靳黈和李焘一起带回来就是了。碧昔看到父亲应允了自己,自然欢喜雀跃,连忙收拾自己的行装去了。

  两天后,冯亭安排妥当,准备了两辆马车,小妾苏姬带婢女梅音坐了一辆,女儿碧昔带着婢女青燕坐了一辆;冯亭带着府里两个家丁骑马随行,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管家冯泽,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家仆冯渊。

  走到城外十里亭时,国相宋留早已等候,并带着几名官员前来送行。闲话之余,宋留找机会支开左右人员,将冯亭拉到一边,召来一名青年将官。这将官冯亭却是认识的,乃是桓惠王宫里的侍卫队长成纪。冯亭不解何意,缘何出任上党郡守,桓惠王竟能派侍卫队长亲自护送?

  宋留悄声说道:“前天宫里的零露公主带领四名宫女全副武装出走了,留下信简说是去上党抗击秦军,连着寻了好些日子,估计已经跑远了。”

  “是吗?”冯亭也早就听说这个零露公主做事任性而为,荒唐至极,所以知道了竟也并不惊诧。

  “现在到端氏城的道路秦军都已经封锁了,我向秦国应侯范雎的使者说你将要去移交上党郡,特地要来了秦军令牌,你凭借令牌可以直接从秦军占领的野王城去端氏城。公主她们不熟悉山路,估计现在就在野王附近。成纪是宫里的侍卫长,熟识公主,我让他带着十名侍卫,表面上是护送你,实际上你们在沿途不要紧着赶路,悄悄寻访公主的下落,必定要将公主找到,交给成纪带回新郑,这是大王特地交代的。”

  就这样,冯亭带着一行大约二十余人马,秘密肩负着上党附赵和寻访公主的两大使命,离开了新郑,向上党郡缓缓而去。

  他们一路问询,一路搜索,查找零露的踪迹,果然有士兵、村妇、山民等人都看到过零露等人,就是向着野王去的。如此且停且走,过了十日后方才进入了野王城属地。

  这日午后,一行人正在行路之时,突然间远处尘土飞扬,近百名骑兵围了上来,却是巡防的秦军部队。为首军官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进入河内郡干什么?”

  成纪上前递过了秦军的令牌,说道:“我们奉韩王之命护送新任上党郡守冯亭大夫前往端氏城,进行上党郡交付秦国的事宜。”

  “原来是新任上党郡守到了。”秦军军官仔细看了一眼令牌,傲慢的说道,“七八日前王龁将军就命令我们在此等候郡守,并护送你们到野王城歇息,如何今天才到?”

  “郡守上了年纪,身体不好,车内还有家眷,所以走得缓慢。”成纪回道。

  秦军军官转向车队,问道:“请问哪位尊驾是上党郡守?”冯亭冷峻的说道:“老夫便是新任上党郡守冯亭。”那名军官骑马上前,到冯亭面前,双手拱礼:“秦军百主吴充国奉王龁将军之命前来护送郡守,请你们车队随我们前往野王城,今夜里就歇息在城中。”“好,有礼了,前面带路吧!”冯亭道。

  吴充国立即带领部分骑兵到前面开路,其余骑兵分散到车队后方,远远望去,倒好像是秦军将冯亭一行俘获了一般。

  约莫下午申时,一行人马进入了野王城。吴充国早已安排飞骑先行通报了王龁,王龁传令回来,先全部安排到城中驿馆歇息。

  冯亭进城后,看到街道上的破坏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基本上都恢复了。街上的商品杂货铺依然开门,但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繁华景象,秦国的官坊倒也新开了许多。

  街上的百姓一个个萎靡不振,见到有秦军骑兵,都低着头快步走过,唯恐多看一眼会给自己带来祸事一般。一行人看到韩国百姓们遭受的这种场景后都有些难受,亡国百姓,难有自尊。成纪一面行走一面不停地环视周围,试图找到零露的踪迹。

  忽然有百姓发现骑兵队伍中间竟然是韩国的车队,以为韩王派使者到野王城来了,不由得惊呼起来。消息迅速传开,街上百姓们都纷纷赶来伫立在街头,还有不少胆大的人围了上来。大家虽然不敢言语,但是个个目光殷切,一些百姓偷偷抹起了眼泪。

  吴充国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有些恼怒,不断厉声喝令百姓闪开,后面的秦军骑兵们更是甩开马鞭抽打百姓,但是大家尽管左右躲闪,还是远远观望,不肯离去。

  成纪带来的侍卫们处在这般情景之中,个个心中悲愤填膺,感到受了羞辱。但现在韩国打了败仗,自己又处在秦军的包围之中,只能沉默忍耐。

  冯亭对秦兵的作为亦是深恶痛绝,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的百姓们,作为韩国的臣子羞愧于心,感觉对不起这些依然忠心于韩国的子民们。

