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追尾
“快点快点啊”。陈子铭一边狠踩油门一边念叨着。今天真是祸不单行啊，一早起来被老板娘训斥了一顿，刚开车去发货，又把两个客户的货给发错了，得赶紧去追回来，否则错过合同上的交货期，那就不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不光工作保不住，肯定连上个月压的工资都拿不到手。唉，这工作找了好久，要不是明曌帮忙，他这会还在打零工呢。这下出了这个岔子，货要是追不回来，不仅给明曌丢脸，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在这个城市混下去了。他这样想着，脚下就更用力了。
“我草。”前面一辆黑色轿车突然紧急停车，陈子铭赶紧猛踩刹车。“还好。”车头堪堪擦着前车车尾。陈子铭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倒车想要从旁边斜过去。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追尾了还想跑。”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从前面车上下来，拦在了陈子铭前面。
“这下完了。”陈子铭的心沉了下去。他赶紧拉好手刹下车查看。
是辆雷克萨斯LS460L,车尾被蹭了一点漆，问题不大。陈子铭很爱车，平时就喜欢逛逛爱车网，喜欢研究各种车的性能，尤其是豪车。
“你认识这车吗，知道多少钱嘛，就补这点漆，得上万，你还想跑，我马上叫交警。”小个子虽然西装笔挺，但那西装活像挂在晒衣架上。但奈何人家财大气粗，说话自然牛里牛气。
陈子铭自知理亏，而且还没时间跟人家纠缠，赶紧忙不迭的道歉。“大哥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开快了点，这样，我负全责，您别叫警察，您说多少钱我陪。但是这会我真有急事，我把身份证给您，您给我个电话，待会我办完事就去找您，任打任罚，您看行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许是一声“大哥”把小个子叫舒服了，要知道，从小到大他的绰号都是“小个子”“锄头把”什么的，还没人叫过他大哥呢。“看你这人挺老实的，我倒想帮你，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问问我们杨总。”小个子说着就走回自己的车里。
“原来是个司机，拽什么拽。虽然那的确是辆价值百万的好车，但那么轻微的擦痕，甚至都不用处理，还上完，上你妹哦。”陈子铭有点不屑，脸上却依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在这城市决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有些穿着破背心大裤衩看起来跟农民工一样的人，出门开的都是宝马奔驰。”想起明曌的话，陈子铭恢复恭敬的神态。
小个子打开后排车门，一个女人走下来，带着墨镜，短发齐肩，穿着白色束腰修身职业套装，胸前挂一条项链，脚踩一双银白色恨天高，使整个人看起来高挑挺拔，气质不凡。想必就是杨总。陈子铭看着那只有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高雅女人，不觉有点呆愣，幸亏一声喇叭响把他拉回了现实。
赶紧跨前一步赔笑说：“杨总，不好意思，我把您的车给刮伤了。我知道您的车很贵，维修得花不少钱，虽然我是个普通打工仔，但我一定会想办法陪您。但我今天确实是有急事，想必您的时间也很宝贵，我想先拍照留证据后，改天抽个空，我们再处理这件事。您看好不好？”
因为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陈子铭尽量使自己的态度更诚恳。但在有钱人面前，他也绝不想低三下四。陈子铭不愧是校辩论队的队员，一番话既给足了对方面子，又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己的情况和态度。
那位被叫做杨总的女人静静地听完陈子铭的话，摘下墨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型不错，就算上了点年纪，在精致的妆容下，面无表情也有一种成熟高冷的美感。她就那样看着陈子铭，不说话，面不改色。足足半分钟，陈子铭又着急又不自在，不过人家没发话，他也不敢再开口。他尽量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也大胆地看着她。他觉得那张脸有点面熟，想了一会，对，就是《武林外传》的佟湘玉佟掌柜，太像了。
“不行。如果我心情好，说不定可以放过你。遗憾的是，我今天恰恰心情不好。这个事必须现在解决。”杨总依然面不改色。
“草，你心情不好也不能把气撒我身上啊。”陈子铭这样想，出口却是：“对不起杨总，不知道您今天心情不好，否则也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你是在开玩笑吗?你这是追尾，是拿我生命在开玩笑。而且，你凭什么跟我开玩笑？”杨总似乎生气了，不过语气没什么变化。
“好像，确实不像玩笑。不过上次奥巴马跟我开同样的玩笑，我并没有生气，只是空踩了一下油门，这样您就知道为什么他的脸那么黑了。”该死，到现在还这样口无遮拦，陈子铭有点后悔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这种无厘头笑话。
