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老皇帝谆谆教导刘盈
刘邦听到一半时，已抓狂，想伸手制止皇后，皇后却跑到案子另一侧，继续发疯般指出昭华台女主的另一条明路……刘邦只觉喉间血腥，一口鲜血喷涌在地上…….
吕雉冷冷看在眼里，心道，能气死你就好了！
这次皇帝是真的病倒了，面若死灰地躺在温室殿里，直直地看着华丽的殿顶，谁来探望也不理会，觉得自己戎马一生，雄智一世，最终被衰老打败了。衰老的自己，对后世的乱局已无力，连那些年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敢在自己身后谋划更有野心的未来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吕雉惊人的预测和充满雄辩的判断，特别是那回荡在空旷大殿里的嘲笑声，真让自己从这些年精心塑造的伟岸身影，恍如泥塑般，轰然倒地......自己也恨不得从此长眠不起。
刘邦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第一次感觉权势这东西能被年龄打败。以前年龄产生的优势，智慧，理解力，洞悉人心等，第一次感觉在离自己而去。
也许自己的时代真的结束了，犹如衰老的身体在一天天不为自己所控制。
太医来了，刘邦不再阻止，自己是真的在数着日子过了。
戚夫人也来了，皇帝的眼睛也没睁开。戚夫人在侧啼哭。皇帝已经不想未来了，只想着当初遇到这个美丽女人的时候，自己还年轻，五十刚出头，大地刚铺在自己脚下，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自己亦待她不薄，走到哪里都类皇后的待遇……从什么时候这个美姬也开始如此贪恋权势了？
戚夫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皇帝也不想知道了。连皇后站在帷外，用温和敦厚的眼神看着自己，也不想理会，江山都给你儿子了，你还有什么念想吗？温和敦厚——你应该巴着你老头赶紧去长陵山才对！
吕雉也的确没什么念想了，只想一切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自己不是皇后吗？皇帝病着，老妻当然要时不时来问候一下，转悠一圈，问问太医之类。
太医也说不出什么来，皇帝已病入膏盲，加之箭伤多日不愈，持续低热是皇帝一直以来的症状。刘邦看着这些晃来晃去的人影心烦，都把他们赶了出去。但只有一个身影款款而来，伏低在自己榻前，不忍心驱赶。从眼前一步摇的晃动中，皇帝差点以为是燕姬。
“你来了？”
“还请陛下顾念妾——”
眼前的纤弱的身影分明抖动，然后一个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刘邦才抬起头，仔细端许，在映雪怀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一双黑黑的眸子在晶莹泪滴中努力看向自己。皇帝不由自主心里就融化了，幼子刘建转眼都他娘的半岁多了。
“还请陛一顾念妾的儿子！”映雪低垂着脑袋伏在儿子小脸上哭。
刘邦没有忘记，还有一个儿子没有封地呢。自己在女人心里就这点作用了，摆手叫映雪退下，叫人宣御史大夫赵尧。陈豨被周勃杀死后，赵尧上个月就密报从陈豨临死前得来的密秘，陈在代地谋反时，曾与燕国的燕王卢绾有联系，劝他和自己一起反了，你不反皇帝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看着办！卢绾是自己的发小，地位等同审食其，跟着自己一路从反秦到汉王，其实也没出过多少力，只因忠诚和陪伴，封了侯。封为燕王时，实则是个意外，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就随口封了这发小。当年还惹吕雉痛骂：我家大哥这么大功劳，都没封个王，你封那个小白脸，咋想得呀？
这么多年刘邦一直在后悔。卢绾白捡了个燕王当，自然也心里有数，眼看皇帝和皇后两口子把异姓王都铲除得差不多了，也恐惧起来。一恐惧就想找安全感，所以以前也和陈豨甚至匈奴都有过联系，也只是联系而已，要说真造反，还真没那胆。
但刘邦铲异姓王是既定之策，但又不想冤枉发小，就想让赵尧去燕国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又担忧自己翘了腿也没把燕国之事解决完，那就得吕雉接着解决，所以又下诏：让辟阳侯审食其和赵尧一起去燕国。
吕雉一听，就明白皇帝终于和自己是一伙的了，用审食其就代表公开让皇后参与解决燕国之事。审食其是皇后的人，大家都知道。而且自己再不用死了，要准备精神抖擞地接替皇帝之后的国家事务。
这正是刘邦忌讳、无奈、痛苦又不得不为之事。某种程度上，这些年来有意无意地栽培吕雉，让她有机会治国参政，也是因为刘家也没其他人有这本事可以坐这个位置。只是没想到她能如此茁壮到根深叶茂，已撼动不得。
刘邦唉声叹气啊，感叹自己再没有更优的路可走。午夜梦回时，抬头，透过冬季清冷的月辉，看着渭水对岸的秦皇旧宫，忧心如焚，很怕那是面镜子，最终照出大汉也是短命的影子。一通死命咳嗽中，石奋挑灯进来。
“陛下！”
“出去走走。”
“外面有风。”
“废话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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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盈这一段时间也很是忙碌，父亲卧榻，母亲有意避在宫室，萧丞相被皇帝吓唬后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用心忙于国事，而是小心翼翼修起《汉九律》来。所以，朝廷很多具体事务不可避免都落在太子案上。批了一整天奏折，累了，带着内侍转到长乐宫的临华殿。临华殿是个典籍室，藏着宫中所有文史资料，也是太子最喜欢去的地方。
