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可奈何事
第3章无可奈何事（上）
003、无可奈何事（上）
宜阳，宁国紫府。
紫老太爷从不对外人开放的书房里，是一站一跪的两个恍惚的身影。
跪着的是一个妇人，看年龄约莫三十多岁。妇人浑身缟素，神情哀泣，面容凄苦，一副伤心不能自抑的模样。
站着的是一位银发男子，背对着中年妇人，屋子里暗，又没有掌灯，只有模糊的形象。
只听中年妇人哀泣道：“父亲，如今夫君死在那处，因事情关乎皇家的隐私，对夫君之死竟无半句解释，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无可言说。但是咱们四琦还小啊！如今那处又传出话来，要四琦过去代父职，这是要我紫府破家灭门呀！”
妇人语调很是激动，说完又掩面哭泣，低首拭泪，泪珠似雨，很快糊了满面，显是伤心到极处。
“我是一个妇道人家，多的也不懂，我从出嫁之初就被母亲教导嫁过来后要相夫教子，要听从夫君的。因为我鱼秀儿的夫家是不一样的。从我与夫君许下婚约之时，我就不是鱼秀儿了，我成了紫鱼氏，我不在是闺阁小女子了，我是臣，我是对家国社稷有功的女人了。我谨守妇德，不敢半点逾越。父亲，咱们是国公府，是“天命神授”的宁国紫氏，是“国之重器”的宁国紫氏，对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媳妇从无半点怀疑，更不敢置喙甚么，但是，父亲，您说，这规矩，合理吗？”
短短一句话，停顿几下方才说完，妇人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一个银发黑衣的男人背对这妇人站在一扇雕花楠木的博古架前，几次想打断这妇人说话，却又似乎不忍，最终没有开口。
这银发男人正是紫府当家人，官至公爵，圣上朱笔御封良宋‘第一大国士’的宁国公紫慎，是良宋有名望的大国士。
此时紫慎已年过七十，满头银发，但是他的面容却只有四十来岁样子，他颌下蓄了一缕长须，也如头发一样银光闪闪。
准确的说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但是任谁见了他也不会喊他一声“爷爷”，最多喊一声“老哥”或“大叔”，因为他的脸看着实在太年轻了。
就如一直跪在他身后的、口口声声喊他做“父亲”的妇人，跟他是同龄人一样。
紫慎穿一身端肃的黑衣，白发上系着黑色的缎带，他似乎刚出过远门，身上尚存一股风寒之气。
而这正跪诉哭泣的妇人正是紫慎的长媳，闺名叫做鱼秀儿，现如今的宁国紫府的当家主母。
鱼氏的夫君名叫紫宽夫，在五个月前死了，鱼氏就成了个孀居的寡妇。
鱼氏失去了丈夫，也就意味着紫慎失去了儿子。
鱼氏只有一个丈夫，而紫慎也只有一个儿子。
鱼氏害怕即将失去她的儿子，而紫慎何尝不怕自己唯一的嫡孙也将为所谓‘为君为民’的神谕走向一条不归路？
鱼氏儿子名叫紫四琦，是宁国紫府嫡子嫡孙，是宁国紫府唯一的血脉。
紫宽夫死了，死在了皇城里，死在了工职上。
死的不明不白，死的遮遮掩掩，死的地动山摇。
看着眼前哭出一条长河的妇人，紫慎感觉身心俱疲。他默默地摘下右手上一个通体墨绿的扳指放到博古架的一角，转身面向鱼氏。面上的悲悯之色已消，只剩双目炯炯。
紫四琦是宁国紫府唯一的根苗了，他会不计任何代价换取他的安全。
不计一切代价。
