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吕雉出狱
吕雉被樊哙接到娘家，妹妹吕媭正抱着儿子刘盈等着。吕府一家子都在抹着眼泪等着坐了秦狱的吕家长女回来。
吕雉一踏进娘家的府门，眼泪就止不住了，尤其看到刘盈，当年生在大路上的孩子已一岁多了，白净的皮肤，黑黑的眼眸，就是脸有点小，也很害羞的样子；比起别的孩子来，也比起当年的姐姐刘乐来，要明显瘦弱一些。
吕雉跟家人甚至仆人，抱在一起哭过后，就面对妹妹了。
吕媭解释道：“当时审食其把孩子送过来，他身体就弱，常生病。周围也没有产子的妇人，樊哙就找了一只刚下了崽的狗，喂他狗奶，后来又找了羊奶和牛奶；四个月后，才碰着一个生了女娃的妇人，求着人家，给他吃一吃……”
吕雉感激妹妹：“这一年辛劳你了，也谢谢你夫君。”然后含泪要接过孩子。
刘盈却不要，把小身子紧紧贴在吕媭怀里，眼睛转向后看。
吕雉难过，又失落。
吕媭强行把刘盈塞到姐姐手里，刘盈红红的小嘴张得大大的，好一会儿才缓上一口气……吕雉心如刀割。好在刘乐与他熟识，接过来，才抱回家去。
刘乐已经六岁了，长相类刘季，高挺的鼻梁，宽宽的额头，爱笑，是个漂亮的小淑女。
刘肥这一年多来无人问，都二十一了，像个野孩子，脸脏脏的，衣衫破了也没人缝补，原本肉肉的小脸也不鼓囊了。当吕雉回来时，他正在堂屋的席子上四仰八叉地睡觉，桌上摆着不知几天没洗的碗筷，苍蝇乱飞，一股馊味…..
“肥肥。”
吕雉在院中一叫，刘肥有点不敢相信地走出来，看到后娘，刹时呆呆的，眼圈红了，然后大小伙子竟像刘乐一样，噙着泪奔过来，母子俩抱头痛哭……
“娘，你终于回家了！”
吕雉轻轻地拍着这个半路来的长子，这些年来，他顺从地跟着自己，跑前跑后，很乖的孩子，两人早就在相处中累积起类姐弟或类母子的关系。而且，自己不在时，刘肥把妹妹也照顾得很好，起码没饿着闺女，一路上刘盈都叨叨说了。快到饿着时，刘肥很负责任地把妹妹送到沛县吕府…..在吕雉看来，这就够了。
多年后，吕雉气得发疯，一个个要除掉刘季其他妃子所生的儿子时，这个非自己生的长子，从不舍得动手，全来由早年生活在一起的感情，而且连他的儿子们造次，也一并原谅了。
吕雉到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指挥孩子们干活，收拾屋子，洗碗筷。那兄妹俩干的很欢呢。自己就背着刘盈做饭，打开面罐，空空的，马上去磨面粉。
在磨石房里，碰到了公爹。刘太公一瞧见三儿媳妇，不仅老泪纵横，还以为三儿的家会散了呢。
吕雉安慰了公爹，道：“爹，日子还要过下去。过几天我去找刘季，有孩子，咱一家子都得好好活着。”
经历过死亡的人，对活着看得很当紧。因此推磨时也很有力量，对还能回来推磨心存感激呢，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拿回磨碎的面粉，吕雉贤惠地给孩子做汤饼吃。经历过磨难，孩子们也更显友爱和团结，非常珍惜全家人一起团聚和吃上热乎饭的机会。
只是小小的刘盈，对这一切很陌生，爱嚎，也吃得精细，让吕雉苦恼不已。好在，还有哥哥和姐姐帮着逗他。
晚饭后，一家之主抱起孩子，带着俩大的出门。
“娘，去哪儿？”刘肥看出来后娘很疲惫了，需要歇息。
“去大伯母、二伯母和爷爷奶奶家，我不在时，人家照顾了你和妹妹这么久，咱得吃盐知味。”
刘肥撅起嘴，明显不乐意，“也没照顾，都是我和刘乐自己弄的。”
“人家是不是给你们送过吃的？”
刘乐道：“送过汤饼。刘麦还（刘季大嫂之子）打过我….”
