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直到陛下驾临，江渊方才松开我。
可此时，腕上已落下青紫痕迹,只怕要数日才能消淤肿。
江渊漠不理会，视线时有时无的落在轻舟上，肖寻和肖珏一直在游船上转悠，奇怪的是，江渊竟也没有揭穿他们命人捉拿两人，怒极之后像看戏一般，看着肖氏兄妹究竟下一幕要演什么。
景庭园转眼笙歌起。
我的心思丝毫没有在宴席上，想着接二连三的变故，只觉得头顶压着浓云，随时都有狂风骤雨。
这样的不安持续了一个时辰，果然，临近宴席结束，大理寺忽来了急报。说沈中书畏罪自尽，刚入临都的复州苏小公子苏振得知沈中书去后，立刻就招供了，所招之事，关系重大，大理寺便来请旨，问陛下是否立即亲自提审。
原本表面看来风平浪静的夜，像是被人撕开一个口子，暗涌骤现。
所有人的脸色都青白一片。
陛下沉默了很久，决定在致远殿提审苏振。
大理寺的人很快出宫拿人。
元宵宴就此结束，我随江渊留在宫中。
前往致远殿时，他神情依旧淡漠。
此时的我一颗心只是悬着，再悬着，我大概已经想到今夜会发生什么，但就是因此，才更是惶恐不安。
我极担心，若怜妃的案子若当真被重提，当真是叶妃所为，江渊会如何？
叶家是他争储的依仗，叶妃是他的至亲，可若是弑母之仇，那便是钻心噬骨之痛。
这夜，临都天气骤变，忽有寒风袭城，吹得呼呼作响。
致远殿外值守的宫人冻的鼻头通红，仍一动不敢动，如木桩子般直直立着。
只有眸中倒映着殿中灯火时，才恍然发觉他们都是大活人。
很快，有一行人进入致远殿，被押在中间削瘦的男人便是苏振，他两眼凹陷，更显得人衰残。面对陛下皇子时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
陛下沉沉问了句：“你就是苏振？”
只一句话，便吓得苏振俯首全招。他递上三封书信，带着哭腔道：“求陛下饶命，这一切都是他们威胁我们姐弟做的，若是不肯，他们就要杀了我们！”
内侍接过书信，递到陛下跟前，陛下取来一一看过，须臾的静默中，陛下脸色越渐阴寒。
“这些书信，都是苏玉清写的？”陛下将信掷在案上，定定看着苏振道。
苏振将额头贴在青玉地面上，答道：“是长姐所写，信中都是他们要求我们做的事，长姐全都记下了。”
“为何要留着这些信？”
“长姐说过，这些信终有一日可派上用场，要我贴身带着。”苏振颤颤巍巍。
陛下复又将案上信纸摊开，十指用力，狠狠剐了苏振一眼：“因此信中所提，怜妃之死与轼王无关，而是叶妃所为，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一座皆惊。
江渊惊愕失色，视线穿透一室温热落到陛下指尖的信纸上。
肖寻几日前所说得到了证实，我除了心惊，还是心惊。
苏振哭道：“是，此事也是长姐顶罪死后二姐才告知草民，二姐说，叶妃要给怜妃下毒，并要栽赃轼王，下毒一事必由长姐来做，之后一口咬死说是轼王指使，若长姐不做，叶妃便要沈中书杀了我们三姐弟，陛下饶命，草民此前真的不知情，之后不敢说，也是恐于叶妃和沈中书的威慑！”
苏振到底是贪生怕死，此时眼见叶妃落难，怕牵连自己，恨不得立即撇清干系，将自己装成一个被威胁迫害之人，全然忘了这两年来因长姐的牺牲享受过的荣华富贵。
陛下骤怒：“传叶妃！”
曾经宠冠后宫的绝色女子，至今已是鸠形鹄面。当她踏入致远殿后见到苏振那一刻，几乎面如死灰。
苏振却朝她爬去，哀求道：“叶妃娘娘救命，看在姐姐为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您救草民一命。您告诉陛下，苏家也是迫不得已啊，草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真的没做过……”
陛下脸色阴沉：“苏振，你认得叶妃？”
苏振只敢看了陛下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草民两年多前，在沈府见过叶妃一次。”
陛下冷冷朝叶妃看去，龙颜大怒：“你是朕的妃嫔，你去沈府做甚么！”话音落时，案上的砚台随之砸向叶妃，在她额角砸出了血，陛下没有丝毫心疼，有的只是这个女人带给自己的不堪。
