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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日上三竿,我被葱白从被子里挖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瞪瞪地打着哈欠,上下眼皮藕断丝难舍难分。恍惚间,我想到阿兄今日要带我出宫,一下便来了精神。

  “阿兄怎么还没过来?”我嘟囔道,目光透过窗外,看到拎着黑口袋的姜沫走近,她隔着窗扇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吱吱——”

  嘶哑的鸣叫从袋子里响起。

  姜沫一脸认真地说:“公主,昨晚奴婢梦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因为杀蝉杀的太多,用膳时会出现幻觉,比如说,会将一碗米饭看成一碗蝉尸。奴婢决定放下屠刀只抓不杀,却不知如何处理它们?要不要扔到凤仪殿?”

  凤仪殿是王后的居所。

  “扔到凤仪殿做什么?”真真是奇也怪哉,王后何时惹到她了?

  “吵死她们。”姜沫冷冷地说。

  我噗嗤一乐,趴在葱白身上哈哈大笑,姜末啊姜沫,实在太可爱了!

  我笑吟吟地走到窗前,伸手拍了拍姜沫的肩膀。

  “放生吧。”

  “世子殿下让抓的,怕扰您清梦。”葱白接口道,“叫的欢时,也确实闹人。”

  “没有蝉鸣的夏天太冷清了,照我说的做。”

  她以前还真没注意,原来花台殿是没有蝉鸣的嘛?

  洗漱过后吃了半碗药粥,因起得晚,没过多久便到午膳时间。

  阿兄迟迟未来,便也没有等他一道用膳。

  膳后,我趴在长案上对着殿门口发呆,有些犯困的时候,一道人影撞入眼帘,伸长脖子一看,有些失望,有些疑惑。

  来人是她不认得的寺人。

  “参见长公主殿下。”寺人低眉顺眼地说,“奴奉王上之命,请殿下移步昇明殿。”

  “可否请看腰牌?”葱白不动声色地问。

  寺人看了葱白一眼,出示腰牌,确为皇帝身边谒者。葱白松了口气,帮我换衣梳头打理妥当,往昇明殿去。

  出了花台殿,我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左顾右盼,走走停停,寺人委婉催了几次,这才一口气走到昇明殿。

  同为外殿,昇明殿外殿比花台殿可大了不止一倍,立在殿堂的四根方柱不仅宽大,且做工精美,铜铸而成绘影图形。皆钉嵌着蛟龙壁灯。

  “儿臣给请父王安——”

  我还是第一次见父王面呢,不免有些好奇。行礼毕,便偷偷打量父王。

  父王坐在正上方立有雕镂王邸的台榻上,一手搭在旁边的青铜案上,微阖着眼。他束发金冠,曲裾大芾,三十出头的年纪,年轻俊美气势逼人,闭着眼时,神态尚算平和。

  “自家人,不必多礼。”他睁开眼睛,目光所至,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看透了才罢。

  撞上父王锐利逼人的目光,我也不怕,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

  再看台榻之下,一位紫衣曲裾的美貌夫人,垂首恭立在右边编钟架旁,阿兄站在左侧,离台榻稍远的长信宫灯边上。

  我走到阿兄下首,低声问:“阿兄何时来的。”

  “刚到。”他眉心微蹙,看了对面的紫衣夫人一眼。

  这时父王开口道: 

  “今日收到线报,卫、薛两国王太子,纪国公主皆被送到京都天辅,朝见皇帝陛下,我梁国也得有所表示,望吾儿为孤王分忧。放心,你走之后,虞夫人会照顾好长公主。”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阿兄,阿兄看着父王,唇线有些紧绷。

  阿兄告诉过我,天册皇帝开国之后,整个皇朝郡国并行,多为同姓皇子封王建国,因权利过大以至于尾大不掉,不服管束。东州、祝州、匚州、彡州、丼 州、纥州、忞州、中州,这八州之地的封王权柄日益削弱,时至今日已无军政之权,只领税赋。而梁、卫、薛、纪四国,地处淰水之东,有天险阻隔,朝廷担心逼的太过适得其反,一直以怀柔待之。

  没有下手削藩,却要求各国送王世子到京都为质。

  听阿兄所言,父王有青云之志,数次派遣秘使游说那三国国君,终止出送质子之举。几国默认,十几年来都把朝廷当空气,朝廷派使者斥责过几次,几国都是面上低头认错,使者一走,照样关上门自谋发展。

  也不知那三国怎就悄没声地商量好了,冷不丁,一齐往朝廷送质子。

  我想,那三国固然不愿做朝廷的应声虫,但卧榻之旁,野心勃勃的父王更叫人不能安睡吧?这才向朝廷示好么?我也不是非常明白。

  “自当为父王分忧。不过儿臣要带阿宝一同进京。”

  “不行!”父王断然拒绝,“长公主身体羸弱,不宜颠簸。”

  “父王,虞夫人性格柔婉,恐怕护不住阿宝。”

  “护?”父王的声音有点儿冷,“你说,她身为梁国公主,谁敢委屈于她?”