  突然,人群中钻出来了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娘,躲过秦军骑兵,直接冲到了冯亭的马前。冯亭惊得停下马来,大娘递上一个布包,说道:“大人辛苦了,吃上一个饼子吧,这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冯亭有些惊愕,担心有诈,但是看到大娘似乎给自己递了一个眼神,疑惑之余,先赶紧将布包接了过来。

  这时吴充国已经纵马奔了过来,一记皮鞭抽在大娘的背上,大娘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无赖婆娘,怎么胆敢贸然上前侵犯车队,没有一点规矩,找死吗?”周围的骑兵迅速上来用马鞭抽打大娘,大娘哭叫着喊道:“我就是住在十字街口卖个饼子的普通百姓,看到我的家乡人来了,送个饼子而已,这也犯王法吗?”周围的人们迅速围上前将大娘救了出去,临走前大娘还不断地嘶喊道:“这是我的心意,大人一定要打开吃了,记住我老婆子。”

  冯亭已经觉得大娘的出现必不寻常,迅速打开了布包,里面只是个普通的米饼,但是米饼旁边却有一个碧玉耳坠,冯亭迅速将耳坠放在袖中。

  吴充国已经骑马冲到了冯亭面前,不放心的狠狠地盯着布包。冯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布包打开,拿出米饼,吃了一口,说道:“一个饼子而已,竟引得七八个精壮军汉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施加暴虐,这就是秦军的待客之道吗?要不放心,饼子你就只管拿去好好检查,看看有没有密信。” 吴充国面露尴尬之色,讪笑着说道:“郡守大人,卑职也是有职责在身,主要还是担心你的安全。”说完,纵马到前面带路去了。

  成纪也策马赶了过来,看到远去的吴充国,问道:“冯郡守,没事吧!”冯亭示意成纪不要说话,继续带领众人向驿馆而去。 

  到了驿馆之后,冯泽招呼大家都下马下车,跟驿馆主事对接之后,开始安顿住宿休息。冯亭到了屋内,寻个偏僻角落,立刻叫来了成纪,教给看了碧玉耳坠。

  成纪却不解冯亭为何突然给自己展示这个物件,疑惑间,冯亭说道:“方才那个大婶给我布包时,里面特地加了这个耳坠,其中必有原因。”

  成纪恍然大悟,待仔细看时,倒是觉得有些像是零露公主戴过的,但是不敢确定。冯亭说道:“今天这个大婶,冒死前来送上布包,绝对是为送这个耳坠而来。这耳坠精美名贵,非一般民间女子所能佩戴,况且如果不是身份特殊,大婶也不会递到我这里来。由此推断,应该就是零露公主的饰物,大婶是在给我们传递信息,她知道零露公主的下落,或者就是零露公主在向我们求救。”

  这碧玉耳坠的确是零露公主所有。当日里,零露公主听说上党郡守靳黈拒绝入秦,准备抗拒秦国,一时性起带领四名侍女想要去上党郡,带领靳黈联合起来抵抗秦军,留个绝世英名。

  离开新郑,一路向着西北方向,打打问问,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寻到野王,才发现所有到上党的道路都被秦军封锁,连进山的小路都有秦军哨位。五人要解决吃饭住宿问题,还要四处躲避秦军,逐渐开始狼狈不堪,慌乱之中又走失了两名侍女。其余三人在野外又饥又渴,无可奈何之下,将马匹换来了普通女子的衣服,混入了野王城,寻找食物,结果发现城内更加戒备森严。零露公主方才开始后悔自己的贸然行动。

  因为秦法严格,住店必须要有乡里开具的身份证明,三人正在窘迫的躲藏之际,遇到了一个卖饼子的大娘。大娘的两个儿子都在和秦军的战斗中死去了,老头子在秦军进城时阻拦秦军抢东西时也被杀死,儿媳妇被迫带着年幼的孙女改嫁。目前家中就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每天夜里一想起儿子和老头子就悲声啼哭,心中无比痛恨秦国人。

  零露三人不敢告诉大娘真实身份,只说是从新郑过来,到野王投靠亲戚,但是局势动乱,亲戚找不到了,被迫流落街头,害怕秦军抓到她们。大妈虽然看到她们带着刀剑,相貌也并不全像普通女子,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又不忍心看着三个年轻美貌的女孩,落入秦军手中被摧残蹂躏。所以也不多问,好心将她们藏在家里,准备找机会帮助出城。

  今日下午,一名侍女在里屋听到外面的食客传言说来了韩国使臣,赶紧出去探个究竟,一眼认出了队伍里的侍卫长成纪,立刻回去禀报了零露公主。零露公主情急之下,向大娘说出了实情,请大娘设法传递消息给成纪。大娘决定冒险一搏,取下了零露公主的碧玉耳坠作为信物,才有了街上送饼的一幕。机智的大娘不仅传给了耳坠,还间接地说出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此时冯亭和成纪基本已经确定了零露公主的行踪,冯亭道:“由此看来公主就在老妇人所说的十字街饼店里躲着,将军夜里带人悄悄过去找到公主,设法带到驿馆中,我们明天将公主混进队伍中就可以带走了。”

