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腐朽与理解

　　睁开眼已经是早晨八点，不用拉开窗帘，外面一定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阳光照样温柔，空气依然清新，只不过偶尔能闻到一点腐朽的味道。

　　不需要多想，门外一定是安静等待自己起床的父母，今天又是被迫去医院的日子，一年来往往如此，他们生怕自己的儿子出了乱子，怕他突然发了精神病，又怕他流浪街头说出什么胡话。

　　直到夏槐终于明白了，活死人这种事情根本就没人能够理解，开始掩饰着看到的一切，父母认为的“病态”状态终于得到了缓解，当然了，这份功劳算在医院的头上。

　　去医院似乎成为最正确的选择，也成为能够治疗的目标。

　　身穿便装的夏槐将房门打开，目光不可避免与父母相对，他们除了脸色惨白，皮肤有些发青之外，都与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哦对了，还有身体的温度与常人更加冰冷，就像死去的肉，但是并不会腐烂，也不会消亡。

　　自从戴上玉佩后，世界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能够看见活死人。

　　街道上，饭店中，充斥着活死人，可没有人发现面前共进早餐的亲人早已死亡，而死人也并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他们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脉搏，感受到温暖的目光与太阳。

　　父母同样如此，他们根本就不记得一年前那个夜晚，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跳下楼房，更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居然能够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语。

　　似乎也只有夏槐能够看见这悲惨的一幕，看到了死人与活人交织的世界。

　　邻居家的儿子其实已经死了，亲人一无所知，却继续又爱又恨地养育着他；送外卖的小哥其实已经死了，却依然大汗淋漓地工作奔跑，为了给追求的女生买一件衣服；自己的父母其实也死了，却依然过着往常的生活。

　　世界都坏掉了，夏槐一开始不能理解，想去纠正，想去询问，告诉邻居，他们的儿子在三个月前死于家庭暴力，犯人就是他们自己；告诉送外卖的小哥，他死于车祸，因为那女生喜欢衣服却不喜欢他，告诉自己的父母。他们死于跳楼自杀，因为给自己戴上一块不知名的玉佩。

　　可是除了自己还能看到外，所有人都忘记了死亡的过程，谁也不相信夏槐的话，更加不爱听，渐渐地变成了世人眼中的疯子、精神病人。

　　邻居指着好端端的孩子，愤怒地将其赶出门外；送外卖的小哥不能理解，拉着女朋友证明自己的成功；父母却将夏槐送进医院，而且还是精神科。

　　没人能够理解，也不可能，更不想去理解精神病人的世界，谁想去和疯子较真，那也太可笑了吧。

　　一年来，夏槐备受唾弃与冷眼，或许有些被揭穿了事实，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认为不过是恶意的诅咒罢了，所以，从来就不被认同，也不曾被有过尊重。

　　比如......

　　“我不想去医院。”夏槐咬了咬牙，说出这句久违的话

　　母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安慰道：“别说什么胡话，李医生还等着我们，洗漱一下该出发了。”

　　张开口还想着继续反抗，可刚想说点什么，又再次深深地咽了下去，这已经不可挽回了，精神病人总该有自己的归属，在他们眼里，夏槐只能归属于医院这种地方。

　　除非他不再说什么胡话，不再犯什么臆想症。

　　对于这一点，他当然也选择过尝试，尝试融入这片新世界，可是每当活死人靠近，每当父母递过饭菜，夏槐的内心根本压制不了情绪，试想一下，年复一年与腐烂的气息同在一个屋檐，不可避免当然有些抵触。

　　不能接受也只能选择默默逃避不作声，但那又如何，依然躲不过去医院的命运，而当待在医院，夏槐可能真的会疯掉，所幸医院并不是么封闭的场所，逃跑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这也就导致一个恶性循环，跑一次就意味着还处于“生病”的状态，而不跑又不能被接受自己是个精神病人。

　　陆陆续续的循化线上，已经跑了一百多次，而今天是第一百一十三次，这也是夏槐天生的一个毛病，喜欢观察细节，计数当然也不在话下。

　　时间再度一转。

　　医院并不太远，也不过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迎面而来当然是自己的主治医生——李医生。

　　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臂，拥抱了一阵，紧贴而来的是一阵冰凉，毫无温度的寒冷，夏槐忍不住轻轻向前推了一推，“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也不想跑了，我相信你们会回来的，我感觉得到，一年多的噩梦也快结束了。”

　　爸爸的手拍着妈妈的肩膀上，包含泪水的目光渐渐退了回去，似乎他们对这种场景，还有儿子的胡言乱语已经习以为常。

　　“那么，我们再来谈一谈吧。”李医生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动作与神态却十分熟练，抓住夏槐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拉进一个封闭的房间。

　　这也是我一年多来逃跑的理由，这简直就是软禁，治疗？除了每周定时的瓶瓶罐罐，再就是不断重复的谈话，那有什么治疗可言，非得逼疯自己才对，夏槐心中暗想道。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病！

　　“一年来我的故事讲了千千万万遍，或许已经听腻了，那么李医生，我就再讲述一次特殊的故事，这次的内容与往常不一样，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夏槐调整了心态，端坐在椅子上继续笑道，

　　“关于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李医生的手指敲击在桌子上，似乎露出不一样的兴趣。

　　还未等他发言，夏槐一改往常的风范，再次重申道：“你知道的李医生，我能看见活死人，如果我说，三个月前你已经死了，不知道作何感受。”

　　手指传来的敲击声戛然而止，李医生双手撑向桌面，惨白的脑袋突然伸了过来，“没有感受，有些精神病人还认为我是一只大蜘蛛，难不成你也认为我有八条腿吗？”雪白的牙龈露出嘴角，语态继续嘲讽道：

　　“笑话。”

　　夏槐忍不住苦笑，面前的李医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仁德医师，他也在其中明白一个道理，死亡的肉体会腐烂变质没有错。

　　而死去的活死人，虽然表面并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但是“人心”是会烂掉的，再也不能保持曾经那样充满活力与朝气，就像腐烂的尸体一样丑陋与厌恶。

　　没去理会李医生的嘲弄，夏槐躺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一年前我来到这家医院，李医生接见了我，对我保持好奇心，他对我很好，愿意相信我的话，你知道的，医院很无聊，我更不可能拥有其他朋友，为了不使我无聊，他让我当他的助手，顺便教导我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虽然说都成为了我逃跑钻的空子。

　　但是在三个月前，李医生也死了，而且忘记了死亡，我发现人死后也会变的，李医生就像尸体一样‘变质’了，变得僵硬，变得离奇，我也就在那之后放弃了治疗，更加坚定自己并没有什么狗屁精神病。

　　我都知道，我很清楚李医生为什么变了。

　　活人或许能相信某些怪谈的灵异事件，比如死亡，比如复生，但是呢，当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得到科学的证实，那些死人便不会再去相信，相信了，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吗。”

　　话锋一转，夏槐的双眼凝视前方，表情显得有些邪意，嘴角不断吐露出后续的话语，

　　“三个月前的李医生相信我是个人，但是现在的话，在他眼里我可能就是个精神病、疯子，我说的对吧，李，医，生？”

　　最后的三个字被夏槐故意拆开，因为他并不认为面前这位活死人配得上医生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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