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行
少年躺在床上，胸膛起伏，呼吸延绵又悠长，一呼一吸皆有迹可循，有律可依。在无人可见处，大之于瓶罐，细之于微尘，方丈之内无一物不悬空浮顿，随少年胸膛高低不定。
有一气，而可驭万物者，是谓之炼气。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年脸上，虽然经过窗台灰尘和泥垢的过滤，但光线依旧很强，足够把人唤醒，如约醒来的少年起身后茫然四顾，对自己处境似乎有些迷惑，茫然呆滞一会儿后才缓缓回过神。
只见他盘坐起来，一张稍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愁苦之色，哎哟一声怪叫，双手捂着脸，便朝后倒下，在床铺上翻来滚去，嘴里哀愁不减。
兴许是听到了小木屋里发出的声音，一只端坐在屋檐下的瘦弱黑狗突然起身，撞开漏风的木门，窜进屋子后冲着在床上翻滚的正兴起的少年吼叫两声，终是阻止了少年的哀嚎。
少年起床后穿上一件宽大的青色棉衣，摸了摸皮包骨的瘦狗，到院子里在一棵干枯的老树上取下两只风干的兔子，他拍了拍老树，感慨道，“要说呢，你也是命不好，好死不死长在我家院子里，你知道我平时也忙，没时间去砍柴，那只有砍你了，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要怪我，记得下辈子投个好胎，最少别再长我家院里了。”
少年念叨了两声抱歉，拿起柴刀就砍下几块柴火，随即架起锅，开始煮兔子。
兔子下锅后，不一会儿，肉香就溢出锅底，一人一狗就蹲在锅边上各自流着口水。
少年一边盯着锅里一边摸着狗头，嫌弃道，“小黑啊，你还是太瘦了，最近吃的越来越差了，你要多吃些，长得肥些才好啊。”
少年说的严肃又诚恳，一只手帮黑狗梳理着毛发，顺便摸着这缺斤少两的狗。
“太瘦了，真的太瘦了。”
他嫌弃的说着，一低头见到黑狗瞪着黑黝黝的眼珠望着自己，稍稍咽了口水，叹了口气，把它的头推过去。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这只他从大山里弄回来的黑狗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一次次的试探只是让他越来越坚信而已，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黑狗要开口说话了，结果只是得到几声犬吠，他就会气的一巴掌拍在黑狗脑袋上，打的它晕头转向。
就像这次，自己隐晦的说要吃它，它就流露出了很人性化的表情，少年甚至都想直接问，你能不能说人话。不过想了想又算了，又往锅下面加了几根柴，如果黑狗有企图，那目标也不会是自己。
我家有啥，你爱拿什么，拿什么。就算是那锅里的野兔，都还是黑狗叼回来的，少年看了看还开着洞的木门，破烂的竹栅栏，还有那漏风的茅厕，就是家徒四壁，一文不名也不过如此了吧。
想着有点伤心，转头一看，锅里的肉已经散开，黑狗叼着自己的木碗，严阵以待。
在你吃一碗，我来两碗的比拼下，一锅烂肉就只剩了锅底。
饱餐后的少年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拍着狗头，笑呵呵的说，“好样的，好样的，以后多吃点，这样才长得壮，明早我要是见你没变壮，嘿嘿。”
说完又是一巴掌拍的狗头一低。
青袍少年把锅用水一冲，了事后，从一角破烂的竹栅栏跨过去，沿着青石板，闯过一条条青砖绿瓦的巷子。
待少年背影逐渐离开视野，蹲坐在院子里的黑狗才站起身，越过篱笆，几个穿梭，就来到一条小道，用鼻子在地上嗅嗅后，便拐入一座深门大院的府邸前，紧闭的府门像是叙说着生人勿进的警语，两座镇门狮子更是张牙舞爪，凶横之气，溢于言表。
面对高坐的两头石狮子，黑狗低沉的嗓音咆哮着，颈毛竖立，当下一身妖气横飞。如临大敌般在府邸外徘徊不去，府邸外妖气冲天，分外妖娆，却不见里面有风吹草动，一切安详，像一口干枯的老井，仍什么下去都只能沉入井底。
……
少年来到一个当铺，在高他一头的柜台前，用力的敲打，“掌柜的，我来拿报酬。”
说完就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踩着小板凳，从柜台探出头来瞧这个许久不见的的男孩子，或许是害羞，小姑娘每次都是匆匆一瞥就立马缩回脖子，从前少年都是不理她的，但或许是因为知道什么，今天破天荒，小姑娘直直盯着少年。
由于柜台的高大，少年与之对视需要仰着头，不一会儿脖子就有些酸，不由得低下头，用手揉揉脖子以缓解酸痛。
老掌柜一时半会儿也没出来，少年就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小姑娘脑袋上，笑道，“看啥，还不给我开门，让我进去歇歇。”
小姑娘被拍醒过来，轻轻哦了声，头就缩回了铺子里，立马，柜台旁边的小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姑娘怯生生站在里面。
少年往里面探头四处看了看，发现老掌柜真的不再，就没有进去，对小姑娘说了声等会来取，就走开了。小姑娘愣愣望着少年的背影呆了呆，轻轻掩上门，来到柜台后面的炭盆便伸出小手，她其实是想叫他进来烤烤火的，只是因为胆小没有说出口罢了，小姑娘盯着火盆，脸颊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眼眸怔怔出神，不知想着什么。
