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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风起


  那是一座孤峰直入,迷雾缭绕的雪山,山顶一片云海缠绵,站在山底看到的是层层铺开的白雪,一望无际的纯白。

  冬日里的阳光带着雪天特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氤氲起一片灿烂。

  永夜城沧澜镇。

  这是位于沧澜雪山下的一个以绝美雪景闻名于云苍大陆的小镇,平日里来往的人并不多,但近几日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的缘故,有不少的人特意从临近的镇子里赶来欣赏雪景。

  及至傍晚,雪稍微小点的时候,镇子口忽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打扮有些奇怪的身影。

  有行迹匆匆的行人用余光瞥见后,忍不住想要回头再仔细看一眼,只是这一回头却发现那镇子口的两个身影只在一瞬间就不见了,似乎从未有人在那里待过一样。

  天色渐暗,鸿福客栈里的喧闹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只有寥寥七八个人零散的坐着喝着酒。

  小二忙活了一天了,眼瞅着入了夜没什么客人来了,索性将门口的长板凳搬了进来,围在火炉旁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店家,还有房间么?”

  睡的正香的小二隐隐约约听见有人问话的声音,不情愿的半睁着眼看了看柜台,发现这会儿掌柜正不在,于是耸拉着眼皮不耐烦的朝着门口吼了一句:“没了没了!去别家吧!”

  话音未落,一把冰凉的匕首紧擦过他的脖颈,牢牢钉入他身后的柜台之中,小二浑身一个激灵,脑袋立刻清醒了,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颤颤巍巍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是黏腻的温热血液的触感,腿一软,他不由得瘫坐到了地上,哆哆嗦嗦的看向门口。

  站在客栈门口的是一名身形高挑,肩膀略显单薄的少年,穿着一身好似祭祀服一样的宽大流水纹黑袍,腰间佩带着一串骷髅形状的白色狼头骨铃铛,看身形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身衣服在这个小镇里看起来颇为奇怪,只是更奇怪的却是他的扮相,眼睛上覆了一条约莫三指宽的红色绫带,遮住了小半张脸。

  他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孩子,身形极小,瘦弱的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猫。

  同他一样,也是一身诡异的黑衣打扮,只是披风上的帽子,连那孩子的头脸一概都遮得严严实实,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楚。

  少年的发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他似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雕像,无声无息的站在了门口。

  小二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少年的脖颈处,他的脖颈处正搭着一只小小的有些瘦骨嶙峋的手,袖子微微往下一落,一截看起来异常苍白的纤细手腕就这样露了出来。

  小二一身的寒毛霎时间全部立了起来,他有些头皮发麻的咽了咽口水,那那那……那少年抱着的怕不是个活人吧?

  “师兄,放我下来。”那孩子忽然出声,是个女孩,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受了严重的风寒。

  少年闻言,动作轻柔的将她放下,并细心的抚平了她起了褶皱的衣衫。

  女孩拉下了帽子,忽然抬头看向小二的方向。

  小二这才发现她的脸上带着一个涂了红唇的年画娃娃面具,只露出一双空洞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明明是一个喜庆童趣的面具,在她的脸上却显得诡异万分。

  女孩动作僵硬的拉住少年的手,缓慢的向右转转头,打量了下客栈里的客人。

  小二的目光还定格在那只僵硬又苍白不似人的手上,这女孩周身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像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人。

  “可还有房间?”少年轻咳了两声后,微微弯起唇角带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朝着他的方向又问道。

  他唇边温润的笑稍稍驱散了些来自两人身上诡异的冷意,但小二却知道,这少年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这样温和,刚刚那差点取了他命的匕首足以说明这一点。

  一听到他的问话,小二立刻点头如捣蒜,有有有!客官您里面请。

  “师兄,我们在这里吃完饭再上去。”那女孩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身形,扬手遥遥一指窗边的一个位置。