  成纪说道:“秦军戒备森严,人不宜过多。幸好我这次出来专门带了两个侍卫,他们熟悉野王城地形,我们三个人就够了,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二人正在商议之时,冯泽过来报道,秦国王龁将军派人来了,好像是有事相邀。冯亭听罢带着成纪出到客堂内,来人却是白天来护送的秦军百主吴充国。

  吴充国道:“冯大人一路鞍马劳顿,格外辛苦,又是远方的贵客,今夜我们王龁将军和罗摹郡守在将军府为大人设宴洗尘,已经备好酒席,特命令卑职来请大人。”冯亭略一思索之后,说道:“好,我收拾准备一下,马上就过去。”吴充国道:“卑职就在门口等候大人。”说完转身出去。

  看着吴充国走后,冯亭对成纪道:“我前去赴宴,刚好减轻驿馆周围秦军守卫的注意力,你们三人一会儿天色变黑就赶紧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暴露公主的行踪,一定要保证公主安全。”成纪道:“知道了。”

  冯亭叫来冯泽,仔细交代安排碧昔和苏姬早早吃饭,之后就先歇息下来。他又来到碧昔的房内,叫碧昔找出青燕的一身衣裳准备好。碧昔虽不能理解,但是知道父亲必定有其原因,立刻让青燕取了出来。

  安排妥当之后,冯亭仅带着一名家仆冯渊就前去赴宴了。野王城是个中等规模的城池,几个人骑马向东南方向大约一刻钟就到了将军府,吴充国引着冯亭进了府内,冯渊紧随其后。

  到将军府后堂门口,罗摹早已经得报,带着河内郡郡丞潼南、长史刘获在门口相迎了。冯亭行过礼后,一同进入后堂,后堂大厅里早已经摆好了两排桌几,最上面是一个主位,几案上早已经备好了各种酒肉菜品。

  王龁和军中副将桓龁、郑安平几个人正坐在石台上说话。见罗摹引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进来,王龁料想到就是冯亭了,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相迎。

  罗摹介绍说:“这位是秦国的左庶长,河内秦军主将王龁将军,这位就是即将到任的上党郡守冯亭大夫。”

  冯亭迅速打量了一下王龁,心中倒是有些惊异。年初王龁带领秦军攻下野王,震慑新郑,让韩国人胆战心寒。王龁以此战功,从五大夫升为左庶长,目前在军中爵位仅次于武安君白起。冯亭原以为王龁必定是员老将,却没有想到竟然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冯亭拱了拱手行了礼,说道:“冯亭来迟耽搁时间了,有劳王将军久等。”

  王龁呵呵一笑,也不拱手行礼,上前拉着冯亭说道:“冯郡守多礼了,没什么久等的,刚好我们几个人闲下来说了阵话。倒是冯郡守一路辛苦,我这里还设宴讨扰,有些不近人情。快快有请就坐。”

  众人谦让一番,王龁在中间上座就位了,左方依次是冯亭、罗摹、刘获。右方依次是桓龁、郑平安、潼南。

  王龁道:“前几日,听到斥候来报,知道冯郡守要去上党郡赴任,本将军就早早安排迎候了,不想今日才到。来来,郡守一路辛苦了,我等敬你一杯。”说完,举起酒樽。冯亭也举起酒樽:“有劳王将军和众位大人费心了,请,请。”说完,大家各饮了自己杯中之酒。

  这冯亭虽在吃饭闲叙,心中却挂念着成纪等人的行踪,而王龁请客,意在想要冯亭加快督促上党郡移交之事。几人都各怀心事,有些心不在焉,来回客气闲聊喝着酒。

  酒过三巡,王龁感觉冯亭有了些兴致,故意问道:“方才听说郡守大人老家就是上党郡的?”“正是,上党郡寺庄镇冯家庄人。”“那好,这次冯郡守前去移交上党,上党郡入了秦国,冯郡守也就是秦国人了,我们就都是秦王的臣子。”

  冯亭心中早有准备,知道王龁必定会围绕着上党郡说话,不卑不亢地回道:“冯亭终究还是韩国人,为韩王的臣子,食的也是韩国的俸禄,完成使命之后就回新郑复命了。”

  王龁想趁机说服冯亭一起归属秦国,继续说道:“冯郡守,不论是秦国人还是韩国人,终究都是炎黄二帝的子孙,一样的血脉,哪里分得清楚。现在秦国的应侯范雎就是魏国人,座下的郑安平将军也是魏国人,先前商君公孙鞅又是卫国人。我秦国礼贤下士,招募天下英才,只要大人肯为秦国效力,秦王必将会重用。”

  冯亭和千万韩国人一样,心中对秦国君臣充满忌恨,哪里会依附秦国。但是现在身处敌营,自己又肩负使命,尽量要控制住自己的言行,当下轻微一笑:“多谢王将军一番好意,但是冯亭家人、故旧都在新郑,如何能舍弃得干净?再说,就如王将军而言,都是炎黄子孙,到哪里都是为官为民,造福百姓,有何区别?”

