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映雪之“死”1

　　吕雉看看天，若无其事，“我不管皇帝的事，你们也不要多嘴多舌，知道吗？”

　　内侍们马上会意，“诺！”

　　吕雉可不想当下就闯进牢房捉奸成双让儿子难堪，而是不以为意地转身又回去了。第二天中午时，才不声不响地又来到永巷，经过舂米院子时——正在舂米的戚姬，一回头，汗涔涔的脸上，不由弹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似若无其事地感叹，“人生赢家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连儿子都可以睡父亲的小妾，当真为人老色衰娘亲报了仇雪了恨。但千万别传出去啊，毕竟丢人现眼！”

　　连一旁掂簸箕的兰儿都吓一跳，心道太后好不容易从咱院里路过，不说跪地告饶，好歹可以不吱一声不主动去得罪她，毕竟现在人家在岸上，咱都稀泥没到膝了，何必如此言语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麻烦？

　　吕雉本来都忘了戚姬这茬子事，立马驻足，回头，看了半天才认出她来，冷哼一声，根本没理会这个囚徒的口舌之利。

　　“不过，我昭华台的戚夫人还没到人老珠黄呢，要是新皇帝喜欢，老娘也可以为他跳一曲楚地折腰舞，唱一曲《美人来兮》，应该比那燕姬家的小贱人还会侍候。长乐宫反正不要脸了，就索性不要脸到底吧！”

　　吕雉小声吩咐身后的随从，“这舂米的蠢妇敢再胡说八道，就割掉她的舌头。”

　　于是当水桶腰的贾媪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摆在戚夫人面前时，戚夫人才不屑地闭了嘴，眼角却泛起冷笑，悄声，“你再厉害，不也对你儿子无可奈何吗？”

　　兰儿都吓得两股战战，心说，沉默至今的戚夫人到底是为哪般啊！

　　为哪般？憋屈的。戚夫人才不屑与贾媪这等粗婢之人一般见识，能让她费口舌、一解心中恶气的，只有吕雉这始作俑者。从来，她都把自己放在与吕雉对等的位置上，即使贬为奴婢，曾经的高度，也让她把自个儿心气儿维持在刘邦在世时的盛世宠姬上。一个帝王的十年恩宠，不是是个女人都能得到这份殊荣的。何况自己的儿子也曾经离天子之位仅半步之遥。

　　~

　　穿过昏暗的死牢，随着一团团恶臭气后，空气竟清新了，还伴有花朵和胭脂的香味。吕雉就在一处花团锦簇的牢房门口收了脚，颇好奇地往里瞧，囚牢里竟铺了宫室里的锦被，墙上挂着雅致的油锦扇作装饰，甚至角落里放了一张乌木案子，案子上还摆了美酒和樽。一个纤细手臂、丰腴腰身的女子正端坐在锦被旁用玉梳梳妆，样子甚为高雅。

　　从铜镜中，映雪也觉察到后面有人，颇有姿态地轻轻扭过半边瓜子脸，立码施施然起身，颇乖巧地行了屈膝礼，满心讨好甜美的声音：“妾拜见太后陛下，太后陛下长乐无极！”

　　吕雉冷冷道：“这一段时日，皇帝在这里过得可好？”

　　映雪好似彻底服软服了气，恭敬地回：“禀太后陛下，陛下只要来……每晚都不错。”

　　吕雉挥手让宫人退到外边去，才冷笑道：“这父子俩，你娘俩终于都染指了。不过，你比你娘厉害，你竟能把一老一少俩皇帝都迷住。我还真是低估你了。”

　　“太后陛下，妾知错了。”映雪低眉垂目，“还请太后陛下成全，妾与陛下自小倾心相知，两小无猜，妾想就此痛改前非，愿意以后永远侍奉陛下——”

　　“永远侍奉陛下？”吕雉只是笑了笑，“这话你好像也对先帝说过吧？这么快就改口了？”

　　“回太后陛下，以前妾年龄低幼，心智不足，经常胡言乱语，还请太后陛下原谅。”

　　“那你想以什么身份呆在皇帝身边呢？”

　　映雪马上跪下道：“妾不敢要身份，只要能在皇帝身边，情愿不要名份，做一个常侍左右递碗递水的奴婢也心甘情愿！”