  少年瞥了一眼后,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客栈里不少人的围观,甚至已经有人悄悄按住了搁在桌上的长剑,十七和孟流桑淡然自若的坐到桌前,对引起的骚动视而不见。

  “客客客……客官您请慢用,有什么需要的您再吩咐。”小二颤巍巍的将饭菜放到桌上,立刻往肩上一搭抹布,退了好几步远。

  十七看着小二似乎见了恶鬼一样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兄,你把人给吓住了。”

  孟流桑的表情既无奈又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火炉里燃了极旺盛的火,十七的冻得僵硬的指尖稍稍有了几分暖意。

  店中的人看见这两人似乎并无恶意之后,剑拔弩张的气势渐渐散去,没过多久客栈里的气氛又开始轻松起来,客人一边喝酒一边大声的谈论着各种琐事。

  “前两天我随商队去燕国做生意的时候,发现那里正大规模征兵呢。”一大汉边吃酒边嚷嚷道,“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唉,这消停日子才过了几年,这一打仗,让咱们老百姓怎么活哟。”一老者摇着头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大燕离咱们永夜城这么近,一旦开战,受苦的还不是咱们永夜城的老百姓。”

  “天塌下来有慕城主顶着呢,怕什么。”最开始出声的大汉又是一碗酒灌下,眉飞色舞的道,“说起来慕家,他家的那个小少主也是个颇有本事的,前些日子凤阳酒楼不是有几个少灵宫的人在闹事吗?你说巧不巧,刚好那慕小少主在那吃饭,你们是没见那几个人被揍的哟,估计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这事我倒是知道,那几个人不是说武功还不低呢,本来是仗势欺人,结果被慕小少主那时一顿好打。”有人边比划着边附和道,“别看只是个小娃娃,但他下手是真的狠呐。”

  孟流桑听言弯唇一笑,道:“七七,你听,有人在夸你。”

  十七托着下巴唔了一声,表示了自己对这句话的怀疑,道:“唔?夸我下手狠?”

  孟流桑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一边抬手解下了双眼上覆着的红绫一边赞扬似的道:“这也算是你的一个优点了,好好保持。”

  十七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下巴,啧啧的摇了摇头:“也只有师兄你说这是优点了。”

  “那是不是长生门的流桑公子?”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忽然传入十七的耳朵。

  她眨眨眼,不动声色的竖起了耳朵。

  “废话,你见谁还有那样一双眼睛?”有人轻声回道。

  “长生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管他呢,别惹事,他可不是个心善的。”

  十七坐的位置很巧妙,背对着所有人,所以她也没回头,只是撑着脑袋饶有兴趣的听着。

  “师兄,有人也夸你不是个心善的。”

  “如此甚好,说明我们果然是志同道合。”

  “师兄说的极是。”

  长生门的流桑公子,是个狠角色。

  这是江湖上对孟流桑的评价,话不多,却只此一句就让无数人为之敬畏,虽然十七对江湖上的事了解不多,但她也是知道孟流桑这个名字的分量的。

  长生门门主孟流桑,曾以一己之力一夜之间屠杀了鬼门数百人,给整个鬼门改了名换了姓。

  “什么流桑公子,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如何意思称为公子。”一片小心翼翼的谈论声中,忽然一有道粗犷的男子声音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仿佛是怕别人听不到似的,那声音特意加大了好些,“这江湖上,有谁人不知他曾被罗刹掳去做了好几年的娈童。”

  说话的是个络腮胡子大汉,狠狠看着孟流桑的方向,满脸不屑。

  十七的眉几乎是立刻就皱了起来,她敏锐的看见了孟流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尔后又放下了茶杯,一副没听到的模样。

  “受了这样的侮辱,若是我早就自刎了,怎么还好意思这么没脸没皮的活着,哈哈哈啊——!”几乎是瞬间,那声“哈哈哈”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叫。

  那络腮胡子又惊又怒的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那不过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筷,却将他的手牢牢地钉在了桌子上。