  罗摹听到冯亭言语,错以为冯亭是有为难之处,情面上难以应对,竖直了身子,滔滔不绝的对冯亭说道:“我秦国边塞险峻,地势便利,山林河流,非常美好,自然资源丰富,这是地形上的优越。进入境内,观察我们的风俗,百姓朴实,音乐不放荡卑污,服装不轻佻妖艳;人们非常畏惧官吏而很驯服,就像是古代的人民一样。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的各种官吏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官吏啊。进入国都咸阳,观察那里的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走进公家的衙门,走出公家的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地没有谁不明智通达而廉洁奉公,就像古代的官吏一样。观察我秦国的朝廷,退朝前,所有事情都必须处理完毕,安闲的好像没有事情办理一样,真像古代的朝廷。所以秦国四代强盛,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必然的结果。这又是韩国远不能及的,终究秦国必将一统天下,还望冯郡守早识时务,归附秦国。”

  罗摹说的是慷慨激昂,冯亭却听得一脸不屑,说道:“虽然以法家思想治国,使秦国国力强大,四方讨伐,但是和王者的功名来衡量,那还相距千里。纯粹地崇尚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而秦国抛弃了儒家思想,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必然长久不了,迟早会遭到灭亡。”

  冯亭竟然直言不讳,大有轻蔑秦国之意。

  郑安平最先按捺不住,起身喝道:“当下周室没落,诸侯争霸,用的是实力在说话。现在韩国已经疲弱不堪,我大秦带甲百万,随时可以进攻新郑,韩国将无力抵抗,到时候要么投降,要么归顺,终究还是我秦国的。冯大夫你就不要酸溜溜地说些百十年前的老话了,不如早做打算,在移交之后就留在秦国,到时候秦王开恩,还做你家乡上党的官。”

  冯亭看到郑安平当面口出狂言,也立起身来,怒视而言:“看来郑将军随应侯范雎到了秦国,就将自己的魏国完全忘却了。我韩国虽然弱小,但是子民骨气尚存,士可杀不可辱。现今我韩国还有十万勇士,如果遇到来犯之敌就将拼死一搏,教他血流成河。”

  看到厅内气氛剑拔弩张,随时会爆发一般,王龁连忙出来缓和了一下:“几位将军、大夫这都是怎么了,坐下说吧,如何都激动起来了。今天我们都不谈国事了,冯郡守一路操劳,郡守府里几位官员最近忙着巡防摸查的,也都受累了,我们只管吃肉喝酒,来来我再敬各位一杯。” 

  冯亭本想愤然离去,但是想到成纪等人还在寻找零露公主,自己要在这里稳住这些秦国将官,就不再多说话。王龁也不愿意多事,只想宽慰好冯亭,加快上党入秦的事宜,对其他的事情也并不在意。看到郑安平还是有些不肯罢休的样子,于是用眼瞪了郑安平一下,郑安平也就气呼呼坐下,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宴席就在这样不尴不尬、不紧不慢的氛围中继续进行,几个人相互扯些风俗习惯的话题,而后依照秦国惯例,武士们出来表演剑舞,击鼓为乐。

  却说成纪这边,等到天黑之后,就悄悄带领那两名侍卫身着便装,携着短剑,翻过院墙,到了主街上。

  秦军在野王城实行了严格的戒严令,夜里掌灯时分街上一律不得有行人。大街上不时有巡逻队走过,三人躲躲闪闪地找到了十字街。

  到了路口,看到店门口的一个个布幡在风中摇曳,借着月色,一个侍卫看到了饼店的招牌。店门虽然关着,但是仔细看过去,窗户似乎里隐隐约约露出昏暗的烛光。

  成纪示意两名侍卫在街角处警戒,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饼店门口,正待敲门,不想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原来门是虚掩着的。成纪马上快速闪进门去,却看到早上那位送饼的大娘惊恐地坐在凳子上,瞪大眼睛看着成纪,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成纪轻轻说:“别害怕,大娘,我是从韩国新郑过来的,来找几名年轻女子的。”大妈警惕地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仔细说清楚,要找怎么样的女子?”

  “是成纪将军,你终于来了。”突然一个女孩从里屋跑了出来,发出了惊喜的呼叫声。屋里也同时传出了另一个女子的抽泣声,成纪认出这女孩就是平日在宫里常陪着公主的侍女,赶紧问:“公主呢?”

