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麒麟有角第四
“……隐患？”
天枢侧头无辜地瞧着姑射：“姑射你还没有察觉吗？在四洲天界，龙渊上神与中央帝君皆是尊神姬氏的后裔，某种意义上长垣与麟趾共同握有四洲天界的主导权——”
姑射一怔。这个架构……的确非常微妙。
天枢百无聊赖地道：“我不知道姬氏当初是出于怎样的考量，但以血缘来判断谁来继承帝位本来就愚蠢至极，而且还将另一个血裔设置在同等的高度之上，默认这个血裔可以随时掌握九重天的神位，花团锦簇还好，可若是两方的关系一旦出现裂痕，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
“……龙渊上神。”姑射已完全明白了天枢的言下之意。
中央帝君有着帝君的正当名义与头衔，可相形之下龙渊上神却师出无名，掌握着与帝君等同的权力，只会令龙渊陷入格外尴尬的境地之中。
“这样微妙的结构，也亏四洲天界竟然维持了百万年而不倒。”天枢说着，兴致已起，于是便高兴地接着说了下去，“苌楚和太微也是因为这个隐患而倒下的吧？苌楚不满麟角，想更换帝君太子，不过另一个有继承资格的麟趾却是弱神，有所争议——”
“太微或许是想趁此机会将长垣推上前，谁能想到他们那样的神祇也会因为神权而起矛盾，还一同陨落于东海归墟！那之后麟角想趁机登为天帝，却又害怕长垣反对，于是想引入雪域神祇助力——我也是在那时陷入了沉眠。”
但众所周知，在天枢沉眠之后，长垣麟趾与麟角穷图匕见，于是长垣杀死麟角，推崇麟趾登为四洲天帝。
天枢一想起来又是愤愤：“五百年前没用上的布置，五百年后再用！可恶的麟角！害我的脸从五百年前丢到了五百年后！”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理解长垣为何会要杀死麟角——他在四洲神祇的纷争中想引狼入室，被逼无奈之下，长垣只得如此来制止兄弟兼挚友的野心。
原来麟角早在五百年前便已为了帝君之位不择手段……姑射的思绪凝滞了片刻。前代天帝便是因此而不满太子麟角吗？
可是……这个为了天帝之位不惜引狼入室、杀害兄弟的姬麟角，竟是她那个为了守护苍生，为了守护她而不惜抛弃性命的谢天市！
这两个身影之间差异如隔天河，让姑射无法将他们重合起来。
从天市变为姬麟角，这诸神内战的短短时间，还有之后的五百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将她的天市洗练得如此陌生？
——她心仪的绝不是这样的谢天市！她绝没有想到再度回到她身边的天市会不值得她去喜爱！
心脏强劲地跳跃。姑射突然恐惧，不由将手放在胸口去感触心的存在。
“有神祇来了。”天枢突然侧耳倾听，“听声音是姬麟角那家伙——”
姑射蹙眉。随即她飞快地道：“天枢，不要将方才我们的交谈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姬麟角，可好？”
“我本想找到他算账……不过既然姑射你这么说了，”天枢点头，闪身到了三珠树上，“也罢，毕竟我是站在姑射你这一方的嘛！”
姑射勉强地微笑，长长叹息。
“——是什么惹得阿射叹气？可愿让我分担一些你的烦恼？”
只见姬麟角凌波而来，灰衣萧疏，但即使俊狷的脸庞上染着微笑，他的眉宇之间亦有一道深刻的蹙痕。他飘然行来，半跪在姑射的面前，荡起天河的涟漪阵阵，随即他望了一眼她手中的踏雪寻梅佩，莞尔道：
“我很高兴，原来我不在时你也在想念我吗？”
姑射看着他蹲下来，心跳一顿。为什么……眼前人会突然如此陌生呢？“是啊……之前的五百年，我也是如此思念你才度过的呢。”
麟角顿时皱起眉心：“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伤心事。”
“天市你为什么要道歉？”姑射凝视着他，可只要念及天市之名，她的心口便浮起温暖之意，不由自主便露出了微笑。……这一切难道都是建立在假象之上吗？“能够思念你是我的幸福啊。”
“是吗？可……”麟角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凌霄大殿上杀气凛然的战祸之灵竟也可以展露如此温柔的表情，仿佛千山万水都藏在她的眼眸之中。麟角有一瞬的恍惚，他在体察谢天市的记忆时，其中谢天市最深切的记忆，也是麟角最贴近记忆主人的感情之时，似乎便是她凝望他微笑的时刻。
在这个荒凉冷漠的世界里得到心仪之人的全部注意与爱慕，这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如果、她也可以这样望着他，不是凝望谢天市，而只是单纯地……）
姑射微微仰头，这个距离已经很近，足以令她清楚地端详麟角。
姬麟角皱着眉心。他似乎总是蹙眉，哪怕放松眉头，眉宇之间也有一道抹不平的刻痕，在姑射的记忆里，天市很少如此，这大概是他经历神界之乱，流亡异陆之后才养成的习惯吧？
纵使她对眼前人的行为倍感陌生，可是一想到天市这五百年间也在受苦，仅是这个念头便令姑射的胸口隐隐作痛，她不禁伸手抚平麟角的额头，笑道：“不要皱眉，天市，多笑一笑哪。”
温煦的温度停留在他的眉宇之间，姬麟角陡然一惊，他不习惯旁人主动亲近他，猛地向后避了一下。
姑射的手僵在半空，她不自在地收回手，姬麟角这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地道：“姑射，我不是……”
“我们已经分开五百年，有些生疏也不稀奇。”只是有些生疏而已吗？姑射自问。可她静静地微笑着，有着繁花照水般的清流之美，“但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些就全不是问题，不是吗？”