  他愤恨的看向孟流桑,却发现后者依旧是垂着头,一副丝毫不理会身边纷杂的模样,反而是他身边的人发现,扔筷子的并非孟流桑,而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阴气森森毫不起眼的小女孩。

  眼尖的人已经看见,那女孩素白的小手中只剩一根木筷。

  络腮胡子咬着牙拔下了那根筷子,噌的站了起来,转头就大吼道:“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女孩手腕微微一动,他心道不好,直觉就想躲开,却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看都未看清那筷子飞来的方向,就只觉一股剧痛从左手蔓延开来。

  他低头一看,另一只手也被牢牢的钉在桌子上,冷汗瞬间就出了一身。

  整座客栈鸦雀无声,络腮胡子周围的客人早就远远的躲了开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去管素有鬼门关之称的长生门的闲事,除非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是有多远跑多远,学会明哲保身才是。

  膝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中,传来钻心的疼痛,络腮胡子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来。

  那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直直的望向她的脸,依旧是那副白面红唇年画娃娃的面具,只是空洞洞的眼眶处是一双漆黑仿若无底洞般的眸子,带着阴森森的幽冷寒意,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不由得身子往后一缩。

  那满含阴冷之气的扇子尖端已经顶在了他的脖子上,女孩微微偏头,天真的一笑,开玩笑似的道:“再出言不逊的话,杀了你哦?”

  只是那她眼中的冰冷杀意让他清楚的知道,这女孩并非是在说笑。

  络腮胡子似乎是被吓住了,半天没说话,和他同行的那名年轻的小公子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打了圆场:“这位姑娘,对不住了,请手下留情,我大哥并无恶意。”

  十七偏头看他一眼,倒是收回了折扇,似笑非笑的反问了一句:“没有恶意?”

  那年轻公子也知道这话是在瞎扯,尴尬的点了点头:“对不住了。”

  十七倒也没难为他,只是阴森森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这位公子,可要看好你家大哥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指不定说着说着就再也没命说了呢,你说是么?”

  年轻公子听出了她话里明显的威胁之意,脸色一白立刻点头称是。

  这女孩看身形不过就八九岁的模样,他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他却在面对她时却不由得心生敬畏,虽然不知道这女孩什么身份,但看这一身行头和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他便知道这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人。

  络腮胡子回到神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怒声道:“三弟,你和这妖女废什么话,你是忘了二弟是怎么惨死在长生门的手下了吗?!”

  年轻公子听见了他的质问,脾气也上来了,微微加大了声音:“大哥,你能不能看看现在的情形,若是我们能打得过他们俩,我必定二话不说助你一臂之力,如今你公然挑衅,除了落得惨死的下场,还能怎么样?”

  络腮胡子已经拍桌站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二弟的仇就不报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年轻公子压下自己的脾气,抱拳稍带冷漠的看着他,一字一顿:“若非二哥执意挑衅长生门,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事说到底,也怨不得长生门。”

  十七此时退到了孟流桑的身边坐在凳子上,兴趣盎然的看着这闹剧似的一幕。

  络腮胡子指着他,拍桌怒声道:“你有没有当我们是自家兄弟,怎的偏袒外人说话?”

  年轻公子眉宇间已是不耐:“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才不愿你白白送死,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你请便。”说罢,他手一摊,竟向后退了两步。

  络腮胡子气极冷笑道:“好!算我识人不清,瞎了眼才和你结拜为兄弟,二弟的仇我一个人去报,我们之间就此恩断义绝。”

  那年轻公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自家大哥直接拿起长剑,身形一动就向后刺去,刺去的方向不是孟流桑,反倒是他身侧的那个小女孩,他心里道一声不好,谁都看出来了孟流桑对那女孩的在意。