吕雉不去管小孩之间的打闹，“送过汤饼就算。想想，没有那汤饼，你俩是不是得饿着？”
两个孩子才不说话了。
刘季大哥去世好多年了，这个大嫂一直寡居，脾气暴燥，事儿娘，尤其看不得老二和老三家日子过得舒服。现在正在堂屋吃饭，隔着帘子就看到老三媳妇到院里来了，很是吃惊，娘哟，这小娘们的命真是大呀，据说差点死在牢里到底还是没死了…..
她挪动胖乎乎梨型身材走到门口，笑着：“吕雉啊，出来了？”
吕雉朝平日不睦的大嫂深深施了一个大礼，都把大嫂施得不好意思了，讪讪笑着，不知要说什么。
“大嫂，辛苦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的孩子，给他们送吃的，还……”竟流下泪来。
平时颇凶悍的大嫂搓着手，“也没啥，就是一口吃的。你不在，当然，我、我…..我是他们的大娘嘛。”
这大嫂心里，早忘了汤饼的事，觉得她来致谢，应该是去年府兵来抓她时，生孩子，她在围观群众中又蹦又跳和哈哈大笑，分散兵爷们的注意力了。当时真应该再跳高点啊。不过当时，她确实心疼她，这富人家的小姐，嫁给刘季那小子，真是受苦了。
从大嫂家里出来，吕雉又领着孩子们到老二家去，刘太公老夫妇一直住在二儿家里。
刘乐小声嘤嘤：“奶奶嫌我和哥哥浪费粮食，不给吃的，让我们去吕家…..”
吕雉小声而坚决的声音，“闭嘴！吃过人那么多顿饭，最后一顿人家没让你吃痛快，还记恨人家了？！你一个小孩子，又不能干活，还得天天吃，说你两句，不算事！”
刘肥本来还想说什么，一下子就咽下去了。
刘太公已把三儿媳妇回来的事说了，一家子也很欣慰刘季的家到底保住了，孩子们不再流离失所，正说道着，孩了们看到三娘到院里了。于是众人都起来，想迎到屋里。
吕雉没进屋，在门口就给每一个人深施礼，“爹，娘，二哥，二嫂，我不在时，孩子们麻烦你们了。”说完，笑着，却不禁泪水涟涟。
公爹赶紧道：“一家子别说外话，他们都是我的孙子孙女，照顾他们，都是应该的。这是我二孙子刘盈吧？让爷爷看看——”
刘盈自从出生，第一次见到刘姓的人，一下子扭过脸去，哇地哭了。
“他认生，胆还小，对我还没怎么熟呢。”吕雉圆着场。
刘肥和刘乐只在母亲身后站着，不吭声，也没多少亲近感。
刘太公等人就有点尴尬，特别是刘媪，不是亲奶奶，越发越表现出不是外人的热情来，那俩孩子却越是后退。
吕雉也不多停留，“爹，娘，二哥，二嫂，你们继续吃饭吧。我还要回去收拾一下。”
刘家二哥觉得过意不去，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老婆拉住了。
二嫂很小的声音：“老三那混蛋还没抓着呢，先把她放回来，还不知哪天再抓回去呢。”
这么一说，一家子刚松了口气的心，又提了上来，万一到时再被连累坐牢呢？于是大家就看着三儿媳妇背着孩子，左手领一个，右手领一个，有点孤单地走进黑夜里。
出来后，刘肥嘟哝着小声道：“他们不愿和我们走得近。嫌弃我们。”
吕雉扭头看着继子，“嫌弃我们，我们就忘了礼数了吗？”
刘乐小声闷闷着，“嫌弃我们，我们这么有礼数有什么用啊？”
“乐儿，”吕雉牵着她的手，“你还小，以后需要人家的时候多着呢，不能一次讨人嫌就还看不过人家的态度。你想想，你们俩，有时候是不是真讨人嫌啊？”
刘肥不屑：“正好，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一直在家做给自己吃的。”
“如果再发生事，你们就不需要别人照应吗？就都能自己做囫囵了吗？”吕雉看着这俩闹别扭的孩子，“在你们能力不够的时候，还需要别人搭把手的时候，就不要摆姿态！人勤快一点，人不到，话到，话不到，态度到！这才是人与人交往的法则！也是我们吕家的祖训！”