没有理会小女孩的心思乱颤，少年走在宽广的街道上，脑袋里思绪乱飞，一些事情他总是星星点点的记起来，尤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用手指一下下戳胸口，告诉他，自己不属于这片世界，每当此时他都会心乱。思绪一起便是那蜻蜓点水，也浪花三千。
少年的心又乱了。思绪不知所起，亦不知所止。
漫步走在街上的时候，叮当！一阵此起彼伏的打铁声潮水般漫过高门大院的铁匠铺冲刷着街道。
一名头戴白布的赤膊汉子站在铁铺门口，挥舞着重锤，打的碳红的玄铁星火四溅，见到失魂落魄走在街上的少年，便大笑道，“嘿，小子好久不见啊，进来抡两锤呗。”
少年撇嘴，双手背在身后，“还想骗我，昨天不是才见，打铁你还是去找刘寡妇家的傻儿子吧。”
从大汉的手臂下后仰着躲过大汉的探抓，几步跑到到巨大的高墙之外，有一棵柳树迎风而立，高过墙头，少年起步一跃，便上枝头，轻车熟路，身轻如燕。
树下的大汉一脸虬须，咧着大嘴对少年啧啧称奇。
“少侠好武功！”
“过奖过奖，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少年伸出三根手指，晃荡几下，“大锤，你这些徒弟成色不行啊。”
被叫大锤的汉子深以为然，不断点头，“是啊，是啊，时运不济，遇上你这个千古奇才，珠玉在前，难免暗淡。”汉子张张嘴，可惜了。
少年呵呵笑着，很受夸。汉子扛着有百斤的重锤在肩上，挠挠头，飒然道，“做我徒弟，我让你成为天下第一，中不中。”少年哈哈大笑。
大院里的击打声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汉子破口大骂，“谁让你们停的，一群蠢货，没本事就给老子乖乖敲铁块，老子还说错了？真有本事就去把树上的那小王八蛋给老子揍一顿，没本事，就给老子忍着。”
院子里静如死水。
“别别别，我可不打架。”少年连连摆手，对着院子里说道。汉子见院子里一个个忍气吞声的少年们，觉得还不算太失望，但一想到连去打一架的勇气都没有，便气的铁锤一扔，以肉拳打铁，打的铁块直颤。
习以为常的少年靠在树上，闭上双眼，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会儿，铿锵击铁声便如泉水叮咚跃然入耳。
时至正午便有了些困意，躺在树枝上的少年便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树叶摇晃，仿佛有人呼喊他，阳光透过树叶间隙，一束束打在地上，透过光束，他看到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孩子仰着头叫他。
哟呵，夕阳以西下。
小镇南边走马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拄着拐杖，背着一小道士，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最后似乎有些走不动了，就指着老天，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从不吝啬的往外蹦。
而小道士只是趴在老道人背上乐呵呵的笑，也不说话，老道人骂道最后也就放弃了，转而求起了背后的小道士，“小祖宗，我求求你了，就放过我吧，我都背着您穿过了八万里迷雾了。老道我真的走不下去了，在往下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
老道人哀求着，却不见把背上的小道士放下来，颤颤巍巍的站在路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四处观察，十分戒备。
小道士嘿嘿笑着，突然张嘴，身下的老道人立马没了言语，神色由嬉笑转而肃穆，转瞬间便一点疲惫不见，一身道袍鼓荡，猎猎作响，双脚迈出，倏然踩在道路几处，只见原本平坦的山脉地势骤然扭曲，老道人口诵法诀，任是无法阻止地脉精气化作条条丝线涌入小道士口中。
整条走马道旁的山脉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一条走马道，一望无际。
老道人叹口气，看着自己陷在地下三寸有余的脚，突然嘿嘿一笑，回头道，“小祖宗，咱们打个商量，看在咱们有缘相见的份上，求求你赶紧去死吧，老道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很累的，再耗下去，老道就怕还没弄死你，老道我就被累死了，你说怎么样，要不要快点去死？”
小道士一如既往的笑着不言不语，只是一双黑目残忍又惊惧。
老道人笑着哀求着，缓缓走在路上，留下一排深陷的脚印，远远而去。
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这两人，或许都只会认为是羡煞旁人的师徒，而只有从背后看去，才能看见，被一条条符箓捆绑着的老道士，和后脑还插着一柄小木剑的小道士。
一边是关系融洽的师徒，一边是生死相向的仇敌。
师徒亦能是仇敌。
(https://www.23hh.com/book/189/189968/9830422.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