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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燕姬归来


  太后亲自抚养小太子,小太子之母周美人也有自知之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美人头衔已够幸运,便安享富贵,当然不会奢望去做什么皇后梦。刘盈也未必真看上自己。

  就这么一个在外尊贵内心寂寞的年轻美人,便开始整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趟趟赶往永巷织室,指示织室奴婢按自己提供的花样织出更漂亮的宫锦,穿戴在身。

  一天,戚夫人从舂米院出来,去领第二天舂米用的粗稻——现在戚夫人竟喜欢上干粗活,艰巨的劳作能使她暂时忘却失去爱子的伤痛,永巷的女吏已不太看管她,贾媪也只是偶尔来一趟舂米院,主要是太后心情好,失去惩罚她的兴致,剩下的就是她在有生之年像一把枯草熬干自己的岁月就是了。

  戚夫人因失去未来的希望,也就失去了反抗的动力,慢慢甘心于此。她扛着一袋粗稻,半路就看到周美人环佩叮当带着几个丫环奴婢一路向织室走去。周美人十七八岁的样子,虽不特别美,到底年轻,显得风姿绰约。戚姬看着她不由想起当年自己生如意时,也这个年龄,刚生育过的身材会微胖,胸前鼓胀,步态会稳重优雅,但不是这般轻盈…..戚夫人那富有洞察力的眼睛,从周美人那干瘪空荡的前胸、有力的步伐和对织室宫锦的过分憧憬中,就得出,她可能不是小太子之母,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生子傻三年,这个傻就是过多把目光和精力聚集在幼子身上,何况那是整个皇室都瞩目的皇嗣。而周美人太悠闲自得太像个小姑娘了。

  她轻易就想到了映雪,知道刘盈在狱中会过她,甚至知道她会怎样让自己脱罪,再想到兰儿之死,映雪就是被刺了一下,就蹊跷地马上倒地死去……凭着对宫中女人各种手段的熟悉,凭着以先帝、太后、映雪、刘盈等人之间复杂关系得了解,戚夫人几乎本能就看清了核心事实:太子之母必是映雪!

  但她已无力伤害吕雉,真像一把无用的枯草,好在上天又给了她一双慧眼,成就识破秘密的利器。

  不久,从永巷开始传出,太子之母并非周美人。

  然后又传出太子之母是映雪。

  再然后隐传,映雪没死,与太后有交易,被假死送出了城外。

  后再秘传,映雪已死,被太后割了耳朵和舌头,钉在墙上,挖去眼睛,砍去四脚,装进鼎里,生生被折磨而死……

  这些话一字不漏传到吕雉的耳朵里。吕雉也陷入两难,戚姬在主动求死,是成全她还是让她继续做苦役?她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劳作,是对自己昔日苦难最好的报偿,只要一想到这个昔日小妖精身陷困顿中,比自己更早地衰老凋零,内心就涌出“黄天饶过谁”的愉悦。吕雉心里需要这份补偿,不想让她痛痛快快去地下面见先帝。

  太后所做的,就是封锁舂米院,不让戚姬与外面人接触,并威胁,再多嘴多舌,就割了她的舌头。

  但挡不住戚夫人求死的心,干脆米也不舂了,穿上以前锦绣前程的曲裾深衣,在院里鼓瑟,大跳翘袖折腰舞…虽昔日纤细腰身不再,贱婢们归还的舞衣也多有破损,瑟的声音因鼓瑟人的僵硬更显干涩聒噪,但能表达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挑衅和快乐:你不是最爱看我哭泣和落架凤凰不如鸡的惨状吗?我就偏偏快乐,就不如你意!只要我快乐如初,你的愉悦你的称心,还能多久?!

  吕雉承认,在女人间心细如发的互相折磨和使软刃上,自己远不如戚姬,自己更擅长大刀阔斧式硬碰硬。

  让她忐忑的是,刘盈听说后,竟没什么反应,甚至不来椒房殿询问一声,继续修他的城墙去了。

  刘盈和刘邦相反,刘邦是那种大开大合,纵横捭阖,心胸开阔又不拘一格的人,他不识几个大字,却足智多谋,充满底层草根人物的灵活和狡黠之气;他一生也没养成王侯贵族的那份典雅雍容,却有罕见的容人雅量和豪气,让天下英雄归心。相反,刘盈已在皇室深宫养成了贵族风范,特别是在大儒叔孙通、过度保护他的吕后和能人奇士张良与萧何等人精心栽培下,举手投足一幅天子的儒雅和高洁做派,他生来是为在马下治理天下的,拥有守成之君的最佳形象和气质。而且这等帝国佳公子做事还偏偏认真专注,一丝不苟,竟能和匠人一起打磨精石,把城墙修建得如严丝合缝的艺术品。