“宁国紫府百年传家，从来一脉单传，代代只得男丁一个，姐儿倒好，多少能得两个，诺大的府里也多点活泛热闹。可是到宽夫这代，满府却只得他一个男丁，连个姊妹都没有。宽夫时常抱怨寂寞、冷清，想咱们紫府满门四百余众，只有父亲、宽夫、及儿媳我三人是正经主子，其余均是下人仆众，何其凄惶？也是儿媳痴人说梦，为着些跟宽夫的儿女情愫，妄想逆着天命，能为紫府多多开枝散叶，添丁进口。进门这么些年，我四处延医求药，时时着重保养，前后生下五个哥儿，两个姐儿，想着真是老天开眼，能重振紫府风光，可不曾想…不曾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赋予的假象罢了。”鱼氏又嘤嘤哀泣，如杜鹃啼血，“如今儿媳只养成四琦这一个孩儿，其他的四个哥儿两个姐儿，跟儿媳、跟咱们紫家没缘分，早早夭折了。世人都说这是天命，是神谕，像咱们紫府这样的人家，都是神子神孙，身上流的是神之血，作为神子神孙，咱们的福禄是天赐的，子嗣贵不在多，只要堪当今世之大任就足矣。”
她眼角滴落一滴泪，头上雪色的绢花颤颤抖抖，“前儿我娘家侄儿传话过来，说宫里的贵人们已经在私下里商量给四琦赐婚人选了！”
因接连失去几子，悲痛之下，即使保养再精心，鱼氏身体也已多有损耗，是以小儿子紫四琦先天就有些不足。
“四琦因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冷先生一直言说不可过早损耗，要稳其根、固其本，儿媳一直谨遵着冷先生的医嘱，想着多给他保养身子，不敢早早论其婚嫁。且不说这些，父亲，如今宽夫死了不到半年，现如今四琦还着装着重孝呢！”鱼氏句句铿锵，似乎一腔悲愤全在于此。
“你先起来，”看到鱼氏悲戗若此，紫慎心中五味陈杂，十分不忍，“紫时。”他扬声向外唤道。
话音刚落，咯吱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进来一个灰白头发的男子，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生的肥耳富态。这男人面上蓄着短须，身着一身酱色茧绸云纹深衣，看模样扮相似乎一个闲适的富家翁，行动却拘谨恭敬。
此人正是紫府的大管事紫时。
“老太爷，紫午来了”。紫时大声道，说完低眉顺目，垂手端立。
紫慎看紫时一眼，眼中隐怒，却按下不表，只道：“青姑呢？唤青姑来，扶夫人下去休息。”
他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很快一个盘着圆髻，身着一身姜黄绵绸褂子的妇人快步进来。
这妇人对着紫慎做了一个福礼，就向鱼氏走去，待走到鱼氏近前，也顺着鱼氏跪下后，才伸手去搀扶鱼氏。
“太太，天冷，地上寒凉，仔细您的腿疾，快起来吧！”妇人说着手上使劲，自己站起来的同时，把鱼氏也拉拽了起来。
鱼氏看到妇人清瘦的面容，似有一瞬的茫然，她机械的跟着妇人站了起来，瞬了一瞬，才道：“青姑，你知道的，士瀛那日传信来怎样说的，你都知道的，你快告诉老太爷。”她又急切起来，“四琦还是个孩子呢！而且身着重孝，怎能即刻就娶妻生子呢？”
这妇人正是鱼氏的贴身侍婢，从闺中就跟着鱼氏的青姑，紫府人众多喊她青麽麽。
青姑眼里满是悲悯，看看鱼氏，又看看紫慎，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面向鱼氏，絮絮劝道：“太太，您太劳累了，这些日子劳神伤身的，没得一个安稳觉睡，身体耗费的狠，咱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有老太爷呢！您不都告诉老太爷知道了吗？老太爷多厉害的人呀！少爷会没事儿的。”青姑匆匆对紫慎一礼，边说边架着鱼氏向外走去。
是呀！老夫是良宋第一国士，一个很厉害的人呢！
紫慎背对几人，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厉害到儿亡半年不能入殓。
厉害到孙子命运未卜。
厉害到阖家面临绝宗。
他挺直的脊背慢慢变得佝偻，向来睿智的眸子水光一闪而逝。
果真好厉害呢！
(https://www.23hh.com/book/194/194462/9858064.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