在一起。
多么魅惑人心的温暖字眼啊。
姬麟角从不相信所谓的天长地久。可是由姑射说出来，他却鬼使神差般地点头认可，他的眼与心一定是被迷惑了，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邀请她：“姑射……你想与我同游天市垣吗？”
（他在……做什么呢？）
然而未等姑射答话，天枢闻言却刷地便从藏身之地跳了下来，兴致高昂：“你们要去天市垣玩？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算我一个！”
姑射在心底松了口气，她竟有些不愿与天市独自相处，生怕会知道更多令她更感陌生的事。她笑着应了：“去可以，但不许捣蛋！”
她照常微笑，盈盈微笑之间眼波流转，有若落英明丽，姬麟角望着她，心头却是微微一跳。
去往天市垣时，姑射一行窥见了一眼第九重天。
四洲天界在一朝之间天翻地覆，尽数落入雪域神祇的掌控之中，从永无改变的天河步入四洲天界，只觉九重天处处萧条，入目也皆是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的雪域神祇，令姑射有一瞬以为她身处在雪域的神宫山。
天河隔绝外界，姑射不敢也不想关心天界之事，所以她并不知晓姬麟角对待胆敢试图动摇他地位的四洲神祇一概严惩勿论，短短一日内剥夺神位者、打入凡尘者、堕入天狱者无数，狠戾的手段令泰半四洲神祇噤若寒蝉，不敢妄言。
对于这些事，姬麟角并不想让姑射知道详细，而有他的陪伴，无论雪域还是四洲的神祇都不敢过于靠近他们，他们便这样一路安静的来到了天市垣。
天市垣是天河的三垣之一，顾名思义，它是天上神祇与众星的街市，划分为二十二个部分，在下界看来便是二十二颗星组成了天市垣，其中下界称呼为“市楼”的这颗星的区域，便是街市的主体。
天街究竟是什么模样？因心而异。
照管天街的“市楼星”会感应到来者的心思，将他们的心中之景尽数展现出来，而天枢本身不会映照想法，姬麟角又刻意相让，所以这一次投射出是“姑射的天街”。
“原来这就是姑射你心中的天街？”天枢半是好奇，半是惊叹地打量着眼前那架不知通往何处、宽阔的几不见界限的桥。
这道长桥由缥缈的云雾构架，婉若游龙一般变幻不定，长桥之外尽植梨花，桥上每隔数步都挑着一盏宫灯，每盏灯上都写着凡人所不解的金色文字，描述着贩卖之物。
“这座桥……”姬麟角却是一怔。
这座桥虽然在星辰的助力下拓宽了无数倍，可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谢天市与姑射初遇的那座长桥。
姑射怀念地望着，道：“天市，一起再走一次吧？”
“好。”姬麟角也向她微笑。但不知怎么，他的心却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天神街市贩卖的商品自然与凡尘截然不同，购买这些东西也已不再是单纯地付出货币。
曾有凡人或是本身误入天街，或是于梦中遨游此地，他们仅仅刚刚看到天街最外层的商品就已再难挪动脚步，因为那些在人间梦寐以求的东西，譬如：权力、美貌、才华、财富……都在天街中明码标价，只需要付出一些小小代价便可以轻易得到。
但讽刺的是，这些诸神本早已不会看重的东西，实际上他们一直在不断地争夺。
凡人与神祇，有时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过此次他们三人并未在此过多驻足，在天街深处贩卖着更稀有的商品。
天枢高兴地在桥上飞来飞去，以权威的角度不断给第一次来天街的姑射介绍各种奇珍异品，偶尔麟角亦有点评，三人说说笑笑正走着，麟角好似突地看见了什么，径自便隐了身形。
“天市？”
姑射还摸不着头脑，一眨眼之间麟角却已现身归来，将一个雕着嫦娥奔月的小小漆盒塞到她手里，言简意赅：“礼物。”
姑射狐疑，揭开了盒盖。
漆盒里躺着数块花瓣样式的雪白梨花糕。
“五百年过去，你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铺‘瀛洲玉雨’早已消失了，但天街上卖的便是不可思议之物。”麟角笑道，“我追溯时光又找到了它，你曾经称赞他家的梨花糕最为软糯香甜，尝尝看，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姑射没有第一时间表达心情。她拈起一块梨花糕放入口中半晌不语，麟角的心便悬了起来，他略有些紧张地再度问道：“怎么？不好吃？”
梨花糕，还是令人怀念的气息与味道。
往昔的回忆顿时涌入脑海，姑射一时怔忡，随即发自内心地粲然一笑：“不不不，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天市。”
姬麟角期待姑射明朗的笑靥得到了满足，可在喜悦的同时，他的另一半心脏却突然全为阴郁所攫摄。
（如果、姑射不是用凝望谢天市的眼神来凝视着他，而只是单纯地、望着他，单纯地、喜爱他姬麟角……他是否、也会得到谢天市记忆里那般的温暖……？）
“……不要，再叫我天市了。”
“咦？”姑射讶异。
理智在叫嚣。计划出现了偏差。
可姬麟角低下眉眼，眸中却只倒影出姑射明艳的脸庞。
他道：“谢天市只是……我入世的一部分而已，你就唤我麟角吧。……说起来五百年前，还是你救了我的命。”
(https://www.23hh.com/book/191/191753/9929752.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