  阿兄不言语,也不退让,无惧地对上父王阴沉的双眸。

  父王将阴沉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阿兄侧身挡住。

  “父王,若儿臣远在京都惦念阿宝,难免心绪不宁,万一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给父王惹来麻烦——”阿兄微垂着眼,精致的眉目如被月光洗过一般,带着温暖的假象和虚幻的笑意,“那便只能请父王恕儿臣之罪。”

  话已至此,气氛有些凶恶,虞夫人早吓的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就怕这对剑拔弩张的父子注意到自己。

  我觉得自己应当说点什么,准备告诉阿兄,我一人留在梁国也无妨。父王却已经开口了。

  父王搁在案上的那只手支了起来,他稍侧身体,拖着下巴,在一张相似度很高的脸上,带着与阿兄几近相似的笑,温声道:“孤王便应了你,望你不要后悔。”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近相似的冷意和残酷。

  “谢父王成全。”

  出了昇明殿,阿兄攥着我的手紧了紧,歉然道:“以后一段时间,阿宝要跟在阿兄后头吃苦了。”

  “那句话还是阿兄说的呢,‘天大地大开心最大。’你忘了?”我蹭了蹭阿兄的肩膀,不用分开当然最好!“而且能够出宫,还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多好啊!”

  “对了!林寄儿不必进宫了吧?”

  “嗯。这事我自有安排。”

  回到花台殿,说话就方便多了。阿兄将去京都为质的事说给姜沫葱白听,让她们收拾好我惯常用的一应物品。

  “阿宝,晚上我带几人过来见你。”

  “带来见我?谁啊?”

  “别急,你还要午睡,先休息。”

  阿兄走后,葱白忍不住问:

  “世子怎会同意您跟随入京?”

  “就是阿兄要求的。”我见葱白讶然,笑道,“我是有病,但却不傻。这样反而好些。”

  我和阿兄相依为命及至于今,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分隔两地,都不能放心对方。阿兄去赴龙潭虎穴,还要玄心我的安危,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牵肠挂肚步履维艰的日子。对我们来说都是如此。还不如绑在一起。反正父王已经答应。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葱白细说。

  我拍了拍葱白为自己掖被子的手,笑的没有一丝阴霾。

  “阿兄的决定,必然是权衡利弊之后最正确的决定。”

  葱白只停顿了一息,便赞同地点点头。

  “也对,事关公主,世子如此决定,必是有万全的把握。”

  ……不,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我心想,她比我对阿兄还要盲目信任呢……带着浮光掠影的思绪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月上中天,被阿兄叫醒,我穿上外袍,用了点心,随阿兄来到紧闭门扉的外殿正堂。

  殿中站着四个生面孔,他们对阿兄行礼。

  “久候宫主大驾——”

  我吓了一跳,久候我的大驾?

  这时阿兄在我耳边低语:“是宫殿的宫。”

  唔,原来如此,可我的疑惑不减反增。现下不好多问,只好奇地打量他们几眼。

  ——四人当中,唯一的女子,二十五六岁,长相成熟而性感,身段妖娆,穿着大红深衣,衣缘黑边。左半边的胳膊露在衣外,可见里头的白纱衣,若隐若现的胳膊,那只手上缠着绷带。

  打扮可真是奇怪。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位相貌极好,非常俊俏的月袍少年,十七八岁或者更小。姿态懒懒的,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睥睨之态。头发披散,绑着藏青色秀金纹抹额,左耳穿着象牙耳饰。

  ——落后一步,左边两人皆是中年,一个身高体壮的憨实大汉,神态亲切,嘴角有颗馋痣。穿着灰褐色箭袖锦袍,一截袍角掖在腰间。

  ——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书生,相貌普通但并不难看。他气势很弱,放在这四人当中,能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他。

  “阿兄……”我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这几人有情况!”

  “什么情况?”阿兄挑眉问。

  “气质风格跟咱们格格不入……”我偷偷瞄了几人一下,发现他们正用一种兴味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扭头,回给他们一个更具兴味的,兴致勃勃的眼神。

  “青耀、红祟、夜王、白冥——”阿兄指着月袍少年,红衣女子、白面书生和憨实大汉,“青宫手下四殿殿主。这是吾阿宝。”又向四人介绍。

  “少宫主安。”女子开口,另外俩人揖手礼。没什么动静的青耀走了过来,准备伸手摸我的发顶,被阿兄揽在怀里侧身闪开。

  “你手劲太大,小心伤到阿宝。”

  青耀摸了摸鼻子,挑眉道:“难不成小丫头是豆腐做的?”

  “青耀哥哥好。”我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问道,“豆腐是什么?”

  红祟噗嗤一笑:“青耀君经常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少主不必理会。习惯就好。”

  “红祟姐姐好。”我冲她甜甜一笑,转头向另外俩人打了招呼,“夜王叔叔、白冥叔叔好。”

  “不愧是名动大梁的蔷薇公主,胆识过人,气度斐然。”白冥夸完,夜王也笑着赞道,“少宫主聪敏有礼,与兄和睦,乃青宫之幸。”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我心里有些犯嘀咕,其实我对蔷薇的喜欢只是一般,是哥哥钟爱蔷薇,怎地最后却成了蔷薇公主,而不是蔷薇王子?

