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吕雉和审食其
吕雉驾着马车从沛县回到中阳里，老远就看到家门口站着一素衣丽人，长袖与秀发飘然，雅致清丽。不用说是审食其，这如画的美人，到自家来是为唱歌跳舞的么，穿这么上层社会。
“我把你留下来帮我照顾家小，会不会委屈你，埋没你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良机？”
审食其悠然一笑,道：“夫人看我像是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人么？我喜欢家长里短，喜欢讲道理，喜欢周旋于社会的秩序与礼仪；打打杀杀，血流满地到处死人的悲伤场景，为我所恶。”
“你不是向来主持丧礼么，怎么不喜欢死人和悲伤场景了？”
审食其细细欣赏起自己洁净的指甲，“那不一样，村中死伤，多是老人，老有所终，符合天理循环；战场上死伤，却是家有父母妻小的年轻壮士，我心慈悲，不忍看，还是在家中主持俗理、料理麻禾粟麦更符合我的性情。所以，我特向沛公请命，留下来，清理杂务，埋首田间劳作。”
吕雉吃惊，“是你自愿留下来的？”
审食其笑，“若我不自愿，夫人认为我能留得下来么？我也会使剑，比起所谓的读书人卢绾如何？”
吕雉哑然失笑，“你竟吃卢绾的干醋。”
“我谁的醋也不吃，沛公征战在外，让他放心才是真的。这正是我所擅长。夫人，以后驾马车和牛车的鞭子就交给我好了，有事尽可吩咐。”说完，接过马鞭，还闪了一下媚眼。
吕雉心里欢喜，这个不男不女的俏丽佳人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左膀右臂，他既有男性的力量和办事能力，又有女性的细腻柔情。关键是，自己对他心存感激，他是刘季属下所有人中，自己最信得过也最中意的。
接下来，佳人审食其就表现出和吕雉的期望相称的能力和水准。他识字，能教孩子们《诗经》、《礼乐》、《汲冢书》、《楚辞》、《竹书纪年》、《殷虚纪》等。有时大嫂二嫂家的孩子，也被爹妈踢进来听讲。
吕雉在窗下织布，抬眼就能看到院子里审食其薄衫广袖，讲解典籍的样子，甚为风雅。而且孩子们也很喜欢他，背诵快，且站起来敢言。
审食其也很在意礼仪，经常布道：“人不知礼，猪狗狂徒也。”然后教孩子们男女如何施礼，手该放在何处，腰躬到何处最为优雅；吃饭时，禁声；男子的发髻怎么挽更洒脱，女孩子的云髻怎么弄最为婀娜多姿……此时，吕家院里一定会挤满了村妇，大家都来看村里俊逸的先生普及仪表知识。
此时织布的吕雉会禁不住停下来，拿出铜镜，看自己的发丝是否还有改进空间。
审食其偶尔从窗棂中看到吕雉抚脸揽镜，也会抚怀窃笑，在他心里，吕雉是可爱可亲的女子，与其他庸俗村妇有云泥之别；她勤劳，聪慧，内心有云淡风轻，亦有壮阔豪情。
有时孩子们在院中玩耍，两人在屋檐下说闲话。
“你说我的头发，这么挽是不是更好看？”
审食其并不避讳，走过去，一双比女人更细长的手指直接把她的青丝挽起，插上玉钗，然后持镜给她看。
就在这淡淡的接触中，吕雉慢慢感觉到一丝异样的东西，这个不男不女的佳人，这么可亲，可心，又充满儒雅的阴柔之情，尤其那双直指人内心的眼眸，依稀间让人惊颤不已。
两人这么相处，刘家人并没别的想法，审食其是谁，大家都清楚，他不近女色，又长得如此标致，自然不往别处想。
有时，刘太公会在院门口，叫一声：“审食其，驾马车去一趟集市。”
审食其就会应声出去，拉出马匹，套上马车，舒袖一挽，带上刘家的太公，有时还有刘媪，得得驾马而去。
所以，刘太公很是喜欢他，有时老了，会糊涂，抓着他的胳膊叫“小娘子”。审食其总是慢慢挣脱，言笑间并不拒，不恼。
当然，大嫂也想喜欢他，总不时摸他一下。审食其也认她摸，但摸过之后，到吕雉院来，就是不停地洗手。
