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北方
空拾‘啊’了一声，好奇问道：“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为何疏玉也到下界来了，还是投胎下来的。”
神垣波澜不惊道：“他也该到了历劫的时候。”
空拾起了兴致，这人如此听话的回答她的问题可少见，“那方何曦呢？末曦呢？”
神垣摇摇头，似乎也不明白：“不清楚，三十四年前我突然感受到有熟悉的神明降世，寻来才发现是他。”
空拾道：“那也真巧，他们两兄弟都投胎到方家。”
世上没这么巧的事情，神垣抬起眼，面目表情道：“疏玉是我从路上捡回去的，在方家挂名。”
空拾：“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一点都没有遮掩，疏玉默默的梳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他睡觉都不会将头发弄得如此乱。
住所下方的屋子总共有五个，空着的还剩下一个，打扫一番便能住人，疏玉自力更生将里间清了一遍。方何曦抽空回来了一趟找神垣，正好见到他，朝着他温润的笑了笑。
疏玉唤了他一声，方何曦微微颔首。从他嘴型看出，唤的是‘二哥’这两个字。
这一声是她当年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画面，空拾碰了碰身旁人，犹豫着问道：“他知道自己大哥的事情吗？”
二人不知在谈论何事，疏玉眼神温润乖巧的不得了，神垣轻声道：“他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的将这些事情藏起来，却总会被最不愿让他知道的人发现——譬如她，譬如末曦，譬如神垣，或许譬如疏玉。
空拾恨不得让这些事情全都烂成垃圾，越烂就越没有人想去了解。
待疏玉提着一桶水走进屋子后，方何曦才握着扇子走了进来，直切主题：“楼宴的人在北方森林遇到了一只控魂兽，可惜让它逃了。”
因为方何曦比藏翠楼的头牌还忙，往日里三人交流都是用传音符，今日是弯来见一见他的兄弟顺道带来这个消息。
控魂兽对于修仙界虽是一记大力的冲击，而对于方何曦，若是以往他是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的。如此一看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就知是为何而来，果然，方何曦欣慰道：“疏玉长大了。”
神垣：“……”
接着手法娴熟的为他斟茶，特意有心多放了些茶叶，以免他熬夜时睡着。
空拾清清嗓子，试图将话题扭转回来：“北方森林里出现了控魂兽，何时的事情？”
方何曦道：“清晨的事情，不多久前才传回来，楼家那队人吃了不少苦头。楼宴准备集一伙人再去探查探查。”
空拾问道：“楼家那些人，修为如何？”
方何曦道：“皆结丹，最高是金丹期大圆满。”
北方森林是连接楼家边界与江州的一块归属模糊的地域，由于楼家的实力再由于宋家的诡异功法，长久以来一家守着一边多年来相安无事。
控魂兽百年未曾出现在凡世，如今突然出现在北方森林，再加上个能够驾驭它们的宋明谷，而宋明谷又与孙逊关系匪浅，怎么看是桩大事。
值得疑惑的是，为何在北方森林唤出控魂兽，却又在几位仅是金丹期修士的捕捉下逃离。
神垣问道：“可有看见是何人驱使？”
方何曦否认道：“未曾。”
想到神垣的身体状况，他补充道，“如今他们在暗处，不知在谋划何事。你……万事小心。”
掌心躺着一枚尖细嫩茶叶，神垣倒入茶壶之中，随口道：“我明白。”
空拾平日里与他打闹，心中却一直记得他是个伤患的事情。担心他喝酒伤眼睛还要特意问一问才敢给他喝，还抽空为他梳理眼睛的脉络。她自个眼睛伤着的时候，该喝酒的喝酒，忘记擦药的时候也是时常，将鸣楚气得恨不得啄她一身口子。
得亏在小圣女的教养好……