　　太后眼露精光，“哦，是吗？你可别忘了，你是燕王的母亲，燕国的王太后，先帝的姬妾，为何就突然这么低声下气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又真心喜欢上了刘盈。”

　　“太后，妾知错了，妾宁愿不当什么燕国的太后，只想一心侍奉在皇帝跟前，便心满意足。”

　　“你想做皇后吗？”太后不露声色。

　　明显愣了一下，映雪才悄声：“不敢。”

　　“给你机会呢？”

　　“妾，不敢做梦。”

　　“如果皇帝非要立你呢？”

　　“妾不敢从。”

　　“为何？”

　　“妾不配。”

　　吕雉呵呵笑了两声，“你很有自知之明。这么处心积虑勾引了皇帝，让他伏拜在你的裙琚下，现在为何又说不配？”

　　“因为，皇后只有经过太后陛下认可，才配。妾自知是罪人，太后陛下不会原谅妾，所以，妾不敢妄想。”

　　太后点点头，“知道就好。从今天日，牢房换锁，皇帝不能再来，你好之为之。你的事，等我想明白了再说。”

　　“太后陛下！”映雪突然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狡黠，轻轻道，“请太后陛下不要想太久哦，妾可能等不及。”

　　吕雉一怔，感觉不好。果然，映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太后陛下，若妾估算不错，妾已怀龙子了。”

　　吕雉只觉一股热血要喷出来，这个蠢儿子——都没来及再看一眼未来皇孙之母，匆匆而去。

　　看着当今说一不二的太后如此拂袖而去，映雪慢慢抬起高傲的头颅，轻声道：“娘，你放心，以前你没有生下皇子，没做成皇后，更没机会做成藩国的太后，今天，女儿要把你失去的统统都拿回来！我要再给皇帝生个儿子，我要成为大汉汉三世之母，未来刘盈的皇后，待我儿子将来登基称帝，我便是燕太后陛下！娘，一旦权力落在女儿手中，我将直接封你为高帝的太后，让你的荣耀不在吕雉之下！我要把你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吕雉跑到外面，大太阳一照，蓦然清醒了，此女果然有心计，哼，怀孕了，无论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儿子的血脉，一定要留下，至于这个人小胆大的女子，让老娘想想办法。

　　太后刚出牢门，就碰到皇帝兴高烈走过来，“母亲，朕正找您。朕有重要事情要向母亲禀报！”

　　太后一笑，“莫非是皇帝要纳姬妾了？那卫姜可趁你心意？”

　　刘盈尴尬了一下，“母亲，是别的事——儿子想把映雪从死牢里提出来，作为儿子的美人。”

　　太后眼一瞪，“糊涂！她是你父亲的姬妾，还生了燕王，你转眼就纳了她，让天下人怎么说我们？说我们没有廉耻吗？”

　　“母亲，朕想好了，给映雪赐别姓，宣告映雪死亡。”

　　吕雉一怔，主意好得很呐，“皇帝，这主意精绝啊，谁想出的？”

　　“是、是我。”皇帝勉强羞怯一笑。

　　是你？你不是能想出这种心机深重主意的孩子，你是帝师的学生，明净的眼神就告诉老娘，你能想出的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如此阴谋，不适合你的气质。吕雉只是莞尔一笑，淡淡道：“先等等，这事说什么也是丑闻，让为娘给你想个万全之策。”

　　“娘，儿子还有个好消息告诉娘……映雪怀孕了。”

　　吕雉只是点点头，笑了一下，走掉了。

　　皇帝还纳闷，这个消息不够晴天霹雳么？以老娘的个性，怎么这么镇定啊？

　　吕雉心道，不是你老娘没有遭雷劈的感觉，实在这事事关重大，又是儿子又是孙子孙女的，不好好安排一下，没准就能搞出大乱子了。你一个还没亲政的孩子，就闹出这等丑事，你老娘不该关起门好好给你小子擦屁股么？！

　　让映雪怀孕保命，是刘盈绞尽脑汁谨能想出的办法，下一步他以为凭老娘的心智和精明，就不得不安排假死，让映雪金蝉脱壳，不能出现在未央宫，也应该在宫外长安安排个住所吧。那样，自己就可以时时出宫与她相见了。

　　吕雉担心的还就是这个。回到宫里，正好妹妹吕媭来访。姐妹俩和另一个自家人审食其开始想办法了。

　　吕媭说：“姐，你对映雪到底怎么想的？”