吕雉道：“你要不乐意，你就直接说，不想被摸。”说完自己也乐了。
审食其则快乐地叹道：“被人喜欢，总是一件愉悦的事，偶尔一摸，一牵，也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被人久摸。女子的手汗多，油滑，总觉得不太洁净。”
吕雉开玩笑，“男子的手呢？汗少，也不油滑。”
审食其立即唾之，“简直就是恶心。若其他男人的手伸过来，我一定撑掴他的脸！”
吕雉还想问他，要是你老婆摸你，你是马上抽回来洗手呢还是回瞪她？怕惹恼得罪他，咽了下去。
哪知，他背对着她，却回道：“倘若我妻子摸我的手，我会忍着，忍到她不好意思，抽回去为止。而且，为了不难堪，我不会马上去洗手。”
难道他能猜出自己心里所想？吕雉吓了一跳，掩饰着笑，“以后，我都不敢碰你的手了……”
“夫人除外，我喜欢夫人碰我的手。”他洗完，若无其事转过身来，清亮的眼眸熠熠有神，“因为夫人是突破我所接受极限之人，很少之人。”
吕雉在他的清亮的注视下，有点小小失态，但依然掩饰，“那沛公呢？”
“沛公和夫人一样，都是我能接受的少数之人。”
是什么暗示吗？
审食其经常会赶着马车回家睡觉，偶尔也在吕家厢房里睡，他是爱洁净之人，床榻之上只有自己。有时刘肥和刘乐洗干净了，晚上爬到老师榻上想听听志怪故事《山海经》，讲到眼皮抬不起来时，都会被老师叫醒，一个个撵回各自的房里，他自己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静卧一隅。
他这种酷似道家老子清静的修为，常令吕雉赞叹不已，觉得他有仙质，沾有仙气，非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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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48岁的刘季正与24岁天纵英才的项羽攻打定陶，久攻不下。傍晚时三军疲劳，定陶有一大户人家想巴结这些即将掌握本地命运的武人，命人把刘季等人请进府中吃酒。
领兵打仗的人，出门在外，脑袋别在裤腰上，两样东西最来者不拒，一是美食，吃饱喝足好打仗，即使死了，也不会是饿死鬼；二就是女人，没尝试过女人就死，或没尝够就死，很亏！
所以，刘季在行军路上，这两样好事从不间断。再说，在芒砀山饿怕了，有好吃的一定胡吃海塞;再者，自己都快五十了，再禁欲，这辈子真他娘活得忒没意思了。
那大户为示好刘季，酒席间，命一歌伎唱曲儿。只见一位二八佳人掀帘款款而入，纤腰细颈，肤若凝脂，席地而鼓瑟，唱时下流行的《杨柳歌》，还是楚曲，嗓音如一只百灵鸟儿在林间婉转，一下子撞击到漂泊在外游子般刘季的心坎上，当下也拿起筷子敲着碗合曲而吟。
当然这老男人的破锣似的嗓子到处走音跑调，但架不住主人一个劲地鼓掌叫好。
当天晚上，那名歌伎被主人安排到刘季房里。刘季的营帐，酒和女人随时进出，这位年轻的歌伎原本是现在和未来戎马生活中的一位，只不过更妩媚，更漂亮，唱得一首好曲儿，跳得一曲好楚舞，是大户主人花了很长时间和功夫调/教出来的。她后来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戚夫人。那时她刚刚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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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作为沛公夫人的吕雉依然会下田干活，刘盈和刘乐在地头上玩耍，审食其也会帮忙料理田地。田间刘家成年人都在，大家此时会拿审食其当自家人，刘太公会把他看作儿子或女儿。
