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翡翠
在围观党们目瞪口呆之下，叶菲带了少女往回走。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柴门虚掩，内里静悄悄的。叶菲没有敲门，直接绕到院后，那儿两株一人多高的石榴树，红艳艳的石榴花一簇簇，像红色的云。零落的花瓣点缀在黄土地面上，煞是好看。
少女讶然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叶菲在石榴树下站住，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话呀，难道你愿意被那些混帐东西动手动脚？”
一句话说得少女的眼泪又吧哒吧哒往下掉。
“说吧，怎么回事？真要葬父还是骗钱？”叶菲最见不得这种动不动就哭的架势，虽然她刚才也哭了，那不是因为从今以后再见不到亲爱的爸妈了嘛。
眼前的小女孩双眼喷火，小小年纪俨然是个大人，哦，缩小版的。少女不敢再哭，抹了抹泪，道：“条我小时候爹爹就一直咳得很厉害，后来咳血，越咳越多。家里本来就穷，能卖的都卖了，亲戚朋友都借光了，实在没钱，只好把房子卖了。娘就是在那时候跑了的。”
爹死娘嫁人，一点不稀奇。
少女偷偷瞄了瞄叶菲的脸色，“扑通”一声跪下道：“小姐如果能够安葬我爹爹，我来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叶菲道：“来生来世就不必了，这辈子跟我就够。”示意少女起来。
少女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
叶菲抓过她的手，给她把脉。她爹得肺痨，不知有没有传染给她？
少女不知她要干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没有挣扎。
叶菲抓了她两只手轮流把脉，又让她伸出舌头，好一通折腾之后，确认她没有被传染，才点了点头，道：“那走吧。你爹停在哪里？”
大树下的人更多了，好几个男人伸长脖子望向她们走的方向，一见两人一前一后从小院后走出来，口哨和哄笑声彼起此落。
少女脸色发白。
叶菲回头道：“别理他们。你前头带路。”
少女低低应了一声是，果然加快脚步走在前头。从大树旁的小巷穿过去，再走三柱香光景，有一个屋顶破一个大洞的小庙。
不会是土地庙吧？叶菲孤疑地望了望光光的门楣，牌匾早不知被谁劈去烧火了。
庙里只有一尊二三十公分的泥像，灰尘加蛛网，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神。此地人民生活贫困，自己时常填不饱肚子，想必没有多余的食物供奉神明。
缺了一角的供桌旁有一张卷起来的黑乎乎的草席，少女跪在草席前，磕了个头，道：“爹，有好心人愿意让你入土为安。”
草席里卷的，就是少女的爹了。如果不是她说，叶菲几乎不敢相信里面卷了一具尸体。大概深受疾病折磨，死者只剩一副骨头了。
叶菲看看天色，估计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道：“棺材店离这里多远？今天下葬时间来不来得及？”
她身上有五两银子，照天朝的物价，付殡葬费应该够了。天朝推行火葬，叶菲一时没想到还得给人家买一块山地。
少女道：“在镇西，离这里不远。”
秀水镇只有一家棺材铺，老板孙老四生意一直不怎么好。总共不足千人的人口，一个月也就死上那么几人，生意怎么能好得了呢。
不过死人生意一向没人还价，要多少钱由他说了算，所以总体来说，他过得还是很滋润的，一日三餐，有鱼有肉不说，还纳了一个小妾。
午睡迟迟，让伙计打了一角酒，他在柜台上就着生花米，慢慢缀着呢。
柜台旁，放了几具薄棺材。
就在他以为今天又没有生意的时候，生意上门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带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看起来很玄幻吧？可事实确实如此。
小女孩站在门口，喊：“老板，出来说话。”
棺材铺光线有些暗，一眼望进去，尽是棺材。叶菲虽是穿越人士死过一次，也是怵的。
孙老四丢下手里的花生米，道：“来了。”
走出店门口，见小伙计一脸不可思议，踹了他一脚，道：“还不快去沏茶。”
来的都是客，管你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就算来一只猪，只要有银子，孙老四也奉为上宾。
“小店棺材纸钱送葬撒纸抬棺材挖坟茔一应俱全，服务周到，童叟无欺。”孙老四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腰快弯到脚面，尽量拉低身量，与叶菲平等对话。
“哦？”原来丧葬文化还有这么多讲究。叶菲道：“全要，你算一算要多少钱。”
来了大客户了，孙老四爽快应了一声，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通响后，陪笑道：“客官，总共二吊钱。”
二吊钱，那是多少？叶菲小脸一板，道：“老板不厚道啊，是不是欺我人小，价算高了？”
孙老四心里打了一个突，这是哪里来的妖怪？怎么连他心里想的，手里做的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腰弯得更低，笑容更灿烂，道：“客官，没有的事。小店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百年老店，信誉保证。”
“打五折吧。”叶菲还价：“最多一吊钱，再多就没有了。”
“客官，”孙老四哭丧着脸道：“一吊钱的话，小人只好去卖老婆女儿了。”
“那你去卖女儿好了。”叶菲拿出前世和同学逛街砍价的架势道：“我只有一吊钱，再多没有了。爱卖不卖吧。”
少女大急，凑在叶菲耳边道：“小姐！”
孙老四耳尖，原来小女孩儿是小姐，怪难由她说了算呢。
“小姐。”既知对方的身份，孙老四打蛇随棍上，亲热地改了称呼，道：“小姐，实实没有这么还价的，最多，最多……”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响，孙老四可怜兮兮道：“最多一吊五百文，不能再低了，再低，小的只好把老婆卖了。”
你巴不得老婆快点有人接手吧？叶菲恶趣味的想，笑容不免邪了些。
挑了一副棺材，其实摆在店面的看不出什么差别，又一一看了纸钱，再问下抬棺材挖坟一应人等的人数，答应明天中午管饭之后，孙老四小意道：“小姐，那些民夫干完活要收钱的，您看，是不是放点定钱在这儿？”
主要是手里没零钱，五两银子的面值找不开呀。叶菲道：“怕什么，我会跑了吗？”
当然不会，您要跑了，您家人的坟能跑得了吗？孙老四讪讪然问：“坟地在哪儿？”
叶菲望向少女，少女开始抹泪。
叶菲明白了，没钱医病，哪有钱买坟地？
“老板，”叶菲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天真无邪道：“这个我们不大懂，这方面你熟，你看是不是帮着挑一块好风水。”
“妖怪，绝逼是妖怪。”孙老四在心里叫：“要不然怎么懂得要一块好风水？”
本地风俗，少女还是懂的，告诉叶菲：“镇上有人去世，都会葬在西山山坡上。”
叶菲当场拍板：“那就葬在山坡上好了。明早辰时，我们过来，你唤齐人手。”
孙老四咬牙，这个只会哭的小丫头一开口坏了他一桩大生意呢。听小女孩口音，是个外乡人，外乡人好骗啊。
两人回破庙路上，叶菲把银两兑了，那孙老四一看就不是好人，自己年纪小，他要赖了银子不找，岂不是亏死。
回到破庙，少女再次跪下磕头：“谢小姐大恩。”
叶菲扶她起来，拿出白斩鸡和麦饼，两人分吃，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嘴里含了大口鸡肉，含含糊糊道：“我娘生我前一天梦见菊花，我爹给我起名叫菊花。”说着望向草席卷着的父亲，泪如雨下。
“菊花不好听。”叶菲道：“不如叫翡翠。”
翡翠放下手里半只鸡，再再次磕头：“谢小姐赐名。”
卖身为婢，成为小姐的贴身婢女，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翡翠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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