愣了一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突然绽开了。陈子铭贪婪地凝视着那如雪莲花一样美好的笑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陈子铭。”
“把你身份证给小赵，电话留下来。看你确实有急事，今天先不追究。”
陈子铭如临大赦，赶紧掏出身份证交给小个子。
“小赵，拿张名片给他。”杨总吩咐着。
小赵虽然有点惊讶，还是赶紧照做了。杨总的名片可不会随便给陌生人。
雨菲工艺品有限公司总经理杨彩。陈子铭没听说过这家公司，不过一点也不奇怪，这个城市少说也有几十万公司吧。他小心把名片放到上衣口袋里。
“谢谢杨总，等我忙完了会第一时间联系您，给您带来的不便还请谅解。”
“你跑了也没关系，身份证在这里。”杨彩淡淡地说。
“一定一定，那我先走了。”
司机小赵今天有太多疑惑，他不知道公司最近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杨总杨总今天上午不怎么开心。但杨总就算不开心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好像开心也是，永远给人一种温和的距离感。
耽误了这么久，赶紧先打个电话给货运公司，叫他们把货先放一放。陈子铭左手拉车门，右手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女人接的，陈子铭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报上运单号。等了几秒，那边不耐烦地说：“你的货都发走了，现在都上高速了，追是追不回来了。而且就算追上，也不可能翻出来。”
“完了，完了。”陈子铭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弛下来，整个脑袋都大了。想想老板娘那仿佛要吃人的大嘴，和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巨大损失，他害怕了。既然追也没用，还上车干嘛。他感觉到脑袋嗡嗡，身体没有一点力气，路边有个栏杆，他坐了上去。这一天从早上5点就起来忙活，还要挨训，完了又搞错，还摊上眼前这么个事，妈的，两个月又白干了。说放弃似乎太容易，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自打到临海，他投了无数简历，经历无数面试，都被拒之门外，因此备受打击。为了生活只好一边打零工，一边继续投简历。他不甘心做一辈子苦力，可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再来做司机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
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路两边密集的门市，他突然感觉如此的陌生。他想回家，可是家呢。母亲走了，还有家吗？想起母亲，他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连个最简单的送货司机都做不好，难道他陈子铭注定一事无成吗。想起母亲，自然想起陈明娜，想起临江，两年来的往事就如闪电一样在脑海掠过一遍，熟悉的心痛和窒息感。那些发过的誓，许下的诺言，何时才能兑现。理想遥不可及，现实如此残酷，不禁心中一酸，悲从中来。他很想大哭一场，可是车水马龙，这个陌生的城市，谁会在乎他的眼泪，他的哭声呢？自从母亲走后，即便天地之间，又有谁会在乎他的眼泪，他的哭声呢？尽管谁也不在乎，可还是怕别人看到，无聊的人们都善于对别人指指点点。他只能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啜泣。
杨彩坐回车里，心情似乎好转了一点。关上车玻璃的时候无意识地斜了一眼，她就看到刚刚那个男孩正坐在路边的防护栏上，埋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哭泣。不至于吧，就为这点事，一定是有别的事，否则谁会在大马路上哭呢。她突然想起十年前，有一段时间，她每天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十年了，那种绝望的感觉依然时时侵扰她的梦境。是什么让这样一个看起来聪明阳光的男孩如此伤心呢？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打动了。
“陈子铭，大不了不让你陪了，至于在大马路上哭吗？”
是杨总，居然一时激动，忘记人家还没走，陈子铭赶紧把眼泪蹭在裤子上。抬头看见一张白嫩美丽的手捏着一沓纸巾。
“我没哭，眼里进沙子了，我擦擦。”陈子铭接过那沓纸，指尖碰到那青葱玉指，她的手好凉。他不敢把头完全抬起来，尽管他很想看看那张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赶紧把车开走，待会该堵车了。”
“你真的不让我赔了？”他突然想起这个才是重点，瞬间抬起头来。
“看心情吧。”杨总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毛，说完就走了。
陈子铭看着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背影，不由自主用纸巾包住鼻子，用力地吮吸，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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