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在夏律谌眼里，林谙就是一只精致脆弱的花瓶。
用最昂贵的坯料，请最好的工艺师，花最久的时间，在瓶身上精雕细琢。
也不插花，不盛水，就那么摆着，调控好温度和湿度，把它小心翼翼地供奉在展览柜里。
然后只要一个不小心，离手就碎。
之前的精心呵护全都成了枉然。
夏律谌轻轻碰了碰那块疤痕：“很痛吗？”
女生正乖巧地贴在他身侧，脸颊还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声音软软的：“现在不痛了。”
“你是几岁的时候烫伤的？”
“几岁？......不记得了，好像是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吧。”
男人问的很仔细：“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打翻热水壶？因为巧克力放在热水壶旁边吗？”
“不是。”
林谙回忆了一下，“是因为巧克力放在厨房的柜子里。那个柜子好高，邻居家的小哥哥又不肯帮我，我得自己爬上灶台才能拿的到，然后我爬灶台的时候，就不小心把热水壶给撞翻了。”
夏律谌蹙起眉毛：“邻居家的小哥哥为什么不肯帮你？你小时候那么......肯定很可爱。”
“因为我那个时候在换牙呢。爸爸怕我的新牙齿长不好，所以嘱咐了所有的邻居都不要给我糖吃，我每天哭啊哭啊，可是他半点都不心软。后来等我的牙齿终于换好了，可以吃糖了，他就......就被判刑入狱了。”
夏律谌沉默了一会儿：“......你爸爸，被判了几年？”
“十五年。明年六月份，刚好期满可以出狱。妈妈做透析很痛苦，却一直坚强地撑着，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活着等到爸爸出狱来一家团聚。”
“......”
“你怎么不说话啦？”
女生眨了眨眼睛，“是怕我生气吗？其实没关系的，我爸爸都坐牢十四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他做错了，就是要受到处罚，这很正常，你又不是故意要挖苦讽刺我，我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
整个房间还是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
片刻后，男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用带着粗茧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她脖颈间的疤痕。
“睡吧。”
他的嗓音温柔又清澈，“很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回学校收拾行李么。”
才提了个头的沉重话题就这样被轻易搁浅，出乎了林谙的意料。
她以为夏律谌会对她的过往经历很感兴趣，甚至都做好了自揭伤疤剖析给他看的准备。
但没想到，他反而主动避开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也不知道是真的贴心，还是已经了然于心。
女生垂下眼眸，盯着他的手腕没有说话。
三分钟后，她闭上眼睛，陷入安稳的睡眠。
——左右她只是一个情妇而已。
身为一个情妇，只要提供肉体和贴心的情感服务就可以了。
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提的也不要提。
一旦你开始对自己的金主爸爸产生过分逾越的好奇，就证明你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职业范围。
这是做情妇的大忌。
更不是一个家境贫寒需要卖身救母的小白菜可以觊觎的事情。
林谙，你要记清楚一点。
再清楚一点。
......
.
林谙是个浅眠的人，却并不是一个认床的人。
不管是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还是莺燕纷飞的天上人间，她都能让自己睡的很安稳。
所以，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她被手机的闹钟声吵醒时，才忽然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九点半。
而身旁早就没有了人。
林谙按掉闹钟，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
夏律谌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她早就猜到了。
但说实话，她其实很希望对方能够对她做些什么。
免费接受这样毫无目的的善意，比奉献出自己的纯洁肉体，更让林谙觉得无所适从。
她本身也不是很在乎那一层膜，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婚前性行为多正常的事儿。
就算没打算结婚，谈朋友时享受一下肉体，也是很潮流很公平的观念。
更何况夏律谌有颜值有身材又有钱，自己享受之余还能换来一大笔金钱，林谙觉得值。
不过关键在于，夏律谌好像并不想跟她这样换。
.......