　　吕雉声音虽轻，却很坚决：“留子去母。”

　　审食其道：“太后别忘了映雪还是燕王之母。先帝的姬妾又给刘盈生了孩子，是不是不要让我这个臣子知道这么详细？”

　　吕媭心直口快，“有点难听，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审食其站起来就走，吕雉挥手让他坐下，根本不避他，“那就先给皇帝找个靠得住的良家子，深藏在宫中——就在我后面的长秋殿吧，我亲自看着——就说怀孕了，一旦映雪生产后，马上把孩子抱走，除掉映雪。”

　　“姐，那映雪现在就不便关在永巷了，不如放在我府上，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孩子平安降生。”

　　吕雉点点头，然后对审食其，“想个法子让皇帝对卫姜有兴致。”

　　“强扭的甜瓜也不甜。”

　　“那你找个由头，这几天把皇帝带离皇宫，到外面转转，他老子恨不得年年都在外巡视，现在该他了。”

　　“诺！”

　　审食其离去。

　　~

　　怀孕了，比手持先帝的免死诏令还管用，映雪再不用担心自己哪天也像当年自家的老仆人燕媪一样，突然浮尸漂在御花园的水池里，更不会像当年的母亲，还需要装疯卖傻离开汉宫保命。她小小年纪早就从深宫中看出了门道：这世道，只有皇嗣才能给母亲带来安全，皇帝都是自私的，关键时刻，他们最爱最不能舍弃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的儿子。

　　如果这个不是儿子，只要不死，以后还有机会再生。刘盈只要钻进自己手里，就甭想逃离了。

　　心情愉悦，她梳洗装扮一番，出了牢门。刘盈许她能步出牢房，在永巷里走动，只要不去长乐宫扎太后的眼睛就成。

　　映雪还没蠢到要去太后那里找存在感，所以悠悠搭搭就从浆洗院一路走到舂米院，就听到嗵、嗵、嗵笨拙的舂米声，一抬头，好么，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眯眸仔细一瞧，想一再镇定都止不住笑出声来。那在舂米的妇人不正是曾经流光异彩的戚夫人吗？现在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风水这么会轮流转啊！

　　戚夫人正累得眼冒金花，听见人笑，回过头，定了定神，擦了擦汗，才看清是昔日情敌映雪，第一眼还以为燕姬呢，这娘俩真是越来越像了。

　　“哟，我还以为看错了眼，以为这是哪个贱婢在卖苦力呢，原来是昭华台那个跳楚地折腰舞跳得连先帝都晕头转向的戚夫人啊！哈哈，现在我有点佩服太后陛下了，她果然对你下手了，不过只让你舂舂米，流流汗，惩戒有点过低啊！”

　　“我在这舂米，也好过某些人坐牢呢。”戚夫人反唇相讥，“好歹我的儿子已到赵国为王，你的儿子恐怕还在太后手心里捏着了吧？”

　　“哼，我坐牢是拜谁所成全啊？谁在看不得我映雪过上好日子啊？！”映雪浅浅一笑，“罢了，不提这个了。我的儿子没去燕国只因年龄太小而已。在母凭子贵上，我已不输于你，就是作为燕国的太后，我也能和你这个赵国的太后平起平做了。”

　　“赵国是大国，是先帝特意为我儿子选的，你一个小小的燕国太后何以与我比高下？痴心枉想罢了。”

　　映雪并不生气，轻拍了一下肚子，笑道：“上一个儿子即使也是王，和你儿子平起平坐还不能让你服气，那，这个如何？”她稍微一走近，柳眉上扬，用一种极度傲慢的尖细的声音挑衅道。

　　戚夫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轻蔑地看了看这小女子傲娇的眼神，还有她小小隆起的肚子，不屑，“当年你母亲就想为先帝生个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我打暗战，持久站、美人计战，打了好久，最终因肚子不争气，才落了下风。没想到，当年你娘不成的，倒让你一一给争回来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绿啊！”

　　“是啊，就是因为当年我娘为人过于仁慈善良，才让你这样的狐狸精抢了先机。你拿走的，就是当年我娘失去的，我只恨那时我年龄太小，不能替我娘去挡住那些源源不断的不公和恶意，不然，二八年华的我，怎么会让那时的你这么轻易抢走皇帝，把我娘活活逼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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