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打定主意
013 打定主意
武长山去到成衣局时，地上已落了一层雪。
小小的雪粒子早已变成大颗大颗的雪花片，层层叠叠的落到他与边利娘的发梢眉角，很快就融进彼此的身体里，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山哥，你可终于回来了。”边利娘道。
武长山握住妻子的手，上面伤痕累累，虽然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疼和愧疚。
“中间有点儿事给耽搁了，让你受苦了。”他道。
“山哥说哪里话，我不受苦。”边利娘笑着反握住武长山的手。
反握回来的手冰凉凉的，上面的冻疮被水泡的发白肿胀，一双手肿成个大萝卜。
武长山心疼不已，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道：“你这手，可不能再泡水了，再不精细些说不得要废了。”
利娘低低叹息一声，道：“小七给捣了药泥，我每晚都冷敷，已是好了许多。咱们这身份，府里不给份例，想要做私工，别处也不敢收留，只这成衣店里的浣衣局活计繁重，大冬日不好招人，咱们两个妇人才能偷着做些帮工，若不然今年连年都过不下去的。”她长呼口气，白雾般的热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对了，你这次出去怎样？可还顺利？赚到银钱没有？”
“也弄得几个钱，若是紧趁些，约莫也能凑合过个年。”武长山道。
利娘见他这样，料得他们苦工不易，禁不住又叹息道：“唉！孩子们眼瞅着大了，用钱的日子且在后头，咱们如此偷着藏着，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武长山沉默不语。
利娘又道：“山哥，你说那姜三哥及段六哥家里人都死没了才被划去了名字，咱们难道也要死绝了…才…”她说不下去了，只叹道：“好歹咱们自小就跟着府里，主家也忒狠心了些。”
两人相依偎着走的很慢，听到这话，武长山顿时停下步子，顿了几顿，才道：“利娘，我正要与你说。”
边利娘与张芸娘做活的成衣馆地处兴元府城的闹市，离着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很有一段距离，此时路上已无行人，寂然无声，很是个说私话的好地方。
他把利娘拉到一处铺面的飞檐下避雪。一边拍打两人身上的落雪，一边道：“利娘，咱们走吧，带着小六，咱们换个地方过活。”
大雪无声，呼啸着打着旋砸将下来，只把边利娘砸的懵了。
“走？怎么走？能走吗？”她问。
“这个你莫问，就说能不能成？”
“那班二哥与芸娘呢？小七呢？”
想到在回来的路上与班烫提及此事时班烫明显拒绝的态度，武长山沉默了。
他避开了边利娘探寻的眼睛，低下头去。
“怎么了三哥？他们不能够吗？”边利娘追问。
武长山不自然道：“班二哥不乐意，他还想在这里守着，是以…小七也要跟着他们…”他看着边利娘炯炯的双眼，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是说，咱们能走，但要留下小七？”边利娘问道。
“她本就是给了班二哥的，咱们既然做了，就要有道义，不能失信于人。”武长山道。
边利娘也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既然孩子给他了，就不能失了道义。我不走，我要在陪着小七。”
“利娘，你糊涂了，我正是为了小六小七他们两个小的着想才做这个打算的。咱走了才是对她好。咱们以后在别处寻个好营生，私下里也能多多帮衬贴补他们。我也是琢磨了好久，想着不能就在这处给熬死了。班二哥自有他自己的谋算，他不愿走，咱们也不能强逼，但明知主家是要幽了咱们，咱们还在这处死熬，这是在自弑呀！你想想姜三哥及段六哥，他们也是生生这样熬死的呀！为着小六与小七，为着他们的以后，咱们现在有了门路，为啥不能谋算一番？”他越说越激动，一张憨厚的脸憋得通红。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边利娘眼尖，立时警醒，对着武长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山哥，有人。”
“谁？”她紧张的大喊了一声。
她虽是个妇人，但也知道，现下他们夫妻两人说的是私密话，万一漏了风声，干系就大了。
武长山也左右打量一下，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别紧张，是有干系的，”他眨眨眼，“是贵人。”
他们三人从草亭出来，班烫就敏锐的发觉有人在悄悄跟着他们，当然紫罗也并没有刻意的去掩藏自己的行踪。
而武长山存着对紫慎的敬畏之心，且对他的提议十分之心动，就默许了。
不管大国士要他帮忙做什么，总归际遇不会比现在更差的。
他虽憨直，却也是个务实的，原先是没盼头，现下有了指望，为着妻子儿女，多少要搏一搏。且像大国士那么身份极贵重的人，单只为了让他帮忙，就肯不远千里过来亲自与他面见，单只这一点，就十分的可敬可贵了。想他区区一个贱奴世仆，何德何能能得大国士如此相待？想及此，难得生出一股千里马终遇伯乐的知遇之恩，觉得大国士要用他，不拘是什么，都不能亏了心，都不能慢待了。
此时雪下得愈发的大，两人相携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周边寂寂无声。武长山仰头往天上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砸将下来，他只觉胸腔内一股无名的豪壮之情急欲奔出腹腔。
边利娘动了动唇，终于道：“山哥，你们出去的这段时日，小七生病了。”
“啊？生病了？什么病？严重不？”
“落了水，着了寒。”边利娘轻描淡写的说道。
“好好地怎么会落水？”
“也没得什么，就是跟着前院的小猴玩时不知怎地就掉水里了。”
“前院那个赖猴吗？”
边利娘点点头。
“直娘贼，肯定是那泼才弄的鬼，我找他去。”武长山骂道，心里无端气起来，说着就大步向前冲。
边利娘一下拉住他，道：“找甚找？要找也要班二哥与芸娘去找，干你何事？小七自己都说不清，去找他们有什么用？”
“那小七？”
“捞起来后昏睡了几日，后来又烧了好几日，不过现下已经大好了。”
武长山松口气，连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又叹气，道：“都是咱的过错，没让她生在好人家，现在连那尖酸的破落户都来欺辱咱们。”
边利娘也眼神黯淡起来，道：“小七醒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语气里有股说不尽的憾然。
“不一样了？”
“她…她现在只唤我婶子了。”
武长山愣了一下，他明白妻子的意思，一把又握住她的手，道：“这才好，合该这样才是，小七大了，懂事了，你该高兴才是。”
边利娘明白武长山的意思，但是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憾然却止也止不住。
两人牵着手慢慢向前走着。
武长山内心激荡，暗道，只怕都是天意，正是这个时候小七突然与他们割舍了。
连小七的转变也谋划其中。
大国士果然真神仙，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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