叶妃嫌恶的看了一眼苏振，那一眼轻蔑看进苏振心底，令他陡然生恨。目光一转便向陛下控诉道：“叶妃一直和沈中书有往来，陛下大可去查，当年沈中书在外搜罗绝色女子送去临都各府中，借此巴结权贵，长姐当年便是因此被沈中书送入叶国公府的，后来被叶妃辗转送到怜妃身边，长姐此后一直给叶妃做事，不仅于此，还有二姐苏玉香，是叶妃和沈中书安插在捻香楼的，叶妃时常借二姐查探朝臣府中之事，见缝插针的贿赂朝臣替沈中书做事。”
陛下视线一直停在叶妃身上，目光之中是深不见底的冰渊，看得人钻心发寒。
叶妃忽扬起唇角，只是笑着，看向这个她委身多年的男人，缓缓抬手从发上抚过，而后迅疾摘下发簪，在众人尚来不急反应的那一刻狠狠将发簪扎入苏振颈上，苏振仰头看了看叶妃，几声呜咽卡在喉间，很快没了声息。血顺着发簪染红叶妃双手，她淡淡笑道：“都去死罢！”
陛下骇然起身，面色铁青的看着共枕多年的女人。
我亦未想到叶妃竟在致远殿上下手杀人，吓得躲在江渊身后，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叶妃松手，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停在陛下身上，她冷笑一声：“昀嫔是臣妾害的，臣妾没有孩子，想夺她的孩子争宠，姐姐也是臣妾毒死的，臣妾厌恶姐姐……臣妾手里的人命多得数不清，陛下是要亲自去查，还是听臣妾一一道来？”
然而，最先暴怒的却不是陛下，而是江渊。
他怒不可遏，那几字犹如千斤重，艰难从他口中吐出：“为何，要杀母妃？”
叶妃将目光缓缓移至江渊身上，见他那双眼眸竟无了生机，刹那就笑了：“不曾想，姐姐的儿子终有一日也能尝尽失去至亲至爱之痛！她当年尚未怀子，便送我入宫争宠生子，我不甘愿，她为此杀了我所爱之人，那时可曾顾及过我？我恨了她二十多年，早已下了决心不能如她愿，十数年前我为避子落下一身隐疾，已不能生育，若非姐姐，我这一生怎会这般悲惨！不过如今也罢了，她死了，早就死了……”
江渊十指冰凉，没有丝毫温度。我离他太近，可以感觉到广袖下的双掌凝聚杀气，几乎划破空气向叶妃斩去，却终被陛下一声厉喝抑制住。
“叶凝！”陛下盛怒，死死盯着她。
叶妃已是死到临头，再无所惧：“陛下可知，毒杀姐姐也并非臣妾一人的主意，您一意要封云州国的血脉做太子，朝中断不能忍，兄长也是不得已，才想牺牲姐姐性命，好让您废储！”
陛下疾步走至叶妃跟前，伸手掐住她的颈项，雷霆之怒令人一时忘了阻拦，待反应过来，亦是不敢阻拦！
叶妃笑意更深，一字一句道：“身有云州国血脉之人，凭什么做大临的太子！您再如何疼爱灵后，也得替大临朝后世想想……臣妾还有一事禀告陛下，当年臣妾污蔑太子，此罪之重得已令他被废，可太子为何宁愿认了此罪？也不出言辩解？您莫非以为太子那样精明的人，会任由臣妾污蔑？”
“为何？”陛下掌心的力度微微一弱。
叶妃得以喘息，片刻后才道：“因为太子是个孽种！”
话音才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已有一把匕首从背后刺入叶妃心室。陛下立即松了手后退数步。
殿内接连有人喊道：“护驾！”
很快，侍卫蜂拥而入围住了那名出手的内侍，可他死死握着匕首，叶妃回头看清他的面容，张着嘴却再说不出话。
那内侍似是下了必死决心，怒道：“是你栽赃轼王！害得轼王流放北漠被人欺凌，你可知，轼王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叶妃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启唇想说些什么，良久，终是没有说出，睁着眼便去了。
这时，致远殿角落掌灯的宫女忽然挥剑杀来，殿中一时大乱。
“肖寻……”我望着那内侍良久，待回过神，却被江渊死死按进怀里，我的脸埋在他起伏的胸膛，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我挣脱不得，听着身后诛杀的混乱，只觉得自己快要一点一点被撕碎。
可此时，觉得沉重的却不仅仅是我，还有江渊，于他来说，那样的沉重，不是来自于轼王，而是来自于叶家，来自于叶妃，来自于他唤了多年舅父的枢密使。
皆是他的至亲，亲手将他的母妃送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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