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生天
当情况已经很糟的时候，只有乞求它不会更糟糕。
显然瞭望塔上寥寥的魔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提着兵器踏着水面而来，若是手上提着鱼叉就完美了，魔界士兵集体转业出江捕鱼——多和谐。
一道剑影而去，将江面劈出一条道来，警示对面虎头虎脑的士兵们。以几头顶的毛差点被削秃了，他抖了抖脚，朝着前面那位手执青锋的尊上满眼含泪的跑去。
“魔军来意不明，迎敌！”
在末曦睁眼说瞎话后，裤脚被咬了一口，刚一低头，落水狗变成了一位墨紫衫的男子挣扎着爬起来，入眼是张略熟悉的脸，稻草胡子比一个多月前稍微长了些，“尊上！救命！”
这纯属废话，可真情意切。
南魔军营里的器具显然比魔界普遍的武器奇怪的多，空拾手上的伤口一瞬间流下的黑血，此时阴冷的魔气正在挤破了头往里钻，同她体内的仙气分为两派打架。
空拾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没有结界护着，身体被水流冲成一条奄奄一息马上下岗的麻绳。对面那位脸色又白的像纸，抓着柔软的结界壁摇摇欲坠，可谓是同病相怜。
一个淡青色的结界慢吞吞的笼罩着二人，神垣松了手跌倒在地上，空拾上去顺势一抱，躺在下头当了一回垫子，可她高估自己如今的身体，旧伤未愈新伤再来，被砸这么一下差点吐出血，喉间隐约涌上了血腥味。
她甩甩手，将攀附的江水从伤口处甩去，然而偷跑进去的魔气尚且无法吐出来，只有继续装着了，反正之前戾气都装过——虽然不知为何睡了一个月它们就消失的差不多了。
血气上涌，空拾情不自禁的咳了两声，神垣正努力的从她身上爬起来，被这一阵震动震的手一滑，鼻尖擦过她的脸颊向下滑去，一时间他心如止水，回想了三万年来父君教导过的所有，思考如何解决这种事情。
根本就没有！
魔军一时半会找不到他们，江水被他们搅和的更加奔腾，结界球滚动着，差点往北边飘，眼看就要回到无边海方向去了，空拾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在左手上，伸手抓牢仙界好脾气的结界壁。
末曦目色一凛，下指令道：“将军带二队三队直迎魔军，一队去北边搜寻。”
开南带着手下人便冲上去，他同南魔军没有交情，打的畅快无比毫无芥蒂。一队看到身边出现一位尊上的时候，大气不敢出一个，加快脚步一个接一个跳到水里去。
结界从中间开了口子，专门供仙军出去打架斗殴拖延时间，末曦在北边一处角落寻到了一个黯淡的青色光球，几乎同江底融为一体，里面躺着的二位正是一个多月来找寻已久的重要人士。
情况看上去并不好。
末曦伸手抚上淡青色的结界，被刺的一收手，手掌上出现一片红痕，他无法唤醒神垣。空拾被结界自发的保卫震动震醒了，身上轻松了一些，睁眼一瞧末曦正握着她揪着结界的手腕输送灵力。
看到她醒来，末曦连忙指了指神垣又指了指结界，而他的手掌上一处明显的鲜红。空拾按着身旁人的肩膀摇晃两下，神垣咬着牙硬抗着结界的维持，几乎无法感知外界之事。
从前的经历走马观花似的演示着，无边海旁的神力重新回到他的识海，神垣曾花了一段时间才接受他是谁，动了动酸涩的眼皮，沙哑道：“你……”
白光绕着他慢悠悠转了一圈，仿佛要将他牢牢的记在心里。神垣这段时间长高了一截，可惜营养没跟上，在魔界奔波流离伤又未愈，还得将另外一位因他而伤的人救活，消瘦的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空拾想抱他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行。
身旁人眉眼带着倦意，空拾没有停下唤醒的行动，握着命脉输送着方才末曦送来的灵力。诱元期无人知晓如何度过，但若是在此处……按照上回不知名魔军的态度，能将这细皮嫩肉的小伙子生吞了。
疲倦的神垣环视着周围，光秃秃的一片，比不上天印的景色。白光在三尺的远处静静的看着他，就像曾经一样，神垣松了肩膀撩着衣摆就地而坐。二者相顾无言，或许能待到地老天荒。
神垣抬起头，同样是一望无际而静谧的天空，不像仙界的天空。他撑在地面抬起头，忽然指尖有些痒。他低头一瞧，是一株嫩生生的紫色花朵，方才没有的，刚刚才长出来。
这多花有着他相熟的味道。
白光忽然穿过他面前。
神垣被摇晃着醒来，手腕处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在送进来，空拾趁着他清醒连忙道：“将结界撤了，准备回去。”
方才便是为了支撑结界，坏了硬生生抗下的躁动神力，将结界收回解决他一大麻烦，瞬间神垣便重新落进水中，急速的江流瞬间冲刷在二人身上。末曦打开结界，几位仙将出去把人带了回来。
刚爬上岸，空拾先喷出一口血接着便收不住了，地上一滩红中带黑的血将上来营救的人惊到了。以几还没来得及将人从水里揪上来，那位墨紫衫的女人又开始往江里滑。吓的他扑上去将人一把拉住，末曦在后面推了一把，一道将空拾弄进了伤兵营。
神垣气色从未如此差，神力翻腾了这么些日子丝毫不减少，疼痛太久反而麻木了许多，他架在末曦肩上望着被抬走的那位，想到一株花朵颤颤巍巍的开在荒芜的白色大地上，半空还待着一团白光，沉默而温和。
如此一来，胸更疼了。
“你这是……”末曦听宣明提起过此事，可他身为近神族，并没有这样的烦恼，“马上送你回天印或者去找我父亲？”