  就在皇帝以事躬亲砌墙时,长安城内其他列侯世家子弟却没这个雅兴,阔公子们更愿意驾着豪华马车在疏阔道路上呼啸来去。开始他们见到皇帝手持竹尺安静沉心地测量墙角直线时,还能小心谨慎地悄声而过,甚至在不远处行个礼。新帝雅量宽容,不和这些叔伯级王朝的功臣或功臣之子们太过讲究礼仪尊卑,但时日一久,臣子们竟变得熟视无睹,索性见了皇帝马车都不停了,直接扬起灰尘滚滚而去。连跟在天子身侧的郎中令和中大夫们也在天子干活时,远远站在一边彼此闲聊,完全遵循“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上层贵族的原则。

  刘盈是个君子,不便向臣下发火。他愈是这样,臣下的胆子愈无所顾忌。当刘盈觉得不能再这样时,大家已摸到陛下仁慈惠质的性子,阴奉阳违的习气已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已不易改过。

  有一天吕媭从街面上经过,不仅看到列侯二代们骄横淫逸,那些列侯们也不把年轻的皇帝放在眼里,皇帝的卫队刚从城墙边上经过,他们就在旁侧肆无忌惮地狂浪大笑,似有试探皇帝容忍底线之意。

  吕媭很生气,策马到了长乐宫,向太后抱怨道:“新帝登基刚一年,那些功狗们就不把新主人放在眼里了,要长此以往,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吕雉在用羊奶喂养皇孙,轻淡的语气,“他们先前就跟随刘邦在战场上冲杀,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性粗鲁暴戾,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这世上也只有项羽和高帝能让他们服气。”

  “姐,我就怕这种事啊,服气高帝,不服气新帝,这以后可怎么压得住?”

  “他们服高帝,高帝凭的是什么?”

  “呃,高帝有心胸有能力,给了这帮草莽之人爵位和富贵。”

  “刘盈也有心胸,也不是没能力,也在给他们富贵,还给他们建立城墙,保他们财产妻女的平安。”

  “呃,高帝有威望。”

  “哼,是刘季能随时要他们的脑袋,而没要!”

  吕媭沉默,因为在大声喧哗的人群里,也似有樊哙。

  “你家樊哙能服刘季就是这样。你家樊哙能服气我,不是因为我是大嫂,或我是他妻姊,是我能随时要他的脑袋,而没要!”

  吕媭嗫嚅了一下,“如何能让刘盈也能随时要那些狂妄人的脑袋——而不要?”

  太后却不接话了,让妹妹帮忙照看孙子,自己驾车出去一趟。

  ~

  吕雉的辇车刚出长乐宫的东阙门,冬儿道:“太后陛下,有一妇人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了,说要见太后。”

  吕雉并不往帘外看,“见我做什么?若是乞讨者,你自行拿了粟米衣物送于她;若是伸冤,就指个通向廷尉的道儿;要是歌功颂德,就算了吧,我天天听太后长乐无极,都听得耳朵长茧子了。”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斯哑的声音竭力喊道:“太后!太后陛下!砀郡民妇有事求见!”

  吕雉一掀帘,就见街旁站着一穿深色曲裾女子的身影,身形微佝,头戴遮纱帽,手举一卷木牍。白水过去把那妇人的木牍递过来。吕雉一展开,怔住,心道来的正是时候呀,马上吩咐道:“把此妇人带进宫去,先找个地方安歇了,等我回来再说。”

  吕雉这一趟去看萧何。大汉肱骨之臣萧何病了,已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时进宫议政。

  在萧何居室,吕雉问起列侯最近的聒噪。萧何叹气,“臣年事已高,无法安抚这些人了,太后陛下要有办法,就赶紧想个法子吧。现在南粤诸国在高帝时好不容易归抚,现在看新帝继位,也蠢蠢欲动,若赶上北面匈奴再来滋扰,就真的内忧外患了。”

  吕雉沉重地点点头,她一直担忧的就是这一天,大汉内外,诸王列侯和外部势力,都一起试探新帝的边界,这种共同试探要在同一时间发生,恐怕会对刘盈帝位的稳定造成灾难性影响。