刘盈来到殿前时，看到一个皇帝的老侍从正坐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打盹。皇帝又不爱读书，父亲会到这里来么？刘盈悄悄一探头，那老侍从就醒了，手指放唇上嘘了声，小声道：“陛下从昨晚就来到这里，呆了一天半夜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刘盈好奇：“父亲来查什么典籍？我帮他找。”
侍从摇摇头。
刘盈就站在门外摇摇向里探望，就见宫室内已堆了一大堆竹简木牍，石奋不时还从高处往下拿。皇帝就横卧在竹简旁边，一个个指着让侍从：“念！”或，“念这个！”
刘盈还听到念了《诗》中一篇《六月》。
皇帝侧卧在夕阳下，银色发丝在斜阳下给照得透明，静静地听完了，然后石奋过来附耳道：“皇上，太子来了，在门外。”
皇帝动也没动，“正想找他。让他过来，你们退到门外。”
于是刘盈有些胆怯地走进了安静而凌乱的书房内，皇帝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给夕阳余辉映得通红，他指着到处堆积的竹简道：“朕想看看，太子这些年来都读了些什么东西，消化进去什么学识。”
刘盈知道父亲不太喜学问，怕贬，谨慎道：“让父亲见笑了。”
刘邦静静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就要消失光芒的斜阳，“朕没笑你，朕在严肃认真地检阅一下太子这些年所学。有一点确凿无疑，你比你老子会识文断字，有竹简气，你在马背上比不过你老子，但在这书房里你老子甘拜下风。”然后兀自笑了笑，“说实话，你看的这些东西，别人念了，叽叽歪歪，咿咿呀呀，你老子很多都没听懂。以前征战时，觉得无需懂这些，不过迂腐文人的无病呻/吟罢了，你老子自诩为武人，能在马背上提三尺长剑征得天下，但是，叔孙通，张良，萧何，还有你背后的四皓，都让朕近些年在思虑一个问题：如何在马背下好好治理大汉！你老子马上得天下，自然留恋马上，你小子自小留恋书房，希望你能完成你老子的宏愿：不上马，也能治理好国家！”
“儿子尽力……”第一次蒙得父亲夸赞的刘盈有点不敢相信，“儿子也惶恐......”
窗外的斜阳变成红通通的落日，正欲沉进西山。室内暗了下来，皇帝抬眼看着俊雅长身的儿子——唉，好歹也就是你了！
“儿子，朕以前对你有怨，觉得你不像能治理国家的储君，因为你老子恐惧、焦虑，怕辛辛苦苦打下的大汉基业毁在你手里，像那秦二世大傻子一样。你想想那始皇帝躺在那么大的陵墓里，能睡着觉吗？”
刘盈垂下眼帘，“愿听父亲教诲。”
“儿子！”父亲拉住儿子还显稚嫩的手，语重心长，“你爹不指望你全能，当皇帝不需要全能，你爹我也不是全能，但你爹我有别人都没有的优点，就是能容人，有雅量，脸皮厚，别人说的再不好听，只要本质对，对大汉对老子有益，老子就不在乎脸面！脸面不值钱，那东西没用！只要有好策略好方法，合适对题，能解决问题，拿来就用！你老子对有才之人，也知道把他们放在该放的地方，还要恩威并重！恩，能让人感激你；大恩，能死心踏地追随你，进而一生忠于你；威，皇帝要有威严感，时时要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和能力，能让人害怕、恐惧！别人想叛你，就有他承担不了的后果！当然，威，能不用就不用，但要用时，你要拿得出来，举得起剑！恩和威如何用，你要权衡，要用心体会，要有分寸感，才能事半功倍！儿子，治理国家，一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面面面俱到，所以你要懂得如何用恩威和你的头脑，把这些人都用好。我给你留下来的这些人，你要会用，他们自然都是贤人能者；你要不会用，有些人随时变祸害！现在，你爹就告诉你个秘密——”
刘盈洗耳恭听。
黑暗中，皇帝抓着太子的手，轻声道：“治理民生，可以放心地使用萧何，朕试探过他多次了，丞相忠诚，对老刘家并无忤逆之心，所有国事民事，你尽可以去找他。留侯张良，爹知道你敬服他，和他走得近，你的这些学识也受了他很多影响。这个人是能人，是贤达，他有大慧，也懂得自保，一直和朕，和朝廷若即若离，让朕一辈子都感念他，想得到他——这就是他的本事！以后，如何用你，他知道；但如何用他，儿子，你要把双脚永远踏在大地上，要永远拥有属于自己且让别人夺不走的力量，然后再诚挚地面对张良——所有难事，再尽可去问他。此人洞若观火，实为神明。”
刘盈点头。
“还有一人你要仔细，陈平。陈平与其他人都不同，此人绝险，聪明，机智，此人能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容易被人忌讳，诚恳待他，恩威并重，对他这样的人最有效。但朕担心你，收不拢，得不到此人的心，却又受人玩于股掌.......”停了一会，黯然，“儿子，当这些权臣你无法应付，或恩用尽，威不立时，去找你的母亲。你娘有缺点，但有一样无用质疑：她能保你的命！”
刘盈点头。
“像灌婴，周勃，曹参等，他们是武夫，不像文人们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眼，恩威兼并，把他们的后人放在身边，足矣。”然后看着儿子，叹了口气，“儿子，以后登了帝位，要心慈对内，你的兄弟们都比你小，你要善待他们，朕把他们全封在外，一是，刘氏亲兄弟可为你守边，定忠诚无二心；二，也可以随时弹压其他敢谋逆的妄人。所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你们兄弟们要团结，你要做刘氏家族的定海神针，万万不可发生秦二世那蠢货的惨剧！否则，你老子在陵墓里也要爬出来，决不轻饶你！”
刘盈纳头便拜：“儿了谨记！”
“还有，老子告诉你…….你可以善良，可以品行高洁，心怀天下，但必要时也要心狠手辣、大义灭亲！能提得起剑！皇权是需要铁和血维护的，万万不可相信任何人……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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