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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那女孩看着年岁与肖菡着不多,但肖菡看着好像要沉一些,就像一方静塘里婷婷而立的莲,风不摇我不动。谈吐走路做事从不脱离轨迹,规矩得有一些固执和认真,像个千金小姐。

  此时的她只是皱了皱眉表示疑惑并没有喋喋不休的吵闹和询问,静静地跟着傅宁走出去,看着院门口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目光探索之味甚浓。微福的小圆脸上端着,刚刚扑在他怀里哭着说愿意跟着他吃苦的娇憨模样仿佛是他的错觉。

  小院的青灯门廊下立着个模样标致朴实的男子,二十五六的样子,衣着淡白干净,一头青丝半束已用发簪绾起。这是已成婚男子的发饰,只有稼了人的男子才会用簪子绾发,像傅宁还只是用布条发须随意缚着。

  女孩嘻嘻地扑抱在那人膝上,他手上拎着竹篮,另一支手佯怒地敲她的额将她点退开,笑容亲切宠溺。

  “真是将你惯坏了,这般皮,等你阿母回来,看她怎么抽你。”

  “你们是……”傅宁寻问。

  “哦!你们别怕,我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刚刚在院子里看到有炊烟,就过来看看。”顺着他指的方向,傅宁确实看到了一角屋檐,就在那条小溪的对面。一直没发现是因为那里有大片枝叶繁茂的百年古木,几乎成了一道绿墙,将两家小院隔得密不透风。若不仔细看,连那屋檐一角都很难发现。

  说话间又将手里的篮子递向傅宁。

  “这是我今早刚摘的番荔枝,可甜,新鲜。”

  傅宁没敢接,知道这是邻居的好意,可他也没什么好回送的。

  “别不好意思,这东西我哪儿还多得很,不值钱。”那友善的邻居又推到了他身边肖菡手中。

  肖菡猝不及防接了手,傅宁推了推肖菡:“快谢谢还个……”他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对乎。

  “我妻家姓白,看你年纪也不大,你们就叫我白叔吧……”

  白叔人好话也不少,但主要是出于对新邻居的关心,半知半解地知晓他们兄妹俩都是家逢变故落魄至此相依为命之后,对他们更加感怜。

  傅宁见他身边的女孩对肖菡手中的篮子垂涎得紧,笑了一下,将篮子拿进去倒进陶盆里洗了洗,拿了不少出来要给那女孩,女孩忙伸手捧接,刚接过去,嘴里就鼓起来了。

  “谢谢哥哥。”

  肖菡端在手里一个也没动。那女孩吃完自己的又惦记肖菡手里的,两眼放光,趁着大人们交流之迹扯了肖菡去了别处。

  肖菡不耐烦被扯着走,那女孩自来熟也浑不在意。那女孩的手搭在肖菡肩上,一脸喜庆地说着什么,肖菡斜眼睨着,倾刻毫不在意地将自己手里的尽数给了那女孩,真是大方又豪放。这一幕被傅宁眼角瞥到,他觉得好笑。两个半大的娃,有着天差地别的两种性情,也能相处得和睦。

  那女孩明显感动地不行,她没见过这么豪气的小伙伴,立到想认了这姐妹。她又重重拍了拍肖菡的肩,底气十足地道:“我叫白启,以后在这片地儿我罩着你。我阿母是开镖局的,胆大,会武功,刀剑也使得很历害的。这里没人敢欺负我们家。”

  既然决定要带着肖菡,自然就不能在外面浪迹,得有一个安居之所,眼前这座小院就是现成的。自白叔离去之后他们便要着手整理了。其实这个小院构造还是挺不错的,是个四合小院,屋外也生着几根古木,枝根叶大,掩映着小院的青砖灰瓦。

  小院里的两阶青石台阶之上有一间主屋,两间居室。下侧有一间厨房一间杂房,还有一间可以养生蓄的圈。桌椅板凳也齐全,对于傅宁两人来说,条件着实不能再美好。只是门窗有些晃,不够牢固,需要修葺。没有工具,傅宁有些为难,他也不懂,必竟这也是女人家才会做的事。