空拾想着等到自己将修为修到能够上天时，就去章悦山将鸣楚留给她的医术本挖出来给他看病，再不济将医术本给他，让他寻个医术超群的神仙给他治眼睛。
可事态紧急发展神速，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自第一次为他梳理脉络起，空拾心中隐隐感到不对劲，他的眼睛受的伤极重，不亚于她当年，甚至更甚。
在之后更是验证了这种想法，有一回她哄着神垣躺在她腿上方便她梳理，她深深的探查后发现他的眼部经脉寸寸具断。
没有人能够如此对待他，能够在神族强悍体质下，将眼部经脉尽数弄断。除了一个人，初镜。以纯魔魔气直接接触，脆弱的眼部经脉才会变为如此。
可他为何会有机会直接接触到神垣……
空拾百思不得其解。
近一段时间在想着如何将他深藏在脉络内部的魔气引出来，思来想去都觉得当务之急是将自个的修为提上去，才有能力进一步的动作。
方何曦这一提，让她心中压下去的焦虑多了一分——她的实力不够，太不够了。尽管每一天都在勤奋的修炼，想要达到上辈子那样的程度，估计还要个几万年。
几万年啊，太漫长了。
方何曦摆摆手，无奈道：“这段时间让疏玉待在你身边。我还不了解你吗？神垣，我看着你长大的。”
神垣垂下眼眸，微微颔首。
他看上去是位漂亮的贵公子，其实心里强硬的很。若是需要立马去与初镜打一架才能将人捉回去关着，他拼着眼睛好不了也会去。
方何曦将疏玉放在他身边，为的就是希望她与疏玉能够帮他一把，以免事情陷入绝境。
毕竟她的体质特别，而另一位本该与他是同族。
方何曦是挤着时间来瞧一眼自家的两位弟弟的，事务忙得他天旋地转，再不回去会被文书严实的盖住，抬腿都难。
他想着去与许久没见的疏玉谈谈，喝了那杯特制的浓郁茶水，暗中吸着舌头转身出了门，冒着雨下了楼梯。
屋中徒留下二人，空拾卷了一指发丝，几乎揉的起毛，“这两天没管你，眼睛疼不疼。”
神垣下意识的想抚上眼睛，又暗暗的控制住，“无事。”
抓住他话中的漏洞，空拾眯起眼盯着他：“无事？那就是疼。眼睛疼起来难受的很，这事我晓得。”
神垣抬眼深深的望向她，将那枚茶叶倒入水中，转着手中的玉壶，开口道：“那你记着晚上空闲时替我梳理经脉。”
正在想着如何教育他的空拾一怔，心中落下一块石子，虽不知他为何突然主动了些，依然道：“难得。我一直都挺空闲的，你看以往我哪里会陪着你煮茶。”
想了想，接着道：“你之前在方家给我的手抄书我看了，多谢你研究离花的功法，我本以为它要在我手中失传了。”
神垣静静道：“岁月无趣罢了。”
空拾笑了笑，故意摸了一把他的脸，“你会怀念那段岁月的。”
神垣的脸上还留有温热的触感，他的眼眸逐渐幽深，半垂的眼睑遮盖了大半，空拾起身伸伸腰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她垂着腰往自个屋子走，算着待会要修炼的功法，随口道：“晚上别睡太早，记得洗干净了等我过去。”
四周安静下来，神垣能够感受到一扇门后面属于另一个的气息，令他心头平复，像一汪泉水扑灭了常年累计的沉闷。
疏玉心情愉悦的走进来后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神垣屈尊降贵靠着一把上了年纪的破摇椅，腿上搁着一把古琴，琴主人正在微调试，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声响很快又被掩盖。
破摇椅旁是一张矮脚凳，上头放着神垣护理琴身的物什。看见他来，神垣小指勾起一个音，道：“为何不撑伞？”
疏玉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方何曦从雨中渐行渐远的画面撞到他的心了，因此犯了傻不撑伞。这种事是幼稚的小孩才会做的，不该是他做。
“二哥告诉我名法试会暂停了。”疏玉肥着胆子避开了这个问题，小心翼翼的抬眼望了一眼，继续道，“还告诉我，日后得一直跟着你，直到三哥完成所做之事。”