  这时门帘挑开,一个侍女搀扶着零露公主出来了。但见零露公主气色也还较好,就是精神有些憔悴,看来这些日子也是在惊惧之中度过的。现在看到成纪来了,知道有了希望,一时间又悲又喜,不由得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成纪也顾不得行礼了,说道:“公主莫慌,既然安然无恙就好。这就赶紧随我走,我们会保护你安然离开野王,回到新郑的。” 零露说道:“好的,零露一切听将军安排就是。”

  大娘却有些吃惊地说道:“天爷的,我原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我这粗鄙之人竟然还真的遇到了公主。我早就看你们不像是普通女子,公主找到人就好,赶紧早走,到处都是秦国人,老婆子这里也不安全。”

  零露感激的对成纪说道:”将军身上可带有钱币,赏与大娘。这次要不是大娘好心收留了几日,今天又冒险报信,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回去之后我一定还派人好好赏赐大娘。”

  大娘激动地说道:“我一个孤老婆子,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一天没一天的,还要什么赏赐呢,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要公主能够脱离险境,回到家里去,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就知足了。”

  “好了,公主,不耽误了,我们赶紧走。大娘这里我以后会安排的。”成纪不想在这里久留,急于在冯亭回来之前赶回驿站。他推开门左右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什么情况,带着公主三人快速闪出了饼店,准备穿过街道。

  谁想到千提万防,却运气不好,恰巧三名夜里执勤的秦军士兵,从城楼上换防回营,经过十字街头,从右边一条街巷拐了出来,远远地望见了几个慌慌张张的身影,立刻大声喝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成纪见暴露了行踪,也顾不上礼仪,一把拉起零露公主的手就向前跑去,三名秦军士兵叫喊着,抽出剑冲了过来。成纪料想难以躲过这几名秦兵,将公主交给两名侍卫,命令赶紧护送回去,自己抽剑应敌。

  两名侍女原本跟在后面,一名侍女奔跑中不慎摔倒在地,另一名侍女赶紧回去拉她,不想一名秦兵已经追到面前,一剑刺入胸膛杀死了倒地的侍女,另一名侍女被吓傻了,紧张地站在那里竟然不动,这名秦兵马上又要冲过来。突然大娘出现了,上前紧紧拉住秦兵握剑的手,说道:“还不快跑。”后面的一名秦兵撵上来一刀就砍下了大妈的右臂,成纪赶过来趁乱迅速劈杀了这名秦兵,另两名秦兵和他绞杀在一起。

  那侍女平时在宫中和零露舞枪弄剑的,哪里遇到过真正血肉模糊的格杀场面,原本彻底被吓的呆住了,转眼看到姐妹和大妈都已经惨死受伤,鲜血直流,不由得又悲又怒,拿起剑来冲上去,劈砍在一名秦兵的肩上。由于力气小,没有多少劲道,秦兵一回头抽剑就戳穿了侍女,这侍女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他一时竟然抽不出剑来。成纪也正好寻着这个空当缓过劲来,迅速杀死了对面的秦兵,回头又劈杀了这名秦兵。

  成纪仔细看时,两名侍女均已惨死,大娘手臂断了,血流如注,疼痛难忍,对成纪哀求道:“求你了,给我老婆子一个痛快啊,我好疼,受不了了。”这时远方响起了马蹄声和鸣金声,秦军巡逻队闻声马上要赶过来了。成纪把心一横,闭上眼睛,用剑戳死了大娘,然后赶紧向驿馆方向跑去,快步追上了公主三人。

  这时附近的岗哨都被惊动了,各处的城楼上都开始鸣金,四面的秦兵都起来加强了警戒,巡逻队开始搜索街道。

  成纪等人赶到驿馆时,发现守护监视驿馆的秦军也已经提高了防备,不但前门增强了守卫,而且后院围墙处也有五六个秦兵守卫在那里。成纪不由得焦急万分,如何才能够赶紧进驿站,再不进去,处境就危险了。

  留在府里的冯泽听到外面大乱,而成纪还没有回来,也是坐卧不宁,悄悄爬上围墙四处张望,却发现了远处角落里的成纪在给自己紧张地打手势。冯泽看到围墙附近的秦军,明白了成纪的意思。

  冯泽故意取来一壶酒,站在墙头对几名秦兵说道:“几位军爷,今晚城里怎么乱糟糟的,是不是出大事了?”为首的秦军军士喝道:“不要多问,赶快下去。”

  冯泽道:“我家主人看到兄弟们在下面守卫辛苦了,叫我拿点酒肉给你们。”说罢,从围墙上递出了酒壶。“混蛋,再不滚开就砍了你。”几名秦兵拿着兵器都向冯泽围了过去。

  乘着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冯泽这里的时候,成纪带着两名侍卫迅速冲上前去,几个回合全部杀死了秦军守卫,然后快速扶着零露公主翻进了驿馆。

