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忽然之间，一阵风吹入耳，却见林间细细簌簌发出一声响。

　　“婴宁慢着！”李承渊夺步而去，婴宁正自诧异，笑着回过头。李承渊却见她身后林中，一绿衣人纵身跃起。

　　李承渊见状心愈急，足踏平地，施展轻功，飞奔向她。

　　婴宁心下大奇，呆立住了，身后觉察出一阵风，旋即，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她的胳膊。李承渊大是惊慌，伸直了手臂，倾身向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嘶”的一声，只够到她一片衣袖。

　　那绿衣人看来非宵小之徒，虽则蒙面，看身形，却是一女子。她一得手便锁住婴宁的脖子，向李承渊道：“姑娘现在命在我手，琅玡王最好不要声张。”

　　婴宁吓得站不稳当，晃了晃身子。李承渊忙道：“她膝上有伤，别弄疼了她。”

　　女子笑了笑，向身后打了个手势。林中便即有一男子，携一老者搀扶到她身后。这老者一身儒服，男子却是一袭劲装，身子微弓，似乎是受了伤。

　　“我兄妹二人躲避仇家至此，实万般不得已，出此下策，乞请琅玡王收留。”

　　话音落地，却见一侍从匆忙自厅前跑来。

　　女子如惊弓之鸟，李承渊却是不慌不忙，道：“愣着做什么？说，什么事？”

　　那侍从才反应了过来，不再看那正自挟持婴宁姑娘的蒙面女，道：“禀殿下，钱塘县令来访，说是，殿下故友到了钱塘，特意前来拜会。”

　　“带了几个人？”

　　“大概，整个钱塘县衙都出动了。”

　　李承渊看了眼那女子，更是确信了几分，笑道：“这个借口可不高明。”

　　“殿下，她……”仆从伸手一指那女子。

　　“不如让他们去我房间暂避？”婴宁道。民间话本看多了，这桩桩件件拼凑在一起，她大致也看出了些端倪。

　　传闻现下吴越已灭，官府遍地收缴吴越遗民。她听女子口音，已猜想她是吴越人，低头又见女子手上有五色丝，端午节系“长命缕”，是吴人的风俗。婴宁确信女子是同乡无疑了，心中自是要帮她一把，见李承渊不应，便又道：“殿下，求殿下救我，婴宁现下还不想死啊。”便故作一副担惊受怕，将殒命黄泉的娇楚模样。

　　李承渊见她反为敌人说话，担心她识人不明，便道：“本王可以帮你们，你先放了婴宁。”

　　女子见事有转圜，道：“姑娘我自会放了，且请琅玡王先周全了我们。在那之后，在下必定完璧归赵。”

　　李承渊道：“婴宁，领他们去书房暗室，没我的命令，不要出来。”转脸对那女子冷声道：“你若敢伤她一丝一毫，定将你们挫骨扬灰。”说罢沿青石板阶，往前厅走去，仆从紧随在后，才将方才不宜说的话尽数禀告道：“钱塘县令为长孙氏门生，他在钱塘一切举动，皆受长孙氏控制。吴越被灭，长孙无咎明面上虽秉遵陛下旨意，和亲为上，私下却对吴越旧族百般刁难杀害。”方才钱塘令提及‘故友’一说，“殿下府中确无故友，却不知他何苦编个谎来，以此为由进府搜查。”

　　“或许只是个借口？”李承渊一面走，一面说道。

　　仆从再要提醒，转而却换了个话头，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一男一女一老人家？”

　　“婴宁在她手中，不得不护。”

　　“殿下，子舆认为殿下对姑娘已超出长公主重托的意思。”

　　李承渊步伐遽然止住。

　　子舆暗忖殿下或是年纪太轻，于这男女之事不甚明白，便道：“姑娘至今领受的，怕是不止殿下本分应做之事，尚有超乎寻常的，殿下的一份关怀。”

　　“你想说什么？”

　　“子舆只想提醒殿下，勿忘了陛下给您立下的婚约。”

　　“此事我自有分寸。”李承渊盯住了他，森然道：“子舆，你今日多言了。”

　　婴宁听从琅玡王的吩咐，便带领那女子及她的同伴，进入了书房。

　　此时天色将暮，琅玡王早已吩咐下去，不许侍从靠近书房半步，无人掌灯，屋中便是混沌一片。李承渊叫她带他们去暗室，便是进白日里她见着的，那个会往后翻的墙壁之中了。

　　她白天在窗外偷看，及至入内，见李承渊从那暗室出来，心中自是存有疑惑，但后来为仆从领罚之事冲淡，现在细想起来，她每日上午听教书先生在此读书传授，这书房内有一暗室，她怎不知？是了，殿下定是将此处当成一私密所在，故而不对她提及了。今日既被她发现，殿下也便不隐瞒她了。

　　心念至此，心里便是说不出的一股自在。

　　女子自婴宁方才提议保他们时，对她已心存感激，念她不会功夫，故而一进书房，关上门便就松开了了她。此刻见她被人挟持之下，还能面露微笑，心下便又疑心大起，生怕落入了她跟琅玡王联合设计的圈套，道：“姑娘，可找到路了？”

　　婴宁走到屏风后面，“便在这面墙壁后面了，你们自己去吧。”女子往前走了几步，敲了敲墙壁，附耳停了片刻，里边果然有间密室，朝那男子笑了笑，道：“师兄，咱们进去吧。”

　　那在伏案坐着的男子，却是咳了几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对婴宁抱了抱拳道：“烦请姑娘里边带路。”

　　“其实我也没进去过……”婴宁再要说下去，见男子铁青着脸，森森然注视着她，容不得她转圜。便道：“好吧。”拿了抽屉里的火石，点燃桌上的纱灯，便一手扶着墙壁，走了进去。

　　此时张氏故园，洒扫庭除，正迎接贵客。

　　钱塘县令的车驾随从早已撤走，宅子前，只有两位剑客留下，他们是贵客的侍从，亦是长孙氏派来钱塘的两个家人。

　　关陇一带，与内迁的胡人接壤，长孙氏立族四百年，受胡人之精血，不仅崇文，更是以尚武为家风。延揽剑客保家护院，不在话下。此二人，一个是陕西的镖师，一个是西域的剑客，世代受长孙氏恩惠，此番下江南，便是被长平房派来保护灭吴大将军长孙无咎。他二人所等候之人，不用猜也知道便是长孙无咎无疑了。

　　虽是外臣，然齐立国不过百年，若论根基，是远远比不上长孙氏的。长平房又是长孙氏人才显赫的一脉，长孙无咎又有灭吴功业傍身，这样一个势必势必彪炳史册的人物，放在当下，便是炙手可热，得罪不得。

　　他以故友自居，前来拜会，便是没有撕破脸的意思，李承渊乐得如此，自是要将门面摆好了，以藩王身份，隆重接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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