林谙洗漱完之后，换上自己烘干好的衣服，趿拉着一双大拖鞋走出了卧室。
如她所料，客厅里也没人。
夏律谌应该是去上班了，桌子上摆着一堆早餐，此刻还冒着热气和香气，对饥肠辘辘的林谙同学充满了诱惑力。
她走过去，把早餐从塑料袋里一样一样捡出来分开。
不愧是一个月伙食费五十万的人，这一顿外带的早餐，就抵得上林谙好几天的生活费。
有包子馒头咸豆浆，又有饭团粽子黑米粥，还有鸡蛋油条葱花卷儿，以及旁边篮子里放着的一堆欧包和燕麦片。
她每样捡出来吃一口，都能吃到晚饭。
真有钱。
有钱人真让人嫉妒。
林谙拨动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早餐，目光转动之间，看见了放在旁边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大盒子。
上面还贴了一张写满字的便利贴。
——早上起来为女孩准备早餐，然后留下贴心的便利贴。
这真是电视剧里用滥的撩妹套路了哦。
林谙把便利贴揭起来，上面几行字歪歪扭扭，还带着小学生似的稚嫩：
“这是今年春节刚出的束奇手办，送给你。”
束奇？
束奇是谁？
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忽然要送她这么一个手办？
林谙迷惑地眨眨眼，伸手拆开了那个盒子，把里面的手办小人拿出来。
非常好看的一个红发执剑小人。
触指细腻，服饰精致，脚踩着一块浮云，眼神锋利，脸部神情一点儿也不僵硬。
噢，她明白了。
这个娃娃和她钥匙扣上的那个娃娃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夏律谌看见了，就以为她喜欢这个叫束奇的娃娃？
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束奇是谁。
这个钥匙扣，也是有一次延因公司在他们学校开宣讲会，她去扫码送来的。
林谙瞅着手中的小人沉思片刻，打开手机，去网上搜了搜型号。
束奇.....唔，束奇是《星图》里的主人公。
《星图》，延因公司前年发行的一款多人竞技游戏，到现在依然非常非常火爆，林谙每天晚上回宿舍，都能听见舍友们捧着个手机激情四射地在打游戏。
至于今年春节新出的三周年纪念款手办......官方报价六千六百六十六块钱。
四分之一比例，豪华版全球限定六百六十六个，数量供不应求，官网刚出售就三秒抢光，现在价格已经被粉丝炒到了两倍。
两倍就是，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二块钱。
夏律谌真贴心。
林谙举起手机，抱着红发小人拍了张合影，然后通过斑马聊天软件发给慷慨的金主爸爸。
“谢谢你，我超级超级喜欢的，我一定会好好珍藏他！[爱心][爱心][爱心] ”
夏律谌没有回她。
林谙也不介意，对着手办又拍了几张照，再虚化背景，接着打开微博小号，把照片po了上去。
“飞天小女警Mike：
呜呜呜挥泪转束奇。
今年春节新出的限定豪华版，几乎全新，只玩过两三次，平时一直好好藏着，不舍得碰。
我真的真的好爱它，但因为急需用钱，迫不得已把它转手，现在网上价格基本都标到一万三了，我亏本一万出，但希望买主是个善良的人，可以好好爱惜它，黄牛勿扰勿扰勿扰。
呜呜呜呜呜呜真的好舍不得，我的束奇，等姐姐以后有钱了再把你买回来！”
点击发送。
刚好这时，夏律谌回复了她的消息：“你喜欢就好。”
隔了几秒，他继续发：“到时候，如果行李很多的话，就不要坐地铁了，打车费我给你报销，或者你收拾好了告诉我，我来接你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觉得自己软硬不吃冷血自私的林谙，在看见这一段话和男生的熊猫幼崽头像时，竟然觉得有点儿心虚。
她敷衍地回了一个“好”，就把手机塞进兜里，不再去看。
唉。
有的时候，金主爸爸太大方太阔绰，也容易让人苦恼。
......