  冯亭临走之时都已经嘱咐过了,冯泽早有准备,赶紧把零露交给了碧昔,给换上青燕的衣物,打扮成了碧昔的侍女。

  将军府内冯亭、王龁等人正喝得酒酣耳热之时,忽然一名军尉急匆匆跑了进来,在郑安平身边耳语几句。王龁看到了,有些不快地问道:“你二人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郑安平起身报道:“禀将军,巡城官兵来报,在城里发现了可疑之人,杀死了巡夜的士兵,全城正在搜寻凶犯。”王龁大声呵斥道:“哪里有什么可疑之人,分明就是几个盗贼散兵在偷盗财物,就把尔等紧张成了这般模样,叫关好了城门仔细搜索便是,跑不了的。”

  冯亭听到后,情知不妙,估计是成纪可能出了险情,如果成纪被抓住,那自己也肯定是离不开新野了。想到这里,就对王龁说道:“王将军,既然城里出了这么紧要的事情,冯亭也就不便再打扰了,先告退了。”王龁这会儿正喝到兴头上,自然不肯就这么散去,劝阻道:“不可,方才高兴起来,还没有和郡守大人尽兴呢,怎么就能走呢。郑安平,你负责城里的治安,去看看吧。冯大人,我们继续喝酒,再稍叙片刻。”

  郑安平领命而去,冯亭看王龁态度比较固执,担心执意要走,反而引起疑心,就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心中暗自祈祷,成纪和零露公主不要出什么事情。 

  郑安平到了十字街头,死去的侍女、大娘和士兵的尸体已经被放成一排。秦军一名百主禀报道:“郑将军,我们到时一名士兵还未断气,据他说几个男子将一名女子给劫走了,朝北边给跑了,都尉已经带人搜索过去了。”

  郑安平蹲在地上,看了看死去的士兵,又看了看死去的侍女,突然拨拉开侍女的衣领,说道:“这名女子相貌俏丽,外衣虽然是粗布麻衣,但是内衣确是细软的布料,不是普通的女子。” 

  正在看时,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飞快来报:“将军,驿馆外五名守卫全部被杀死,现在还没发现凶手,看痕迹应该是翻墙进去了,弟兄们已经将驿馆全部围住了,就等候将军的命令。”

  郑安平听到之后,恶狠狠的大声说道:“韩国狗贼,假扮使者,实际上就是来野王城刺探情报,寻机捣乱的。今日杀了我们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走,我们先去找那个冯亭去。”

  郑安平带着数名军士直接要冲进将军府,府外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郑安平等人神色不对,又仗剑持戈的,将众人挡在门外。郑安平知道秦军的规矩,索性扔掉佩剑,独自一人冲入后堂,指着冯亭大声喝道:“冯贼,我的士兵死在你所住的驿馆之外,你仔细交代这次来野王城的真正居心,否则别想活着离开。”

  冯亭先是被郑安平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惊了一跳,但是迅速想到,如果守卫驿馆的秦军士兵被杀死,必定是成纪干的,说明成纪可能已经救出了公主,返回了驿站,即使没有找到公主,起码说明成纪还没有暴露。

  想到这里,自然有了一些底气,立刻站起来质问郑安平:“郑将军,秦军的士兵死在驿馆之外,而我们的人都在驿馆里面,你究竟怎样就可以武断地认为这些人是死于我的人之手,拿证据来。”

  郑安平不提防被冯亭如此反问,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狠狠地说道:“驿馆之内只有你等居住,再无杂人,守卫的意外死亡怎么能说就和你们没有关系?还有城里刚才死的那两名女子,我看了衣着服饰像是官府富贵人家的女子,也一定和你等有关。”

  冯亭冷笑着说道:“现在局势动荡,兵荒马乱的,我等赶赴上党郡,自然带了许多行装盘缠。如果哪些贼人或者不守法的士兵看到了起了歹心,企图盗窃,混乱中误杀守卫也未可知,如何却死死盯住馆内的人不放呢?”

  “好了,都不必说了。”在一旁不说话,琢磨了半天的王龁终于发话了,“我们一同去驿馆看个究竟,到底是谁在捣乱一看便知,在这里费什么口舌?”

