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一人揽罪

　　心如同撂着一担沉石，她步子迟缓，踱步出席，额头磕在隔着轻纱的红毯上。过了半晌，她才回答：“回陛下，臣女的衣裙确实为他人所赠。”

　　从她出席，回答，除此之外，整个大殿都没发出一丝声响。她只觉时间绵长如细雨，一点一点地击打着她的心。不过一场夜宴，她已多次成为宴中备受瞩目的那一个人，说完此话，更是花费了她大量心力，

　　广辽的大殿响起了慕容颐的发问声：“他人？又是何人？”

　　她头低埋着，没人看清她面上神色，她再次不作答，让整个大殿罩上了一层迷雾。

　　娘拉了拉她的衣角，催道：“清依，你若知道，便将此人说出来！”其实姚氏心中也没底，只觉得清依可以那么爽快地受了这份礼，可能恰恰说明，清依是知道或是认识那个赠裙之人的。

　　就连楼怀琰也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若她说了，她便可以置身事外了吗？她蓦然想起三殿下的笑。若她说了？又会如何？

　　不会怎么样的，她宽慰自己道。上有偏袒她两次的皇上，旁有始终信她的亲人，她到底在惧怕什么？

　　“回陛下，臣女不知那是何人。只觉这裙子好看，便收下了。”她凭着匹夫之勇作答，话一脱口，心中顿觉舒畅，原来撒谎要废那么多的力气，原来撒谎也是那么简单。

　　她方才为什么要庸人自扰呢？虽然她害怕指认送她衣裙的人是三殿下，但她却忽略了她不说，便不会有人知晓这个秘密。

　　本来面无表情的慕容奚，突然眉梢带起，善睐眼眸半合，带着几分舒逸。

　　他的声音响在大殿中：“莫千金，你知情不报，穿了我赠你的衣裙，如今，还想抵赖不成？”

　　如同闷雷炸响，轰隆一声，一句便震裂了她的心。心念电转间，她猛然发现，她方才的隐瞒，此刻变成了欺君！

　　惊讶，疑惑，恐惧的眸色朝慕容奚投去，但他却是慢慢地转了身。她帮他隐瞒真相，他为何要拆穿，他方才说的话岂止是害她，更是害了他自己！

　　方才她帮他将矛头指向莫清依，此时看来，全都白费了。南宫璆向来平缓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怨念。

　　慕容瑄坐在席中，凤眸微微一颤。那片衣角怎会出现在大殿中？若他看得没错，那正是那日李泉寻回的衣角。

　　慕容奚此言一出，没多久，慕容颐又受到群臣谏议，席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义正言辞，说三皇子辜负了陛下的期望，蓄谋扰乱夜宴，还故意伤了龙体，理应再次流放；一派言辞凿凿，说三皇子是被冤枉的，应当交由大理寺对其彻查……另一坐席中的贵女们听得不仅一头雾水，而且生出不耐烦来。

　　可是慕容奚却认真看着，心中有了计量。

　　莫清依方才的欺君早已被众位大臣的起议压下，她松了一口气。

　　“哎……这些人吵什么吵，烦死人了！”

　　莫清依闻声而望，发现红伊姑娘又坐在了她身旁，正斜倚着身子，手托着腮帮子，一边啃着从别席取来的果子，一边撇着眼睛。

　　“红伊姑娘？”

　　“什么事？”红伊坐正了身子，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你……认识琰，奉远侯吗？”她压低声音，说及奉远侯三字时，有些陌生而干涩。她好像，不能再唤他琰哥哥了。

　　红伊听后粲然一笑，洁白的贝齿展露开来，同样压低了声音：“当然认识啊，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喜不喜欢慕容奚呢？”

　　她的心禁不住一跳，这个女子的笑容太过明媚了，若在春光明媚的午后见到这笑容，春光也会被比了去。红伊姑娘竟然直呼三殿下名字，看来他们交情不浅啊。但谈及三皇子，脑中又恍然闪过红伊姑娘不是很愿意的面容，这样一个磊落而开朗的女子，为什么会勉强自己呢？她接着话，问起：“那红伊姑娘喜欢三殿下吗？”

　　红伊听后得意一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自然不喜欢，我讨厌死他了！”

　　果然是不喜欢的。但望向她时，她却又歪着身子，继续吃着果子，唇边还有几分嘲弄，冷眼望着前面争吵的群臣们。

　　不知红伊姑娘日后是否会后悔？

　　三皇子依旧站在不远处，只余一个背影。明明他是风口浪尖的人，偏偏站得这般淡定从容，周遭都散出一种恬然安适的气息。

　　“璆儿，此事你有何见解？”慕容颐沉声发问，让方才舌枪唇战的大臣们不敢再插话。皇上似乎不喜欢问当事人，方才也是如此。

　　“回父皇，此事疑点重重，还望父皇彻查此事。”

　　“好，就依公主璆儿所言。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定要彻查此事。”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似是此事无足轻重。

　　“儿臣遵命。”