中午十一点多，林谙回到了学校。
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小心翼翼地从出租车上下来。
她本来是想无视金主爸爸的话直接坐地铁的，但今天地铁站等的人实在太多，她想到自己怀里揣着的一万块钱，怕坐公共交通摔了碎了，那真是心都要痛死。
于是权衡再三，林谙还是斥巨资打了个车。
很独立很自主没有把打车截图发给夏律谌要报销的那种。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也不用实习，所以宿舍里人还挺多。
林谙打开寝室门，发现舍友都在。
葛馡正在床上看自己爱豆的综艺，时不时发出几声怪笑。沙珍丽则在座位上啃香蕉，一边听唐叶农跟她倾诉她男朋友“加班回家竟然忘了给她带夜宵”的恶行。
“我其实真的不是在意那么一顿夜宵，说实话我自己点外卖也完全可以啊。但他很过分的是，我跟他说了三遍，他居然还能忘记，虽然他昨天晚上又连夜给我出去买了，但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
话音止在这里。
唐叶农看着抱一个大盒子走进来的林谙，挑挑眉：“林谙？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葛馡嗖的从床上探出头来：“谙谙，你回来啦！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怎么没回宿舍睡？”
林谙把手办盒子放在书桌上：“我妈妈昨天刚做完透析，我不放心她，就在医院陪护了一个晚上。”
“噢，那阿姨没事吧？”
“没事。”
她从书包里翻出几个欧包，递给她们，声音软软的，“你们要吃吗？”
“哇，林谙你发达了呀，竟然买那么贵的蛋糕？”
“不是我买的，是别人请的。”
“来看你妈妈的亲戚吗？”
林谙想了想，点点头：“嗯。”
这些欧包一看就是糖裹的，糖裹是本市的自创手工甜点品牌，专门卖欧包和吐司，因为用料讲究，价格标的巨高，还声明保质期只有一天。
夏律谌的公寓楼下就有一家，不过林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一买就买了六个。
还有那些豆浆油条馒头粽子，夏哥哥专门留了一张纸条说：一不小心买多了，吃不完就丢掉吧。
节俭的人，就算一夜暴富，她也改不了抠门的习惯。
于是林谙就像捡垃圾一样把那些能装的食物都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葛馡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蹲在椅子上和沙珍丽一起欢快啃面包。
唯独唐叶农，抬眸瞥了一眼林谙，意有所指：“林谙，其实我觉得，你不如还是给你妈妈请个护工吧。都快毕业这个时刻了，你也该多花点时间在自己身上，到底是明年考研，还是直接工作，或者准备出国，总该有个方向呀。再过一段时间连春招也过去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每一句话，听上去率性又善意，实际上都直戳林谙的痛处。
因为她没钱出国，没时间读研，找不到工作。还请不起护工。
唐叶农对林谙的厌恶，已经到了直接当面给她难堪的地步。
说实话，在旁观者眼里，撇开长相不谈，唐叶农和林谙比起来，条件真是优越了不少。
她家境小康，成绩不错，社团活动丰富，人缘也很棒，毕业之后准备出国，目前已经拿到了斯坦福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双offer。
男朋友是学计算机的，秋招直接进了延因程序部，月薪补贴零零总总加起来，是林谙能找到的工作工资的三倍。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唐小姐完全就是学业与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
但男朋友追过林谙还未果这件陈年旧事，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让她觉得自己“输”了。
所以她非常喜欢揭林谙的短，以获得一种“扳回一局”的满足感。
面对女生咄咄逼人的态度，林谙什么都没说，垂下眼眸，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隔了半晌，她才开口，语气又轻又薄，还带着几分局促和尴尬：“我，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的意思是......”
“行了别说了。”
沙珍丽打断唐叶农的话，“面包挺好吃的，吃面包吧。”
葛馡更是蹙蹙眉，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隔了几秒，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开口：“叶子，其实都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你跟你男朋友现在感情也挺好的，你就别老是斤斤计较了。”
——真是把唐叶农气的半死。
她觉得林谙这个人真是虚伪又做作，明明私底下和自己争锋相对毫不让步，在人前却表现出这幅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
简直婊气冲天了！
林谙感受到了唐小姐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
但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这一生中，敌人太多了。
高级的绿茶婊，从不回头看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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