两个孩子闷闷地听着，点点头。唉，一年多不交待，都长荒成这样了。吕雉微微叹着。
怕后娘失望般，刘肥开着小玩笑，“我不姓吕哦，娘。”
吕雉马上回：“你们都不姓吕，我姓吕，跟我有关系，也就跟你们都有关系了。”
刘乐拉着哥哥的手，“怎么样，我早就说过，我娘亲早把你当亲儿子了，你还不信。我也不姓吕呢。”
吕雉一怔，觉得这一年，吕府只拉扯着自己两个孩子，没包括他，这继长子是不是心里隔阂了？马上把自己的手挽在儿子的手臂上，亲昵地靠着，刘肥马上开心起来。他喜欢后娘这么不见外。这是认可自己的证明。
“儿子，”吕雉轻声道，“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在外面，因为有你在照顾妹妹，我就放心多了。我总是想，我家刘肥是个男子汉，我不在，他也能把家看好。所以，我回来一看，家、什么都在，我就松了一口气。儿子，这是你的功劳！”
刘肥一下愣了，还以为后娘回来责备自己这一年多来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吃呢。没想到自己还有功劳。一下子眼角就红了。
“好啦，不哭，你都21了，20岁的冠礼还没给你举行仪式呢，等会儿回家，为娘给你加冠三次，我家儿子就算成年了。”
刘肥的眼泪哗就流下来了。
吕雉又带着孩子们踏月到了邻村审食其家。审食其明显和妻子有嫌隙，两人分开住，甚至分开做饭。审食其的妻子和儿子住宽敞的堂屋，审食其独自住偏房，两人经常不相干的样子同一个大门里进出。
吕雉来到审家时，这审家的女当家正在堂屋织布，儿子没在家；审食其刚从邻村的丧事上回来，正在洗洗刷刷，把自己的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而一个男子，如此在乎自己的仪表，正是他妻子所厌恶的。
审食其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向来自己愿怎样就怎样。他正对镜梳着一头秀发，就从窗棂里看到吕雉带着仨个孩子过来，有些吃惊。
吕雉走到偏房门口，看到夫君的相好，当场就双膝跪下。
审食其连忙出来：“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
审食其不近女色，让对方起来，也不拉，只是做一个拉起的架势。连刘肥和刘乐都对母亲的做法吃惊呢。
吕雉却对着这个漂亮男人深邃的眼眸，巴心巴肺道：“感谢恩公救了小儿，还给了我两口水喝，吕雉无以回报！”然后重重磕了一个头，才起来。
这一跪，还把审的妻子从堂屋里招了出来，也只是冷淡地看着。
风度翩翩的审食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内心深处却与这个女人的距离拉近了，觉得她与一般平庸的妇人不同。
吕雉也不说话，朝堂屋房檐下的审妻深施了一礼，默默地带着仨孩子转身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刘肥轻声道：“娘，你刚才——”
吕雉沉静地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都要记着。”
估计当时刘肥和刘乐都记着了，可在背上睡得口水四流的一岁多的刘盈，就是醒着，还什么都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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