他之前并不是一直跟着神垣办事的，更多的时候是跟着方何曦学习修炼，被扔在方家的弟子间一同吃喝睡，平常人怎么来，他就怎么过的。
神垣拿出几掌符纸，其中两张符文行云流水散发着金光，另外几张洒脱不羁字快要飘出纸外，唯一有的联系是这两张风格迥异的符纸上的字体，写得十分相似。
“随时带着。”神垣吩咐他。
疏玉接过，打量了一番符纸，道：“是。”
抽出两张风格不同的符纸，疏玉踌躇问道：“这其中一张，是三姐画的？”
神垣没有否认。
疏玉自己脑补了一系列的画面，譬如空拾是如何写出这种同神垣字体十分相近的字的，又为何写的如此潦草，像是手抖一般。
以二人平日里‘暧昧’的互动为模板，脑补到最后，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二人。
晃晃脑袋将不该有的思绪驱逐，疏玉从袖中取出一瓶药丸递过去，“二哥说之前忘记给你了，药虽是配出来了，但是品质低劣，若是有时间三哥最好自己再炼一炉。”
神垣接过药，颔首道：“有劳他了。”
虚虚望了他眼，接着道，“别胡想，快回去修炼。”
这是要赶人了，疏玉耳尖红了，行了个礼就急匆匆抱着符纸的往外走。
用空拾的话说，这是每个少年人都会经历的骚动。
神垣右手掌心朝上，浮光间出现一卷竹筒，流转着淡淡的金光。若是空拾在场必定能认出来这便是八万年前，被她亲手掩埋在章悦山顶峰无涯的‘离花’功法，一同掩埋的是千寻那柄仙剑。
自他死后，仙剑陷入沉睡，再也无人能够唤醒。
神垣翻了几页，前面一部分他已熟知，应该说整本‘离花’他都看过了，在曾经无尽的岁月里。他一边翻看着，一边在心中思索着编排着空拾往后的修炼。
‘离花’名字虽风骚雅致，听起来情意绵绵，但整体上是个偏向爆发的功法。一般女仙都不会炼，因为它需要强悍的肉身和意志。可空拾不是一般的女仙，身体也不是一般的神仙，将‘离花’驾驭的妥妥的。
毕竟当年‘章悦山一角之霸王花’可不是仙盟瞎叫唤的，也不知为何到了最后连魔界也这么称呼她。
在南荒边界时，空拾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那霸王花来了，快走快走’诸如此类，不分仙魔，这大概是仙魔最和谐统一的时候。
神垣想到那时候就禁不住勾起嘴角，连带着竹筒上的古仙文都雀跃不少。
金粉似的光从古仙文上飘出来，缠绕在神垣的指尖，仿佛在撒娇。他手指一点，一小片金粉委屈的回到了竹筒中，闪烁了两下以表伤感。
什么样的主人拥有什么样的物什，这句话流传至今。
竹筒的主人分别是千寻和空拾，再久远之前不知是哪位肉身强悍的远古神仙。撇去那位神仙不谈，单单靠着千寻和空拾二人，完全能够将原本仙气凌然的古籍变得猥琐。
楼宴集了一队人前往北方森林，在第二天就选好人了。正在寻思让谁带领着去，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眼前的少女昨日在赛台上输给了她的未婚夫，今日便冷着脸主动请缨前往北方森林探查控魂兽。
楼宴手持一本折子，面上不动声色：“控魂兽太过危险，孔小姐还是待在问道山庄为好。”
孔柔不大会说话正在斟酌语句，齐白双手抱拳，诚恳道：“实不相瞒，在下的师妹之死与控魂兽有些关系，所以我等必定要弄清楚。”
楼宴饶有兴致，顺着道：“实在是一桩憾事。不过控魂兽太过凶悍，你们二人是否能前往，都得看聂溪的意思。”
齐白了然：“门主已经同意我们二人一同前往了。”
楼宴合上折子，摸出了几张符纸递过去，“这是方何曦给我的避难符纸，据说能够抵挡控魂兽，你们二人拿去分分。”
齐白与孔柔相互对视一眼，皆拱手作揖：“多谢总长。”
楼宴靠着椅背摆摆手，嘴边永远是得体有礼的微笑：“北方森林还请多多留心。”
二人异口同声：“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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