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世
随着妖女主仆的离去，荒寂的山林又陷入静默之中。
突然，在枭小婉原先浮立之地，传来一阵细碎石沙趟过枯叶的淅沥窸窣，紧接着在石萤粉身碎骨之处，破碎的肢块裹着碧绿的荧光竟诡异的慢慢聚拢在了一起。
随着火石相撞的“啪哧~”一声，一只超脱生命认知的幽萤挣破了石胎，左摇右晃晕晕乎乎的朝池渊飞去。
无波的池渊之上，一轮水月映照如烟，绚烂得正是迷蒙，幽萤重生，贴着平静水面低飞，啄饮着橙黄的月泉，一圈圈微弱的涟漪抓破蛋黄的浆衣，褶皱着甘甜的液纹。
“哗啦~”
兀然之间，一个披头散发的可怖人头从水月的中央突了出来，悠哉讨着水吃的幽萤一脸懵逼，吓得它赶紧六爪一推，头也不回的丢掉胯下蠢蠢欲动的战猪，落荒逃去。
藏在黑发里的眼睛警惕的环顾四周，确认过眼神之后，脖子上挂了个大黄饼的河童从水中穿出两只惨白的手哆嗦着扒开趴在脸上的黑发。
咦，世间竟有如此丰神俊朗的人儿？
我的天呐，那人不正是写了快四万字却只占了不足一万，着墨少得可怜，可有可无，机智过人，玉树临风的段某人，段小相公么！
“呸~”
段稳脸沉如水，星眸之中有月芒点耀，双目精光矍铄，他一边缓慢的向河岸游去，留下水蛇的痕迹，一边吐出吃进嘴巴的发丝和池水，还有一条翻着肚皮子的白鱼。
看来我是赌对了。
段稳一丝不挂的爬上了岸，立马像泄气的皮球四脚朝天瘫软在地上，贪婪的大口吸着死里逃生的凉凉，泡得发胀的鸡儿骑着圣光在无精打采的打着瞌睡。
在他逃跑的时候段稳就在算计，妖女神魂受创，一时半刻是不能分身追击的，但倘若她在平复之后想要继续追击，即使他多生四条腿，装了火箭炮也是万难能逃得出妖女的手掌心。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骤然一亮，眼前正是那泛着月光的河道。
古人常云道，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段稳灵光一闪，于是又潜回了河中，随着水流折返到了这个差点丢了小命的地方。
“呀呼~”
试问世间有谁愿意在踩了狗屎的地方想要多停留一会儿，嗯？等等，话糙是话糙了一点，理也是这么一个理，可为什么我的心突然有点痛，还有点塞得难受。
瘫软在地上的段稳侧颈周游瞥望，意外的看到不远处被丢弃的书生儒袍，他走了过去，弯腰拾起，一股淡淡女儿体香扑鼻而入，脑海回想起先前香艳的画面，心中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没志气的东西。
段稳抬手打了一下血气方刚正欲翘起的鸡儿，转身把儒袍罩到了自己的身上，尺寸刚好合适。段稳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信步来到池边，一照，啊，又是一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夜太深，人太累，该安歇了。
段稳从虚无之中掏出那枚古朴的铜镜，黄滑的镜面迎着偏西南的圆月蓄了一池澄蒙的月光，段稳抖动着镜中的橙月将它缓缓倾洒在干枯的枝叶上，生出了驱兽的焰火，火堆旁恰巧有一丛竹树斜钓在月池之上，垫成一只天然的竹床，段稳惬意的挨在冰凉的竹床上，双目瞭望夜空，无思无想的眸潭中，星月同辉，河汉幽邃。
倚竹眠风听憾事，
遥望月娥折桂枝。
鬼谋仙药无限恨，
天地一牢斩相思。
随心意动，方觉心中竟是此般阴郁沉重，段稳自嘲一笑。
山林思觉有人难眠，渡来习习凉风，竹床摇晃，竹叶哗哗，水声淅淅，段稳百骸舒坦，透体生凉，心口郁结退散，打了个悠长的呼与吸。
清风散，明月盏，思美人，老时光。
段稳合了眼，眼前混沌未明，睡意正酣，恍见有一老人牵牛自浑噩中走来，段稳嘴角浅虔，呓语道。
富贵我想听你讲故事了呢。
......
“滴答~”
晶亮的露珠蓄了一夜的冷幽沿着竹叶狭长的阡陌滴答滴答打在了段稳的脸上。露珠破碎，水花飞溅，凉凉甜甜。散落的晶莹唇喂在嘴角边上，凉甜之间，有美人婀娜的倩影，更有陈年花酿的甘香。
一觉无梦，段稳睁开了眼，前方火堆恹恹生烟，柴已经烧没了，黝黑的皮肤下碳红似血，跳动着一个不屈的心脏。
金灿灿黄烂烂的晨曦穿不透山林之间稀薄绵长的雾气，白蒙蒙的山雾镀上晨曦的幽兰，晕染着大片大片瘠廋凄艳的黄红奇色，起伏跌宕的山林披着嫁衣的庄厚绵延不绝，仿佛瓢泼了一身天罚断罪的荒古龙血。
段稳伸手摇下遮落在头顶上的竹叶，仰起了头，舌尖小心翼翼的抵在竹叶尖长的末端，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寒蝉，追逐着朝露琉璃色的光影。
“斯斯~”
段稳饮饱了朝露，兀地将竹树猛然一摇，万千露珠儿折散着七彩的梦幻刷拉拉的弹落在段稳的脸上，长发上，儒袍上，还有那堆垂暮的炭火上。心念与俗身的污秽尽为无根的朝露涤净清扬。段稳通体淋漓舒畅，挽手摘下一片竹叶把铺背的长发系起，仰天长啸。
“平生应恨太多情，无高志，且放行，我愿长歌祝天青。对月酌尽惊鸿影。有春风缠绵，斛珠翠，红绡巾。”
“平生自怨太长情，胭脂泪，妆点晴，莫负娇姝罗裙轻。执手望断东水流。有鱼蛇画屏，舞袖红，啼柳莺。”
“今生姑且试一醉，天有恨，又何妨，来生再赊，后世逍遥。”
段稳踏歌而行，大步流星，沿着溪流流淌的方向继续东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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