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卑微的老人
为了流民们的安全，天浪将他们安置在了柳江南岸，也是柳州的南面，如果清兵真的打到柳州，城北则会是第一主战场，柳江南岸也会是相对安全的。
其实流民中也有富户和小康之家，可天浪不能对百姓的穷富进行刻意甄别，只要他们想吃朝廷的救济粮，便可以每天到指定地点去领。
不过天浪拿出的救济粮可是军粮，军中粮食也很匮乏，不做甄别的赈济，还引得许多贪便宜的柳州城中的小康之家或者一些家有余粮却跑来蹭饭的人的侵占。
而且这也让天浪感到头疼，不过天浪现在暂时没有办法在不引起百姓抱怨自己刻薄寡恩的情况下避免这一情况。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崇祯为什么到最后众叛亲离，这四个字应该是最贴切事实的。
这里说的是他为什么众叛亲离，而不是大明亡国的原因，天浪不想成为崇祯第二，更不想在百姓心中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
可天浪没有办法解决柳州百姓来蹭饭的问题，却不代表别人没有。
在一次天浪带着庞天寿一起出去巡查时，阴损的老太监也发现了这一问题，并看到天浪对百姓这样的拔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有些无计可施。
于是他只用一招，便把所有想要蹭饭的人气走了。
那么猜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当天发现这一状况后，庞天寿便是优哉游哉地来到了施州点，然后在所有人的环视之下，一脸坏笑着把手中的一把沙子给扬进了锅里。
他的这一举动引得百姓们纷纷骂娘啊，心说这损贼哪儿来的？
如果梁静茹借他们些勇气，他们肯定捡起石头上前把这老阉货给拍成释迦摩尼。
可是庞天寿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扬完沙子之后便抱着胳膊贼兮兮地看着百姓们戳牙花子和他怒目而视的样子。
“庞公公，你这是干什么？”邓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这还是第一次直言对庞天寿的不满，以前虽然觉着这个老家伙虽然坏心眼儿不少，却对天浪的事尽心尽责，以为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一直都看走眼了。
“逃难的百姓已经够可怜了，公公为何还要往粥里扬沙子侮辱百姓的尊严呢？而且您这样做，也是在给万岁抹黑呀。”
天浪一开始也是有些愠怒，可他看着庞天寿时，渐渐眼珠子转了转，而后便是温温一笑说：
“大伴儿果然是聪明中的坏人，坏人中的极品，不过这种事情朕不好治你的罪，你还是趁早离开朕的眼前，去别的地方转悠转悠去吧。”
“万岁，为臣没听错吧？”邓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天浪并没有理会邓凯的惊愕声，负手走向了别处。
可不久后，邓凯便看到那些来白蹭饭的百姓们纷纷跺着脚咬牙切齿地被气走了，于是排队领粥的人少了许多。
见庞天寿又去别的地方使坏去了，邓凯便追上天浪，在他背后追问。
等离开了百姓的人群，天浪这才笑着慢慢说道：
“大伴还真是让人看不懂啊，你可知他刚刚仅仅用了一把沙子，便分清了谁到底才是真正需要救济的人，这一把沙子，真是不知道能为咱们省去多少粮食。”
邓凯挠着头：“真的假的啊？就一把沙子便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邓凯啊，那些真正挨饿的百姓是不会在意粥里有沙子的，因为他们不吃便会活不下去，而那些来占便宜的则不然。”
邓凯一听也是豁然开朗，而庞天寿则拍着手上的灰尘，怪笑着越走越远。
城南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车马，天浪还为流民们赶制了许多的帐篷，那些帐篷整齐的排列在郊外，一眼望不到头，看起来倒也壮观。
一大早，天浪穿着一身便装，骑着洪有德的那匹五花马。
又一次带着全卫国和张福禄两个宦官，由邓凯带领的一队便装的锦衣卫扈从，在流民的聚集区内外巡视着。
这些日子只要有时间，天浪便会去流民的安置地来巡视。
他们来时，正赶上开早饭的时候，看到粥棚前的官差们单手握着腰刀，瞪着一双虎眼，怒目环视着流民，天浪皱了皱眉头。
“都老老实实的排队啊，有谁敢捣乱就把他踢出去，一天都不给饭吃！”
天浪想上前说那官差几句，可再一想，他可以照顾到百姓们的肚子，却无法监官到每个官差的态度，便是叹息一声，继续走过。
在这一侧，成千上万的百姓手里举着破碗，用期盼却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注视着粥棚上的官差和伙夫。
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等伙夫将一个饭勺盛进他们碗里后，不等转身，便忙不迭的吞食起来，他们确实都太饿了。