  正在傅宁忧扰之时,一陈清脆熟悉的声音自院外遥遥传来。

  “哥哥,小姐姐,我又来了。”就好像她已经来过很多次的样子。看她要进屋,傅宁连忙把她往外推。

  “别进别进,里面刚打扫完,扬起灰都还没落下去。”说完站在外面开始扑扑拍打自己和她身上沾的灰。

  “我没事儿,我是来带话的,阿父说,这房子空置了几年,想来会有些问题,我阿娘回来了,过会儿来帮你们。”

  傅宁惊了一下:“这怎么行?怎么好……”

  “启孩儿,是这儿吗?”

  得,人已经来了。傅宁迎上去,像个读书人一样施了个礼。

  来人身资挺拔,走路生风,眉目严肃,不爱笑闹。一身装束简单,穿着绑腿鞋,是个英姿飒爽的武人,看着与良善温婉的白叔莫名般配。

  “不敢劳烦……”

  来人挥手打断:“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是个粗人,别对我来这些繁文缛节,叫我白婶就好。”

  白婶瞄了他一眼,又道:“怎的还是个孩子?”

  傅宁踌躇了一下,还未答话,那妇人就自顾自地跨进小院,她旁若无人地四处敲打查看,末了,站起来指着肖菡道:“你,和白启一起去我家把我那什么……那在木头上打线的拿来,这窗已经朽了,得换个边。”

  说完又被扬灰激地咳了几下,又指傅宁道:“去打点水四外洒洒。”

  那白婶看来也是个使唤人惯了的,白启也就罢了,连没见过面的人她都能如常分配指使。傅宁他们倒不可能介意,必竟她是来帮他们的,回头还得想办法谢回去。

  叮叮当当到夜深,连她自己都没闲着。下午那一顿饭,在白家吃的,是白叔做的。白叔心疼他一个男儿家要养这么大的孩子,这孩子指的是肖菡,将来怕是有的苦吃,遂送了很多白启的旧衣物给他,他开始不敢接,白婶又说这些原本就是打算丢了的,你不要过几天也还是会丢,他踌躇了一下连道几声谢最后还是收了,必竟他和肖菡现在是什么都缺。

  白婶问他打算以什么为生,他说采药。他是识药理的,小病小痛他自己都可以冶,但稍微疑杂一点他就束手无策了。所以开医馆诊病他不敢,但上山采采药,回去蒸煮翻晒拿去卖,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白婶不会问肖菡,因为肖菡还小实在做不了什么。白婶问完又兀自沉思,白叔插了进来:“卖?你自己么?看你的样子还未嫁人吧,这样抛头露面会惹人闲话的。”

  肖菡坐在傅宁旁边,看到他低着头,脸上没什么变化,耳根却红透了:“这……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白叔瞅着他俩,突然粗暴地从后面使劲地拍了白婶的头,差点直接给她拍桌上:“别不说话,你好歹也开了个人模狗样的镖局,给支个招啊。”

  白婶捂着后脑勺,瞪着白叔,拍桌而起,怒极:“什么叫人模狗样啊,我手下好万也有几百上……”

  就在白婶转身怒看白叔的时候,白叔就做了一个有点害怕她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就在整个桌子都被震了一下后,傅宁的心也有点被提起。白婶还是很有一些管理者的气势和威严。白启在旁边拉了一下他,一副习以为常等看好戏的样子,果然……

  “算了……”白婶转身又平静地坐了下来,“你向来都知道怎么对付我。”

  白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弯了嘴角,上前来给她按肩。白婶轻轻拍了一下白叔的手,这事就这么过了。

  傅宁和肖菡都有些吃不消,怎么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后来,白启也有告诉他们。他们家天大的事,也都是这么过的。看着掌家的像是白婶,其实真正做主是白叔。谁叫这是她自己看上的人呢,还是废了千辛万苦娶回来的。