  当下,郑安平带路,冯亭随同王龁、罗摹等人都到了驿馆。这时驿馆外面到处是秦兵,围得是水泄不通,成纪带领韩国侍卫们正在持剑和秦兵们在门口对峙。

  冯亭翻身下马,拨开秦军士兵,走到驿馆门外,对成纪说道:“这是做什么,把手中的剑都放下来。”成纪连忙上前报告冯亭道:“郡守,秦国士兵野蛮霸道,提枪弄剑的要进来找所谓的杀人凶手,我担心惊扰了馆内女眷,想等大人回来再做决议。”说着,轻轻的给冯亭使了一个眼色,冯亭顿时明白零露公主已经被找到,安排在馆里了。

  冯亭转过身,坦然对王龁说道:“既然秦军驿馆的守卫出了事,要进去查看搜索,我也不勉强。王将军,就请派人进来吧,但是有言在先,不要惊扰了我的家眷,借机盗窃财物,搜完了就请马上离开。”

  王龁此时也一样认为冯亭等人有问题,他狠狠的对郑安平说道:“你调上三四十个士兵随我们进去,亲自领上,挨个仔细搜查,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一进到驿馆里,郑安平手下的士兵们就穷凶极恶的挨门挨房,翻箱倒柜。

  罗摹唤来了驿站主事,王龁问道:“今天你是否一直在驿馆里,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如实说来,否则小心治你的罪。”

  主事是个精瘦的汉子,见到这般阵势居然没有胆怯之意,直挺着胸膛告诉王龁:“将军,从今天下午韩国人来到之后,我就一直没有离开驿站。这驿站原来冷冷清清的,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们人手根本不够,我从前到后忙里忙外,也没有特别注意外面的情况。但是我也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员进出驿站。”

  王龁见主事这般言语,知道再问也是多余。这时士兵们搜到了里面的房间,只听到郑安平喊道:“把里面的女眷们都请出来,要不我们就闯进去了。”冯泽赶紧过去把苏姬和碧昔等人都叫了出来。冯亭趁王龁不注意,迅速扫了一眼,果然看到碧昔的身后多了一个面色拘谨的年轻女子,不用说,这必定就是零露公主了。

  零露公主久在宫中,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娇宠着,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再加上方才亲眼见到侍女和大娘惨死血泊之中,受了惊吓,还未缓过神来,现在又被驱赶到众人面前,紧张不安地躲在人群中。

  进到屋内搜索之后,士兵们并没有特别的发现。郑安平突然想到百主说有个年轻的女子逃走了,就走到众位女眷面前一一端详。苏姬早已被吓得喘不过气来,紧密着双眼,反倒是碧昔,平时看似娇小柔弱,此时却毫不畏惧,冷眼怒视郑安平。

  郑安平看到零露神色恍惚,躲躲闪闪藏在碧昔身后,随即用手一指,说道:“你,出来。”这一句话,惊得零露魂飞魄散,也看得冯亭不知所措。倒是碧昔,却是立即伸手一拦,说道:“这是我的婢女燕归,生性胆小懦弱,不许你们吓着她。”

  郑安平哪里听碧昔多言,挥手示意,两名士兵上前就要拨开碧昔,拉零露出来。零露看到这般情形,心灰意冷,万般悔恨,谁料到外面的世界如此凶险极恶,看来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零露寻思道,自己是韩国的公主,不能就这个样子被秦军捉住,传出去将来被人耻笑,想到这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倔强之气出来,想要主动走出来表明身份,面斥秦军。谁料刚动了一下,不想却被碧昔觉察到,立刻回拢双手紧紧地护在身后,那两名士兵过来和碧昔拉扯起来。

  冯亭迅速上前去阻拦道:“放肆,碧昔是我的女儿,你们怎敢这样对她,你们秦国士兵就是这样对待柔弱的女子吗?”身后的成纪和韩国侍卫们都围了过来。郑安平立刻拔出剑来,大声喊道:“都想造反吗,我看谁敢阻拦,不要命了,违抗者杀无赦。”秦军士兵都拿起兵刃,对着成纪等人逼将过来。

  眼看局势就要一触即发,这时苏姬本来就柔弱多病,哪里惊得这般恐吓,吓得昏了过去,倒在地上,梅音哭喊着俯下身子呼唤苏姬。

  冯亭怒不可遏,挡到众人面前,大义凛然的对王龁说道:“我是韩王委派的郡守,今日里你们没有证据对我们大肆搜查,我们一忍再忍。现在还公然侮辱女眷,随意抓人,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韩国的挑衅。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将血溅三尺,以命相搏,以显示我们韩国人的刚烈血性出来。”

  王龁看到冯亭做出一副拼死相争的样子,心想,即便是韩国人杀了秦兵,放走一名女子,也似乎看不到多大危害。现在上党郡入秦是头等大事,如果冯亭因此动怒,不去上党郡,甚至受伤殒命,耽误了上党郡入秦,一旦秦王和应侯怪罪下来,他可承罪不起。

  想到这里,王龁问郑平安:“你看这名女子可疑,可有证据?”郑安平随口答道:“王将军,暂时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女子和死去的两名女子很像,待到抓回军中,稍加审问立刻就知道了。”王龁听罢,训斥郑安平:“岂有此理,凭感觉就可以随意抓人吗?既然没有证据,就将你的人先都撤回去,弄明白了再来不迟。”

