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秀玉死，山月生
风清云散，霹雳也渐渐隐去。
空明先看过七七三人无大碍，转身对着老母立身合掌，唱道:“阿弥陀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又怎知，她非我命里该有！”老母一口急血顺着嘴边流出，泫然若泣，眼里盛气仍在，话语里皆是不服。
直此时，一行人才看到老母真正的模样，精致素雅的黑衣笼的身形曼妙，那一张脸五官极好也极锐利，带着棱角的英气，可见灵气，却已显出苍老，头发也显着花白，一个天生妖物，瞧着竟比颖娘还老些。
黑风老母这般模样，倒让准备说些狠话的七七有些张不了口，原不该如此啊！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施主，因果已断，前事莫执。”
“若我偏不呢？”
“老母你不能不讲理呀！”见老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七七炸了，“偷了人家的孩子不还怎地还有理了？”
若说平时，七七是断不敢这般挑衅老母的，可此时有空明，自是不同。
未想，听了七七的话，老母疯了一般，又哭又笑:“理？什么是理？这天从来便不讲道理！”
说着，老母的目光移到远处不知何方。
“若有理，为何我坏事做尽却安然无恙，而她，那般美好乖巧，却为天道不容，甚至连轮回都不被允许。”老母轻叹，似在问他们，更似问天，似问自己，“呵，这天呐，从来都不讲道理……”
前也说了，黑风山原叫秀玉山，是有山神秀玉，黑风化形后，一举震慑了秀玉与一干精怪，才成了黑风山，秀玉也成了黑风手下，帮她料理大小俗事。
黑风本就是罡风化形，生而修为高深，却不懂俗事也不知善恶，仗着一身本领便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不过是闲来去镇上逛个花灯，便能断送了不长眼敢调戏她的五位少爷性命，引得人心惶惶。
不过是喜好碧琅果的味道，便抢了黑风山附近离月山上碧琅鸟一族的存货，也不顾那是人家千百年的心血，是多少人梦寐难求的珍宝。
黑风任性，却有秀玉待她极好，为她打点事务，教她人世道理，为她寻修炼功法，任她从他身上取欢愉……甚至，听她说杀了人，他也只关注她的衣裙是否溅了血，当真对得起杀他的那天兵诉其“助纣为虐！”
秀玉死了，黑风没有多少感觉，她不过是将杀了秀玉的天兵打得魂飞魄散，不过是黑风山从此只有她一个人。
黑风还是那个任性妄为的黑风，冷漠肆意。
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月儿高悬，黑风躺在山顶看月数星星，却突然感受到了藏在身体里的微弱跳动。
起初，她有些慌乱，不懂这是何故，但直觉告诉她，那跳动的东西不会害她，而她的直觉一向很准，于是，她又放下了心。
跳动越见频繁，黑风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她终于隐约想起，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怀胎？
顶着肚子，黑风去找了妖怪中的医仙——鹦鹉一族，终是得到肯定，她确是怀了孩子！
虽害怕黑风，但本着医者仁心的心理，小鹦鹉还是对她好生一番叮嘱，而传说中凶恶非凡的黑风，竟一一仔细听着，甚至拿玉简细细记下。
孩子如何来的她不关心，她唯一的念头是:这，是她的孩子！
黑风从未有过这样安逸平和的时光。
她听从小医仙的吩咐，不再打杀，不施大术，老老实实练了好些温润的灵气给孩子滋养。
她去凡间打听生子的事项，听人说行善积德对孩子好，便当真四处寻着好事做，更不许方圆哪个妖魔胡闹。
她学着凡间女子与那孩子读有趣的话本，没事就感应感应她的动作，放神魂入识海看她……
这样的日子一过三年，她也不觉乏味，反倒越来越多的沉在识海里，看着那小小的人儿成型，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会对她咯咯直笑，甚至企图教会她喊“娘亲”，对这个孩子，她付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也怀着前所未有的期盼。
终于，黑风感应到孩子快要出生了，忙找了两只老实有经验的鹦鹉到山里照料，提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三月后，时机已到。曾预演多次的场景还是免不了兵荒马乱，所幸并无纰漏，折腾了三日，孩子顺利降生。
黑风将孩子抱在怀中，一脸满足，与识海里一般模样，这，就是我的孩子啊！
可是，神与妖的孩子，又哪里会这般容易——尽管秀玉不过区区山神。
孩子哭出的第一声，雷云滚滚。
孩子哭出的第二声，雷声震震。
孩子哭出的第三声，雷霆万钧直击破屋顶，朝孩子而来！
竟是罚雷，欲夺新儿性命！
神与妖之子，从来都不容于世啊！
黑风哪里会许旁人伤她孩子分毫，便是天雷也不行！她分毫不让，拖着刚生了孩子虚弱的身体，与天雷对抗。
也亏得黑风体内有一丝混沌，与天雷算是同源，让天雷面对她稍抬了手，此消彼长，竟真让她抵住了大半。
一边抵抗天雷，一边以灵气滋养孩子，黑风像是随身要倒下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倒下，甚至还强挤笑容，深怕吓着孩子，只可惜到后来，咬着的牙里都是血，这才罢了笑。
孩子也不凡，不哭不闹，就一直冲她咯咯笑，好看极了。
如此僵持了一月，天雷击满七七四十九下方退，雷云散去，黑风已然去了全身修为，原先白净美丽的脸黑一块紫一块又红一块，身上有鲜血也有深痂，黑衣看不出红，只见深浅纠结，是她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黑风甚至连站立也无力，可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孩子却被护得极好，没有伤到分毫，还依旧白白净净，笑得天真美好。
黑风嘴角微勾:“娘亲最喜欢山间的月亮，给你取名‘山月’好不好？”
“你笑，看来你也喜欢这个名字，那就叫山月啦。”
“小山月真乖，不哭也不闹”
……
“何人！滚出来！”还在与山月温声细语的黑风察觉有人，突然发作。
“吾乃天上神将玉枢，黑风老母，你作恶多端，枉顾伦常，竟还无耻诞下神魔恶子，念你生含混沌机缘天赐，将这孽种交来，本神饶你一命。”
“滚！”
“不知好歹，那便休怪本神不客气了！”
说着，那所谓的神将便向老母出手，一出手便是万千剑影。
早已精疲力尽的老母哪里挡得住，只能抱着孩子翻滚窜逃，万千剑影，受了大半。
可未想，那剑影不过声东击西，躲避间，那神又开始作法，对象，是山月！
各种明枪暗箭，黑风挡住一次，两次……终有挡不住的时候，山月去时，还衔着笑，隐约间，黑风听到她唤了一声“娘亲”。
随着大口鲜血喷出，黑风体内一丝混沌爆发出极致的力量，霎时间，风云变色，罡风四溢，每一缕都带了混沌的毁灭之力，似风似刃，毁天灭地，过处，寸草不生，满山的草木逃不过，鱼鸟逃不过，那神将亦逃不过，连神魂都逃不过，黑风山，成了名副其实的黑风山，连生灵留下的飞灰，都被顷刻吹散，湮灭。
这样的力量是黑风无法掌握的，她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这一晕便是百年。
百年后，黑风醒了，却是疯魔，她时刻环着手臂，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唤着山月的姓名，仿佛那手臂里，真有一个孩子。
黑风还活着，却已死了。
如此又是三百年，直到有一天，一个满是莲香看不清面容的人走到了黑风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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