  “这……又都是孩子,我又不是常年在家,要不这样,肖菡是女孩子,有时间和白启一样,我教她弓射和刀剑,等长大些就跟着我走镖,没事的时候也能打打猎。”

  这真是天大的机缘,当天,肖菡就敬了茶拜了师傅。

  乡村的夜是不可能设宵禁的,傅宁和肖菡是步着夜色回去的,小溪潺潺地流淌,月亮在上面撒下粼粼的冷光。小溪不小,还有些宽,里面每隔几步都摆着几个大的石块,一小部份伸出水面,凹凸不平,有的只可供一只脚踩。他们都还没走习惯。去白家的时候,他们是白婶牵过去的。白启倒是自己跳过去的,动作行云流水,看来她没少来这边玩。

  傅宁手上捧着衣服,他弯腰让肖菡自己趴在背上使力,因为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弯在背后支撑着她。

  他背着肖菡,还条小溪他过得颤颤巍巍,但极小心翼翼。最后还是平安的过了。肖菡紧紧趴在他背上,感受着满满的幸福,到了对岸她还不想下来。

  小院里不仅房间是现成的,连好多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是多少有点缺憾,但今天白婶都帮他们修得差不多了,连那台老旧的织布机都不晃了。傅宁觉得有些好笑,白婶的修理也只限于对于原有的东西进行巩固,简单地加强,让它们不再晃了而以。像那架织布机好像碰到了哪里,他之前有适过,现在有些不那么好用了。但还是要感激这份恩情。

  他想着,等他们生活富裕些,承的这份情一定得还回去。明天就要开始忙碌了,所以今夜得好好洗睡。

  傅宁从井里挑了水来烧,井里的东西已经在白天都清理了,水沉了大半天,可以用。今天的月色很好,能见度很高,将小院照得明亮,肖菡跟在傅宁身边抬头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傅宁的模样。肖菡抬不动一桶水,但她始终陪着傅宁不离左右。

  厨房里要将门打开,月光才能在里面照一条道,顺着这条光道能隐隐看见房里的摆设。此时夜已深,月光白得惨淡,空气干燥,还是三月的天又是山里,肖菡没做什么事不觉有些冷。傅宁察觉,将外面的一件衣衫脱下来裹着肖菡,又迅即将灶火引燃,把肖菡推过去煨着。肖菡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她想拉傅宁一起,手还没抬起他已经又卷起袖子拎着桶出去了。她低头往灶洞里又加了根柴,噼啪一声,跳动的火焰在她明亮的双眸里燃烧。

  水烧热,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简单地擦洗。这次是肖菡自己洗的,她不避傅宁,傅宁也当她小,有时也搭把手。不过,傅宁洗的时候是关上了门的,也避着肖菡。

  肖菡不乐意,也想搭把手,傅宁摇头,那意义可不一样。他是个男子,已经十四岁了,身子是不能随便在他人面前裸露的。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但那种男子的坚贞意识还是深深的刻在他男儿的思想里。这次若不是遇见肖菡……他想,若是再发生那样的事,他应该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吧。

  卧室里没有枕被,他们像昨晚一样,紧紧地贴靠在一起,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这一夜,肖菡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紧紧地缩在他怀里。这一夜,他将肖菡抱得很紧很紧……

  肖菡无处可去,是傅宁让她有了家的归宿感,这是在偌大富贵的崔宅里她想要却总无法得到的东西。

  而对于傅宁来说,是肖菡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还让他有了活下去的责任。

  他们现在家中还是四壁徒空,尤其缺少细软枕被等可以保暖的东西,也缺米粮,少油盐。

  傅宁想着他明天要去山里多采些草药,回来晾晒成药材,要不了多久就能送到附近的镇上去卖。以前他和姥姥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姥姥就是好心收养他的人。不过那时候他主要是跟着学认药草而以,如今是一个生活重担。