  当天晚上,吕雉回到宫里,叫人把那妇人宣来。

  幽静的椒房殿内,太后准备了茶水吃食。长鹤宫灯影绰下,那妇人有些僵硬的身影一进殿门,就垂下头去远远地向太后施礼。

  吕雉笑道:“我们也是故人了,没想到你会在街上拦道。过来坐吧,燕姬。”

  那妇人抬起头,果然是多年前在洛阳汉宫因发疯被驱赶回老家的燕夫人,只是不知这么多年在外经历了什么,不到四十岁,就已满面沧桑,皱纹沟壑纵横,鬓角白发丛生,眼睛如深井般无波,曾经的徐娘在容颜上比太后更显苍老。

  “你应该比我年轻十岁,为何如此愁眉哀怨?以前送你的饼金不够么?”

  “回陛下,这些年来妾在砀郡从不缺财物。”

  “再嫁了么?”

  燕姬摇摇头,“妾不敢。”

  “没有什么不敢,改个名换个姓而已,嫁于他人妇,一辈子平平静静,安安心心,安享普通人的喜乐,也没什么不好。”

  “妾,一直挂念着女儿。”燕姬声音低沉。

  太后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的女儿映雪有一点比你强,她给先帝生了个儿子,就是现在的燕王。”

  “小女写简告诉妾了。”

  “本来看在皇帝从小就喜欢映雪的份上,我是有心把映雪许给刘盈为帝姬的。只是,映雪先做了选择,我没法再完成当年你的心愿,希望你能理解。”

  “妾理解。”燕姬心态倒也平和,“是映雪做错了事,错过了自己的福气。”

  “窦女,”太后叫道,“去把刘建找来,让小家伙看一看母系的祖母。”

  那个叫窦猗房的窦女过了一会儿就把一岁多的刘建抱来了。看着白白胖胖的男婴在自己手上,眉眼间有女儿的影子,燕姬咬着唇,不禁泪如雨下,把孩子还回去,突然拜伏在地,“陛下,燕姬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于妾。”

  “我们老姐妹了,有事坐好说,不用行此大礼。”太后显得云淡风轻。

  燕姬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话音虽沙哑却带着柔和,一字一顿中暗藏着一份不容人拒绝的欲念,“妾此次来长安,不是来找太后要金子或享荣华富贵,而是特意来请求太后陛下能容妾作为女吏进入永巷。”

  吕雉听了,不动声色,只管倒了一樽淡酒,眼神温和地放在燕姬面前。

  “妾此生只有映雪一个女儿,虽在年幼时受人蒙骗,做过不可饶恕的错事,蒙太后纵容,没有追究。后因走错路,生下燕王,太后也没前嫌,但没想到小女却在永巷遭人毒手。燕姬无法忍受中年丧女之痛,不敢说来复仇,只想去永巷当面质问戚姬,当年和管姬等人谋害妾倒也罢了,事到今日为何又要害死我的女儿?!”然后抬起头,幽冷的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寒光,小心翼翼道,“希望妾的要求没要让太后陛下为难。”

  吕雉坦言,“有点为难。先帝驾崩后,我也为昔日之事惩罚过戚姬,特意把她贬至永巷作奴婢。贬她倒还罢了,不过自作其受,但要把燕姬你也放进永巷做个女吏,天天与奴婢为伍,我于心何忍?要是皇帝和公主知道了,也会怪我的。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俩,对当年燕姬的收留之恩,一直心怀感念。”

  “谢皇帝陛下,也谢过公主。”燕姬多年冰封的心,竟温暖了一下。但温情只是一瞬间,马上抬起头来,情态一点未变,“是妾自愿进去的,与别人无关。太后要是为难,妾可以改名字。姬自从洛阳出宫后,在老故人的眼中早已疯了,或是死了,不会想着今日妾还能再回来。”

  “看你意已决,我再推却反而对不住你长途跋涉特此来长安了。这样吧,我封你做永巷舂米院女令,去管理一下永巷那些不听话的奴婢,再拨你两个长年在永巷狱中跑腿的女侍,也帮你熟悉一下那里的日常,如何?”

  燕姬脸上没浮出悲喜,这些年这张脸早已僵成面具,习惯性不展示任何表情了,只是把脑袋伏地在上,“谢太后陛下!”

  看到燕姬冷静僵硬离开的身影,太后轻笑一声,心道,这些年的磨砺,燕姬也终于变成了不苟言笑、铁石心肠的人了。戚姬,人是什么命,就看你怎么过这个昔日对手一关了。我还没想好杀你,但想看看同样痛恨你的人如何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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