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佛拓寺（二）
这是一座素朴无华的小院，院内摆着一张石桌，三个石凳，西南角立着一架极高的木质秋千。
那秋千下站着几个小孩，身量不高，目测最大的也不过十岁。赵漪容仔细一看，原来是三个小男孩推推搡搡地围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旁边的空地上，还有个身穿石青缎褂的小胖墩正“哇哇”大哭，刚才她听到的哭声便是这小胖墩发出的了。
集体霸凌事件？赵漪容最看不惯这个，当即就冲了上去。她推开动手动脚的三个小孩，将小姑娘和小胖墩一把抱进怀里，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或许是脸上的正义感太过强烈，对面的三个小男孩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就连怀里的小胖墩也停止了干嚎，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然后颤巍巍地抬起了手，“啪”地打了她一下。
“你是谁！谁让你碰我的！”
？？？赵漪容真情实感的懵了，这小胖墩儿怎么分不清好赖人呢。她正想张口，又转念一想，小孩子有些认生也是正常的，毕竟无论在什么年代，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都是安全守则第一条嘛。
于是她努力做出一个不那么严肃的表情，冲着小胖墩解释道：“小朋友，别怕，姐姐不是坏人。他们三个是不是欺负你啦？姐姐帮你讨回公道！”
“明明是她欺负人，你看不见吗？”小胖墩瞪了她一眼，伸手指向了还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赵漪容一脸狐疑地看了看小姑娘，又转头看看小胖墩。小胖墩白白嫩嫩，长得极为壮实，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虽哭得起劲儿，露出来的皮肤上却没有一点青紫。而小姑娘文文弱弱，一张瓜子脸十分瘦削，鹅黄色的裙子沾满了尘土，下摆处还明晃晃地印了一个脚印。
赵漪容黑了脸，究竟是谁欺负谁这还看不出来吗？小小年纪没礼貌也就罢了，还撒谎！她松开揽住小胖墩的手，沉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欺负你，那我问你，她身上的脚印怎么来的？”
“哼，当然是小爷我踹的，不过，谁叫她先动手的？”小胖墩气鼓鼓地回答。
“哦？她打了你哪里？为何打你？”赵漪容挑了挑眉，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我不相信”。
小胖墩急了，恨不得撩起衣服给她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然而那他肉嘟嘟白胖胖的小手实在不能令人信服，说到小姑娘动手的理由，他就更加支支吾吾，不愿张口了。
赵漪容静等了片刻，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只听怀里一直一言未发的小姑娘开口说话了：“他们骂我没有娘亲。”
靠，这也太过分了！听了这话，赵漪容立马拉起小胖墩，要他们给小姑娘道歉。
几个孩子正是上房揭瓦、不辨是非的年纪，自是不肯乖乖听话，一边挣扎着扭身，一边嘴硬地辩解，“那，那又怎么了？我们又没说错，她为何打人？”
看他们强撑着不肯松口的样子，赵漪容眼睛眯了眯，正准备给他们点教训，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让他们走罢。”
她回头一看，来者是一名身穿月白绸袍的少年，手执一把折扇，眉眼如画，目光清朗，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
“大哥！”见到来人，小姑娘挣脱了赵漪容的怀抱，直直的向他跑过去。
原是这小姑娘的哥哥，想到这个时代应有的规矩，赵漪容有模有样地向对方福了福身。少年点头回应，随后淡淡开口：“多谢这位姑娘一番好意。虽说对方无礼在先，但舍妹也动手打了人，算是扯平了，就让他们走罢。”
这人模样如此出彩，脾气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赵漪容楞了一下，小胖墩趁机挣脱，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跟那三个男孩子一起跑走了。
“你倒是好说话，看看你妹妹的衣裳，都脏成什么样了。”赵漪容拍了拍刚刚被小胖墩弄脏的袖角，打心底为小姑娘抱不平，前世她哥可不是这样的，她受了欺负，永远都是第一个冲在前头。
少年没有在意她语气中的冒犯，他微微低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声音略哑：“衣裳洗一洗便可，人也没什么大碍，何必当面闹不愉快？况且，他们所言也是事实。”
“大哥，苒儿不难过，”小姑娘一改刚刚的倔强，反过来安慰起少年，“你也别难过，行吗？”
看着面前互相安慰的兄妹俩，赵漪容沉默了。是她想错了，哪个哥哥不疼妹妹？她如今父母双全，家境显赫，只顾着替人出头，却忘了考虑对方的处境。
看二人穿着朴素，又像是借住在寺庙里的样子，应是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他人的闲言碎语呢？更何况，万一闹了起来，对方仗势欺人又该如何？她帮得了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吗？
她心下愧疚，刚想同对方道歉，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声呼喊。
“三小姐，三小姐！”是铃兰！她心下一喜，急忙应答：“我在这儿，院子里面。”
*
铃兰奉夫人之命前来寻自家小姐，一进院门就被赵漪容拽到一边，搜刮了身上所有银两。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把夫人私下给的五十两全部塞给了面前一个白衣黑发的少年，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给你！”只见赵漪容一股脑儿将整个钱袋塞进了少年的手中，没等少年做出反应，似乎又觉得这施舍一样的行为有些不妥，一把拿过对方手中的折扇，说道，“这个，我买下了。”
小姐花五十两买了一把扇子？铃兰弄不清赵漪容这到底是搞得哪一出，却见赵漪容像做贼一样拉着她便走，好像生怕对方反悔，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姐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她踉踉跄跄地跟着赵漪容往外走，一边小声询问什么情况，一边回头看向那少年。直到看清少年的脸，心中终于有了定论：怪不得。
那少年生得一双桃花眼，面如桃瓣，唇红齿白。男生女相，气质却并无一丝阴柔，反倒让人觉得十分清雅。
小姐这是芳心萌动了啊，别说，不愧是自家小姐，眼光真是不错。铃兰收回目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露出了慈母般会心的笑。
*
目送着二人走远后，谢苒抬头望向兄长，眼里皆是疑惑：“大哥，那扇子就这样让她拿走了？”
“无妨。”谢俨唇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性子是莽撞了些，心地倒不坏。”
他刚从大殿过来，见过了宋夫人，想必刚刚那位便是右相千金，三小姐赵漪容了。听闻这位小姐自小在乡野长大，癖好十分特殊，看来，传言倒是真的了。
想起对方刚刚笨拙的行礼，谢俨又忍不住勾起了唇，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小姑娘产生了好奇。
谢苒看着自家兄长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发笑的样子，心里头更加疑惑了，她微微摇了摇谢俨的手，试探性地喊道：“大哥？大哥？”
谢俨回过神来，冲她抱歉地一笑，拉起了妹妹的手：“走罢，让香橼打些水来，洗洗你这个小花猫。”
“嗯！”
“下次还这般冲动么？”
“不会了。”
“我教你的还记着吗？”
“不动于心，不显于形。”
“人若犯我？”
“徐徐图之。”
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就走进了屋内，院子里再次恢复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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