而那碗里，充其量也只有几十粒米而已，可是这已经是天浪能做到的全部了，毕竟朝廷现在也很穷，又不知道百姓需要接济的日子到底还会持续多久，拨给百姓们的粮食，怎么能一下全都分下去呢？
他做不到让所有人吃饱，勉强做到不会因他的薄情而使得百姓饿死，就算是成功了。
蓦然看到一个身影从身边跑过，天浪好奇地目光追了过去，他看到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一脸惊喜地跑到一个依靠着大树的老婆婆身边，天浪的眸光暗沉了下来。
“奶奶，粥来了，给您，您先喝吧！”
老婆婆慈祥却憔悴的面容，牵强地笑了起来，颤巍巍布满老茧的一双手又把碗推回给了小男孩儿。
“让铁蛋儿先喝吧，奶奶还不饿。”
小孩儿不依，继续要把碗推向奶奶。
“奶奶，你忘了我叫铁蛋儿，结实的很呢。”
铁蛋儿说着，还把破碎的袖口撩了撩，那袖口都打铁了，已经分不出颜色，破洞也很多。
他露出干枯纤细的小胳膊，装作自己已经很强壮的样子皱着小鼻子，昂着自信的小脑袋。
“铁蛋不饿，待会儿还可以再去领，可奶奶还病着，若是不多吃点儿东西，病怎么会好的快呢？”
老人家不喝这粥，是因为她没力气去排队领粥，而对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挤进长长的队伍里，直到把粥领来，并不算容易。
祖孙俩正在推让的时候，面前突然多出一双皮肤细腻且修长的手，右手的拇指上还有一枚碧绿莹润的玉扳指。
这双手中还有一个干净的粗瓷碗，里面满满盛着一碗米粥，粥中还浮着一些绿色咸菜叶，米粒自然也比孩子碗里的要多出不少。
“老人家，您把朕......哦您把这碗粥喝了吧，看样子您这是病了，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这个男子皮肤细腻，却并不白净，而是一种健康的古铜色，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纤细无须的少年男子和一个魁梧身材的大汉，那三人也全都手拄着膝盖，弯着身，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老人，希望她能把粥喝了。
老人家面露惊惧之色，看到她的表情天浪也是愣了。
她不但没伸出手，身子还向后瑟缩着，她的眼神是卑微、是担惊受怕不相信会有任何好运落到自己身上的怀疑。
她的生命、她的人生，恐怕自从出生在这个世间起，便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是一个习惯了自身的卑贱和他人冷眼的可怜人，天浪暗自叹息。
老人终于不再瑟缩，放松了身体，见天浪并没有想要伤害她，这个一身贵气的男子还一直蹲在面前，笑容可掬地看她，她也很纳闷儿。
“老人家，饿了吧，这是我领的粥，可以先给你喝，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见你病了，想要举手之劳地帮一帮你。”
想想天浪所生活的年代，大爷大妈们除了担心时间流逝的太快，仿佛对一切都无所顾忌，他们可以任意对着公交车上的年轻人高喊：起开，不知道给老人让个座位吗？真是没老没少，你爸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哪怕在古装戏里，经常也会上演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贵气十足的老太，戏中的老人使奴唤婢的，那是多么的威风惬意？
可天浪在这世界见到的第一个老人，面对自己给她的一碗粥而已，竟然被吓到了，天浪有些不解。
两人都有些不理解对方，不知道该如何祭出和接受一份普通的善意。
天浪试着不让老人感到被威胁，一直默默举着手臂，只等她能放心接过那碗粥。
老人就像躲在洞里的小动物，感觉外面似乎没什么危险，便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来，那小心翼翼的眼神还对天浪偷偷瞄了瞄。
虽然还有些不安和局促，但确信天浪没有恶意后，老人还是笑了，她挺了挺虚弱的身子，捋了捋蓬乱的斑斑白发，她也想在人前留给自己一份尊严，随后惨黄的脸上才露出坚强的笑容。
“老人家，把粥喝了吧。”
老人腼腆地笑着，略微点头，虚弱的手颤巍巍地接过了天浪递给她的碗，仔仔细细地转动着碗边，小口喝了起来。
小铁蛋的手里也多了一只碗，里面的粥同奶奶的一样多，那是张福禄为他打的又一碗粥。
“真是谢谢这位公子啦，公子和这几位小哥也是湖广逃难过来的？”老人小心翼翼地着问，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
老人家的问题天浪并没有直接回答，其他人不见天浪开口，都只是憨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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