　　莫清依眉目一转，皇上果然对公主很是器重，当朝太子位于席中，却从未被问及意见，而种种证据都指向慕容奚，但皇上却也一言不问。

　　南宫璆的话一落，今日夜宴就到了终结之时。

　　南宫璆方才冷静分析了许久，最后所有的疑惑都化为乌有。她气恼父皇对她的责问，但如今想起，却是父皇对她的磨练。若说世上有知她之人，便只有父皇了。

　　父皇要磨练她的心性，故意将夜宴交由给她，故意追责她一人，便是要看看她选择的进退之法，只是她似乎让父皇失望了，故也，父皇才会匆匆而走。

　　父皇或许会认为她故意推卸责任给莫清依，是为了给慕容奚脱罪，但只有她自己心中明了，她这么做，全是因为见了一人而过于迫切想知道他的心意，失了分寸。

　　大殿中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慕容奚伸指一点，解开了殷玄的穴道，他起身离去。殷玄在身后怒火喝：“公子！”他追了上去。

　　*

　　方才在皇门，她明明看见琰哥哥的马车往另一头去了，但此时此刻，眼前的男子，正是琰哥哥无疑。

　　她嘴唇微张，想疾步奔上前去，紧紧拥抱他。但她却又不敢。

　　皎洁月色洒在他深色衣袍上，荡着暗雅流光，他朝她走来一分，她的手便握紧一分。

　　刚走下马车的琰哥哥，正在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疏阔的天地，仿佛小得只剩下他二人。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婉转，眼泪却又慢慢渗出她稍一眨眼，眼泪便簌然而落。

　　有些陌生而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声音阔别五年，染了风霜：“清依。”如羽毛一般轻柔的呼唤，牵起她远隔五年的记忆。她泪目含笑，经过一夜的波折，她此时早已鼓不起勇气，她站在原地，咧嘴唤道：“哥哥！”

　　楼怀琰迟疑了片刻，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番，便望向她身旁：“娘！”姚氏一听便笑意盈盈，连忙走上前去，亲昵地拉过楼怀琰：“娘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琰哥哥是爹在她尚未出生前便认下的义子，至于他为何姓楼，不姓莫，此事仅有爹爹方且明了。他姓什么，到底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她的琰哥哥，时隔五年，在今日他终于回到了她身边。而且今夜，他回到了他们的家。

　　娘将琰哥哥拉过来，立于她的身旁，她才知道方才在大殿上恐惧多于紧张，而今夜所有的紧张都聚集在了此刻。她呼吸不畅，若非夜色深浓，定然让众人瞥见她脸上不明的红晕。

　　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的面容在此刻格外的清晰，她五年前烙在心底的模样，此刻该换上一换了。她的目光落在琰哥哥脸上，有些肆无忌惮地悄悄在心里画出他的模样。

　　月色映着他的侧颜，五年的征战，抹去了他年少的稚气和锐气，代以冷峻。此刻他正在和娘谈笑，眉梢间都带着温暖，似乎还是五年前那个琰哥哥。

　　她看他许久，不曾移开目光。只见他眼睫下漆黑的眼珠突然一转，朝她看来，她自是立马跳开了目光，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清依这五年来，过得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但你回来了，一切都变好了。

　　“我若说过得不好，哥哥又当如何？”她反问。

　　楼怀琰一怔，本是一句客套之话，他也不曾想她竟然答出了真话，这五年来，他是知道她过得不好的，要不他也不会和红伊姑娘达成交易。

　　他嘴唇紧抿，面露难色，面容不自觉又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莫清依见他冷然的面容，。她也没想到她要这么答他，只觉得那一来一回的寒暄，实在是言不及义，白白辜负了这五年的等待。

　　楼怀琰却不当这是玩笑，认真望向她，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冲击得不知所措起来。皎月当空，哥哥在前，她怕是难忘此情此景，难忘他的眉目，难忘他眼中的认真神色。

　　“清依。”他喊道。

　　他垂下了眼眸，俊脸染上了寒霜。他目光如炬：“清依，我该当如何？”

　　她轻咬下唇，艰难挤出了两字：“除非……”她这样做，实在有些欺负人了，总不能叫哥哥立马娶了她。她压下心底的雀跃，愉悦笑道：“除非哥哥允我一事！”

　　“何事？”他见着她面上的笑容，心中的歉疚深了几分，一向冷峻的面上也也展出笑容来，心想无论是何事，他都要应了她。

　　她转过身去：“还不能告诉你呢，但你以后要答应我，可以么？”

　　“好。”他干脆答道，没有半分迟疑。

　　她神情微怔，低下了看他的眸光，目光逡巡。“但是……”她顿了顿，抬起头来：“你就不怕我提出什么无理的请求吗？”

　　还未等他回答，只怕他反悔，抢着继续说道：“若此事你能做到，但是你不愿意怎么办？”

　　他将清依的无措看在眼里，轻抿一笑：“清依，你太小心翼翼了，是怕我拒绝你什么呢？”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我是兄妹，又有何事是我能为你做却又不愿意做的呢？”

　　本是兄妹。

　　她的心霎时因这四字而千疮百孔。

　　可是她却朝他灿烂一笑，只道：“那哥哥得记下了！”

　　她说完便随意地晃动着双手，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望着夜空上高悬的月，失落的感觉如月色一般紧紧环绕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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