  “咳!阿珩,将我们召齐单是为了与少主相见,还是另有他事?”

  正在沉思中的我陡然一惊,茫然地看着青耀,后知后觉,原来他是叫阿兄的。

  不晓得为什么……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隐隐有崛起之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诸位请坐。”阿兄待几人落座之后,先没说正事,“诸位所持金令借我一观。”

  然后阿兄自己掏出两枚一模一样的圆形玉佩,白玉质地,剔透莹润品相极好。玉佩两面都是线条柔和的蔷薇浮雕,外廓并非闭合,而是有着恰如其分的起伏,雕琢的极为细致。

  阿兄将四枚金令拼为一枚四角皆有小弧的令牌,看到令牌中间的圆形凹槽,我就晓得那两枚玉佩的用武之地了。

  果然,两枚玉佩正好安嵌在令牌的正反面,严丝合缝。真是巧夺天工!也不知是哪位匠人的手笔,上面的纹饰也栩栩如生,精致流畅。

  除了白玉上的蔷薇纹饰,青耀令所刻椒图,夜王令所刻角端,白冥殿所刻貔貅,红祟殿所刻狴犴。

  “这两枚玉佩就是青宫令,可以调动青耀殿手下的青宫卫和其他三殿的各种资源。”阿兄将令牌拆开,还给那四人,将其中一枚玉佩交给我,“你以后就是青宫少主。”

  “不过……”阿兄笑道:“少宫主权限受宫主监督。”

  呵呵,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那这少宫主当的有何意思?”

  “只要别叫青耀殿所辖暗卫带着你到处乱跑,其他的都行。比方说,让暗卫帮你教训人,问白冥要银子使,找夜王打探你要打探的消息。”

  “那红祟姐姐呢?”

  “谁欺负你,就让红祟大刑伺候。”

  ……唔。

  “阿珩,你这样是会教坏小孩的。”青耀凉凉地说。

  “阿宝自来乖巧懂事。”阿兄与有荣焉地说,“无忧。”

  “嘶……”青耀捂着腮帮子怪笑,“酸死我了。”

  “彼此彼此。”我瞅着青耀,青耀不解,我哼笑道,“阿珩……是谁说的啊,好酸牙!”

  “咳!”阿兄敲了敲我的头顶,“阿宝,好好说话。”

  青耀哈哈大笑起来,余下三人看了看阿兄,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古怪,好像很尴尬的样子。

  我满腹狐疑,抬头看向阿兄,发现阿兄脸色微红,着实有些纳罕。

  青耀还在哈哈大笑,我以为他会笑到抽筋而死,他却止住大笑,淡淡地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瞧着我说:

  “都是俗人,合该被世俗所缚,连你红祟姐姐这个变态都不能免俗。”

  红祟怒瞪了他一眼,白冥在气氛变得凶恶之前赶紧岔开话题:

  “宫主还未言明召集我等有何要事?”

  “我和阿宝三日后要去京都为质,此去凶险,随时都得做好逃走的打算。青耀,你将青宫卫安排在从梁国至京都这段路上的每县之地,随时待命。你亲带能手至京畿之地,辋川对岸的桑林县以备接应。夜王,我在京都期间,梁国的消息你要随时传给我和青耀,派副殿至京都据点驻守。白冥,你照往常行事便可,继续输送各殿所需资金。红祟,你亦守司职。”说到这里,李珩掏出一封帛书递给她,“另外交给你一个任务,将这封信交给林家庶女林寄儿,她看完之后若有所求,只要无损四殿之利,尽量帮她。”

  “入京都之后,我会去据点联系各殿人手,根据京都的情况而定,随时都会调整安排。”

  阿兄做好安排,便让四位殿主先行离开,我问道:

  “阿兄,这是什么宗门教派神秘组织?怎地将你拐去做他们首领?”

  “巧合而已,有时间我慢慢告诉你。现在你累了吧,累了便先歇息。”

  “真的没问题么?不会有什么企图和阴谋?”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我有些不放心。

  “别担心,此剑既落到我的手里,就算它有什么企图和阴谋又如何,至少现在它为我所用。”

  阿兄微微侧头,“我会用它披荆斩棘,尽快拿到梁国。”

  阿兄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无足轻重的闲话家常。

  然而,我即便未曾经历那些阴谋鬼蜮争权夺利,也能从史书上窥得一丝残酷的真相。走在那条路上的人——谁不是脚下枯骨累累,血漫御阶?

  阿兄他背负着我,将要走过那尸山血海,好叫我片尘不染。

  我都知道。

  “阿宝。”

  阿兄突然开口,我抬头看他,带着天真无忧的笑。

  “什么事?”

  “哪怕是无意之间,也不要唤我名字。知道么?”

  “唔……嗯!”

  ……没想到阿兄也有这么幼稚较真的时候。也是,长兄如父,怪我没大没小的,的确不该叫他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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