  也能采些竹筝香菇,制成筝干菇干,也能拿去卖,卖不了的,拿回家,这些东西可以存放。

  又是一声鸡鸣,透过晓雾遥远地从白家小院里传来。傅宁鬓角的发微湿,袖筒绾起,露在外面细白的胳膊上手背上到处都是细细长长的划痕,浸着红。伤口不深,有薄汗和露水沾染,火辣辣的疼。

  此时的他还在不远处的竹林里砍伐,用的是小院里翻找的砍刀,刀背厚重又锈迹斑斑,傅宁拿得颇为吃力。

  家里没有现成的背篓,采草药要用得现做。不只背篓,连晒药材的筛子他也可以做,姥姥活着的时候真的教了他很多东西,就像教他织布做衣,教他读书识字,甚至学医,从不顾忌男儿家该不该学,只求实用,多多益善。

  当然他一般只是看着姥姥编,自己倒是玩一般编了几个背篓筛子,做不出什么漂亮图案,能将旧着用。

  肖菡醒时,傅宁已经拖着削好的竹篾回来了。把竹篾放在院中,他先去打了桶井水,也顾不得风仪,就着桶里的水开始清洗,他先洗了洗脸,又冲洗胳膊。冲洗之后在竹林里划伤的小伤口就没那么疼了。

  肖菡在他洗脸的时候就靠了过去,自然发现了那些小伤口,连指背上都有,不近看跟本看不到。肖菡看着有些心疼。

  傅宁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手,摸了摸她额,笑道:“别这副表情,没事,我是要编个篓子和一些筛子的,以前有编过,只是没伐过竹子,今天第一次,有点狼狈,收取了经验,以后不会了。对了,饿了吧,稍等一下,我先出去采点……”

  “我去。”肖菡打断他,“哥哥,我去采,竹笋我认得,香菇我也认得,其它不认识的我不会随意乱采。”

  她看傅宁犹豫,又忙紧加了一句:“没事的,我就在屋后采,不跑远。你快去编篓子吧!”

  说完不等他回答,推了他一把,自己拿着桶跑了。

  傅宁摇了摇头,看着她奔跑的身影无奈得笑。看来还得多编一个小竹篮。

  肖菡进门的时候,傅宁旁边那一堆竹篾边上已经有了两个成型的物品,一个手提的小竹篮和一个小背篓,样子简单朴素表面泛着新绿。

  傅宁起身接过木桶,拿去井边清洗。肖菡错身去打量地上的东西,用食指戳了戳背篓,又勾起了旁边的小竹篮在食指上左右晃了晃,转身对傅宁道:“这可以给我吗?桶有点重。”

  傅宁背对着她在摘洗香菇,点头道:“当然。”

  肖菡拿着小篮子从背后扑抱傅,从他腋下钻出一个头来道:“谢谢哥哥。”

  傅宁的笑容变浅,他从腋下将肖菡拽到自己前面,环着她,把她手里的小竹篮放到一边,抓着她沾着湿土和露水枯草的小手一边浇水清洗一边道:“难为你叫我一声哥哥,还愿意跟着我吃苦。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吧?”他可没忘记他给她换下来的衣物,那衣料可是锦缎。

  肖菡扭头时他笑道:“哥哥,我心甘情愿的。”

  她虽是离家出走,但有一股恼人的傲气自持,即使饿到绝境,也不愿开口乞食。若不是在那天遇到傅宁,此时的她已不知傲气地横尸在哪条山坳里喂豺狼了。

  肖菡她是不太会笑的,即便是拜白婶为师的时候,她的笑也颇为艰涩,并不是她不重视,只是不熟练和不自然,就像是需要专门训练一样。白婶似乎能看得出来原因,并不曾责怪于她。

  可有一个人例外,在那个人面前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笑,笑容明媚而真挚。那种笑不需要刻意,那是发自她最真实的人类情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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