活在这世上年代久远又与他父亲共处多年的神仙，天印也有一位，只不过常年处于沉睡，神垣想起那位高大沉默的树仙，撑着一口气道：“回天印……”
——同章悦山联系。
话未说完，可惜他撑不下去了。
巨石林的伤兵营全是些男人，光着膀子脱了裤子靠着床上昏昏欲睡，后勤的诸位手忙脚乱的劈出一块地方临时装下空拾这位独一无二的女子。医药仙为她号脉后，愁眉苦脸悲天悯人的顺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君上留有旧疾，曾有戾气入侵经脉之症，不过被清理了十之八九。可惜如今又有魔气入体，导致旧伤爆发，才会如此。吐了血也好，不过往后几十年甚至百年都得好生养着了。”
‘好生养着’的含义有些广泛。
以几想起此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德行，谨慎的多问了一句：“如何养着？”
胡子花白的医药仙严肃道：“像闭关那样养着。”
不能出门不能打架不能动气不能喝酒不能耍滑头，每一样她都做不到，以几敢发誓。
以几看了看四周，轻声打着商量：“药君，您能给我家二姐开几千副迷药吗？管她个十几年的。”
医药仙是一群有医德有高尚品格的神仙，所以他拒绝了以几的要求，只开了一个月的量，据说几千副伤身伤神还伤肾。
“伤身就算了，伤肾——空拾那老流氓也用不着。照理说睡多了养神，为何偏偏迷药用多了反而伤神？”以几腹诽，没敢在这古板严肃有品格的老医师面前说出来。
空拾的伤没法在南荒一直待着，以几借来了传音符同章悦山联络了一回，直接连通了巫逾，那边的声音沙哑低沉似乎没有休息好：“何人？”
以几正襟危坐，恭敬道：“尊主……”
巫逾动作很快，她一向雷厉风行，不过半个时辰，一道金光闪闪的传送阵高调的出现在巨石林旁，七八位墨紫衫的上仙被吐出来之后是一位高挑的女子从中踏出，黑发如瀑眼神锐利如剑，身穿不同普通仙界女子的裤装——章悦山巫逾尊主亲自来接人。
风沙走石百年一如既往的巨石林终于要鸡犬不宁了，这下开南跪拜这个再跪拜那个，全是上仙，修为都高，可惜全藏在章悦山不出来，宁愿当个打杂的，有人想做出成就都没机会，开南心中有些憋闷——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傅。
那间临时劈出来的石头房里睡着一位女病人，开南龙皮再厚也不敢跟进去。章悦山那位传说中十分难缠的尊主进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了，这丁点儿看望时间一点都不像是一位凭空造出传送阵，用半个时辰就来这的人会做出来的。原以为像来的时候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一位‘小将军’，谁知那位巫逾目光扫了一圈，氛围莫名冷了许多，忽然落在他的身上。
“开南将军。”巫逾目色浓得像墨，音色偏低，“东荒龙族人？”
开南腿肚子有些抖，对面女人身居高位的气势过于强悍，“是，承蒙尊主记得小仙，曾经在圣主寿辰上有过一面之缘。”
巫逾道：“是吗？”
这二字一抛出来，开南僵直着背正搜肠刮肚如何回答，潜移默化释放压迫的人缓缓消失在伤兵营中，徒留下冷寂与后怕。
雅琛从堆满三桌子的折子中找到孩童巴掌大的传音符花了些时间，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在起身的时候锤了几下腰，等反应过来立马将手贴近裤缝站的笔直。
“诱元期？”雅琛跑进书房开始翻看他父亲收藏的书籍，事关神族的东西全被他塞在一个箱子里，隔三差五的派人擦一擦以防落灰，“上面没有详细写，不过旁人注解了两个字‘钟情’，这是何意？”
“钟情？大哥你没拿错父君如何迎娶母后的心得体会书吗？”末曦怀疑。
雅琛特意重复看了几遍封面，严肃道：“我没拿错，而且这本书是连府神尊落下的。”
古老的书籍封面上大字没有一个，只有右下方小小的一枚红色印章，世上独一无二无可比拟。
那边沉默了一会，末曦复而道：“我同神垣说了，他好像早就知道了……”
‘钟情’二字涵盖太广，‘钟情之人’又该如何定夺也无能为力。神垣靠着十人合抱的树仙原身，混沌的想着——若是自己日后教育他人，定要将事情讲的细致。
树仙不知活了几十万年，气泽几乎同天印融为一体，默默无闻的成了灵眼。垂下的藤蔓挡在他身后，四处皆被围成圈，整个天印的灵气朝着这处汇聚，山脚下的四方神兽警惕的嚎叫着，无所适从的在原地徘徊，干枯的灵力让它们十分不自在。
烟波袅袅妄理湖旁翠竹亭边，陈旧古老的巨石褪去灰白，锁链化去腐朽的铁锈，露出里头仙家法器的模样来，洞穴中残余的猩红魔气僵持不下终究化为虚无。
隔着几百里的章悦山被吸走了大半的灵力，山间千寻随手种下的姹紫千红的万种花草枯萎了大半，后山长势极好的莲花树都蔫了不少。莲花树下，粉白的花朵一片片的落下，头顶着几片花瓣的季先生正在哄无瑶吃仅剩的莲花果，前一秒无动于衷的小少年下一秒便捂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季先生拍着他不甚宽厚的背，望着远处云雾缭绕彩鸟盘旋的地方，笑道：“别怕别怕，有神尊降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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