  “什么?王将军,不妥啊。”郑安平没想到忙碌了半天王龁竟然如此举措,还没等他说完,王龁就厉声下令:“不必再解释了,执行军令。”郑安平看到王龁坚决的语气和态度,虽然心中还不情愿,但是也不敢再多言,带领军士们收拾兵刃退了下去。

  王龁转过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出来,对冯亭说道:“今天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我们也都是职责所在,冯郡守请谅解。你们都受惊受累了,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派人护送你们去上党郡,尽快完成上党入秦的大事。王龁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带领众人离去。 

  看到秦军离去之后,冯泽赶紧过去关上了驿站的大门,这时冯亭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紧张得被汗水浸透了内衣。苏姬已经醒了过来,被梅音和青燕扶起来了。冯亭命令众人:“好了,各自都带人赶紧下去休息,明天一早卯时就出发。有劳成纪将军夜里安排好军士站岗巡夜,以防再生乱事。”

  碧昔乘机带着零露公主返回了房间。冯亭回房也换了衣服,先去看了苏姬,身体已无大碍,神志上有些受惊未定的样子,嘱咐梅音细心照料,而后冯亭赶紧来到了碧昔的房中。

  碧昔正在照料零露,零露公主经过这一夜的恐惧经历,又后怕又内疚,紧闭上眼,靠在榻上,不肯多说一句话。听到冯亭进来了,零露赶紧要坐起来行礼,冯亭示意碧昔扶住了她。

  冯亭道:“今日公主明显是受了惊吓,不过看来并无大碍。现在基本没事了,只是明天要委屈公主依旧扮作小女的婢女,只要我们到了上党郡地界,就彻底安全了,到时候我派成纪护送公主回新郑。”

  零露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蛮横娇贵,赶紧说道:“今日里的事情多谢郡守和碧昔姑娘了,一切全凭郡守安排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早早起床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吴充国也赶来了,依旧带领巡逻骑兵准备送到上党郡边境。众人出得门来,却遇到郑安平带领一干军士在押解百姓。

  原来,郑安平昨天原本想捉人立功,却被王龁当众训斥,心里有气却又不好宣泄。因为秦律有连坐制度,一家犯罪,十家连坐。郑安平回去后连夜将卖饼大娘的九户邻家全部缉拿,成年男子都被发配到秦国服三年苦役,女人及孩子被罚到官府的教坊里干活三年。

  一大早,郑安平故意将捉拿的百姓赶到驿站门口,押解分送,摆给韩国人看。见到冯亭出来,郑安平骑马迎了上去,拱手说道:“这么巧,又遇到冯郡守了?”

  冯亭看了一眼被押解的百姓,不解地问道:“郑将军这是在执行军务吗?如何捉得这些个百姓作甚?”郑安平骄横地说道:“昨夜十字街的一个老妇,私藏罪犯,残害我军士兵。虽然老妇人死有余辜,但是其邻里知情不报,全部连带获罪,这不,我正在安排押送。”

  百姓们一夜之间突然遭此横祸,马上面临亲人们的生死分离,哭哭啼啼乱作一团,旁边秦国军吏们一边呵斥着,一边拳打脚踢。冯亭自然明白郑安平的险恶用意,也不再多言,对郑安平说道:“那好,将军有请了,冯亭就此别过了。”“好,冯郡守大夫慢走,本将就不远送了。”

  零露躲在碧昔的车内,偷偷从窗帘缝隙看到外面的一幕,尤其是听到孩子们的哭喊啼叫声,心如刀割,万分内疚,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碧昔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的秦兵,就一直紧紧地抱住她。一行人压抑着对秦军暴行的愤恨之心,离开了驿馆,出城向上党郡方向而去。

  大家快马加鞭,向北走了两天,约二百里地,第三天天色变黑时就到了上党郡边境,吴充国就不再相送,带领骑兵返回野王去了。冯亭担心王龁发现异常情况,会转头追过来,不肯再多停留一刻,命令点起火把连夜向上党郡端氏城方向进发。

  一行人马到夜里亥时时分,遇到了上党靳黈的巡逻兵,冯亭这才松了一口气。巡逻兵引着车队,两日后抵达上党郡府所在地端氏城。

  冯亭离开野王城五日后,应侯范雎派使者来到河内郡野王城,传密令给王龁。告知在新郑的斥候报告,韩国的零露公主跑了,据说要去上党郡,应该会路过野王城,要王龁严密搜查。如果能够抓住公主,那么可以以此为要挟促使桓惠王加快上党入秦的步伐。

  王龁看完之后,回想起前几天夜里的一幕幕场景,恍然大悟,知道冯亭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救走的就是零露公主,不由得气急交加。但是王龁哪里敢说出事情的真相,只是回复使者,将派人认真搜索查探公主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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