审食其经常赶着马车，到县里找萧何。整个沛县，沛公走了，由萧何治理民生。萧何是天生的官吏，具有直觉和心性的治理经验与意识，那种生而为民的智者气质令吕雉一见，就感佩不已。
吕雉和审食其都对萧何特别尊敬，在萧何儒雅地向沛公夫人行礼时，吕雉很有自知之明地老远就施礼施在前处。这是沛公的肱骨和臂膀，吕太公很早就告诫她：天下卧虎藏龙者众，对能士和贤人，要以礼相待。
刘季临走时曾让吕雉有事和萧何商议，学习一些治理经验，实际上有监督之意，毕竟萧何治理沛县多年，沛公他做，都属民望所归，只是他胆小惧担责，不做而已。
吕雉也是聪明人，所谓来学习，是真的谦卑，为萧何打水，替他削竹简。她这一削，竹坚刀钝，干不了，审食其就很有眼色地赶紧接过来。
萧何是个庄重肃穆的人，看到吕雉和审食其什么都绑在一起，就好笑。
吕雉连忙道：“萧大人若喜欢审佳人，把他留下便是。”
“审佳人？”萧何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公爹还经常唤他小娘子。有时，我会唤他佳人。”
审食其此时一甩秀发，媚眼抛向萧何，“萧大人，审佳人愿意留下来伺候您。”
一向一本正经的萧何就在众人下打了个寒噤。吕雉和审食其都笑了起来。
回中阳里时，吕雉坐在马车上，向审食其致歉道：“我觉得我今天在萧大人面前说错了话。”
“我不在意。”他风采翩然地立在前面，手执马鞭，淡然道。
“我不该拿你说笑。”吕雉很是后悔，“我以后决不再这样。”
审佳人回眸嫣然一笑，“我说过，我不在意。我本来在世人眼中就是一笑柄，再多一抹笑容，伤害不了我。”
吕雉心里更不是滋味，索性跳下马车，“你别停车，你驾车，我在后面跟着走。”
“何必呢？”他坐在上面睨视着她，“无需这么惩罚自己，若我在意，我自会走开。”
“我很怕在我不自知说蠢话时，碰到兄弟底线还不自知，更怕兄弟走了，我追不回来，再也找不到像兄弟你这样的好人了。”
他优雅地笑了一下，“这是我听到的对鄙人最好的褒奖。”他跳下车，“上来吧。”
他在清亮月光下，有一张异常俊美魅惑的脸。吕雉不禁伸手摸了他的脸一下，叹道：“上天用什么塑造了别具一格的你，你是真正的佳人。”
他轻轻笑着，抬腕把她扶到马车上，“有人说我是红颜祸水，我倒看看我这红颜能祸害到谁。”
“除了沛公，还有谁？不过，我许你祸害他。”
“你不吃我的醋？”
“我们各司其职。只要你的小后院不起火才好。”
审食其笑了一下，坦然道：“我后院的火恐怕烧不起来了，她为我育有一子，我保她现世安稳且有花销。我把所挣的钱，全部上交给她，怎么花，随她意愿。但，她不必管我，我也不去管她。”
“你不怕……”下面的话是，你不怕她在外养汉么？
审食其又像长了看穿她的眼睛，“怕什么，她可以养汉，别让我看到就行。我也养了汉，她是知道的。”
这对夫妻做的，吕雉暗暗心惊，心真是大啊。如果自己养了汉，刘季非跑回杀了自己不可，倒是他自己可以在外花天酒地，还专给自己指派一个审食其来。
“我家夫君就不如兄弟坦荡。”
审食其哈哈一笑，“夫人也想么？你可知道我来到夫人身边是何意？”
“知道，”吕雉冷冷道，“你是刘季身后的一双眼睛，来监视我的。”
“但你也愿意我来。”
“由其让别人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如你来，其码你比他们有趣，让我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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