  十七眼睛微眯,手上还没动,一根木筷就直接穿进了他的喉管,络腮胡子猛然睁大了双眼,身子轰然一声倒下。

  是孟流桑出的手,一击毙命。

  这一突然的变故吓住了客栈里的所有人,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杀人了”,客栈的客人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店小二早已跑进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藏了起来,一时间,偌大的店里只剩十七,孟流桑和那年轻公子三人。

  十七摸着下巴打量着那年轻公子,他的脸上并没有憎恨,也没有对他们的杀意,一双黑透的眸子平静似水,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将一块白色的锦帕盖在了络腮胡子的脸上,毕竟相识一场,他不想他死的太难看。

  十七看着他仿若相识的轮廓,微微眯了眯眼,对他稍稍起了几分兴趣:“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公子一怔,抬头看向十七,道:“我?”

  “不是你难道我在和空气说话吗?”

  “在下沈安城。”年轻公子站起身微微弯腰,作了个揖。

  十七闻言心里顿时有些惊讶,这公子姓沈?沈氏这个姓在永夜城着实是有些特殊,她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一边又放慢了语速问道:“沈氏的话,可是寻阳郡沈将军家?”

  “正是寻阳沈家。”沈安城对她的话倒没感到奇怪,沈氏在永夜城是大姓,她不知道才更显得奇怪。

  “我问你,沈如均和你是什么关系?”十七挑挑眉,居然是沈家的人,怪不得她看这小子的模样有几分眼熟。

  “实不相瞒,他是我祖父。”许是年纪小没什么防备之心,沈安城倒是诚实的相告,“姑娘可是识得我祖父?”

  “唔,算是认识吧。”十七回答的模模糊糊。

  沈家是个武将世家,永夜城的海军和陆军中都有沈家人的影子,沈家的子弟中确实有不菲的军事才能,这沈如均便是她阿爹手下的一员大将,她幼时曾与他见过几次。

  “听你祖父说,你不是想做一个文官么,怎么后来又参军了?”思及至此,她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说起沈安城,十七也知道一点,他的父亲早逝,嫡系的就留了他这一个孩子,但沈安城却一心想做个教书先生,云游四海,沈如均打也是打了,骂也是骂了,奈何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认准了这事就死磕到底了,就为这事,沈如均没少和她阿爹诉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突然开窍了,弃笔投戎,毅然决然的参了军。

  听到十七的问话,沈安城的眼底忽然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何能做博士耶?”

  他的眼神沉了沉,唇边扬起的弧度硬朗而坚毅:“说句不合时宜的话,现在的云苍大陆看着是四海平静,歌舞升平的模样,但这场战争最终还是要起来的,古语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沈安城既生为沈家的子弟,又身为永夜城的儿郎,自当是要保家卫国的。”

  或许因为是武将世家的缘故,沈安城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独特的敏锐觉察力,在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盛世和平的美梦中时,他已未雨绸缪的预见了之后。

  十七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她垂下了眼眸,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直到沈安城走了后,十七才取下了面具,对着孟流桑挑眉道:“师兄,你怎么看?”

  孟流桑的指尖摩擦着茶杯的纹路,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道:“能审时度势,是个聪明的,又有大志向,不错。”

  十七嗯了一声,悠悠添了杯热茶道:“我本想着等过些时日去沈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在这儿就碰到一个。”

  她摸了摸下巴,又思量似的道:“这小子是属于沈家本家的,我相信沈如均培养孙儿的本事,把他放在军中当一个小小的士兵实在可惜了,若是多加培养磨砺的话,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名卓越的领军人。”

  孟流桑笑了笑,温声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虽然没寻到雪灵狐,得了个大将,也不算没有收获。”

  十七只是晃了晃指尖的青云扇,笑而不语。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停了,夜色已深,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早已关紧了门窗,一片万籁俱寂的模样。

  窗台上幽暗的烛火似乎被风吹倒了,微弱的火苗闪了一闪后熄灭,就在这时,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忽然悄无声息的翻进了客栈,不多时迷魂香的味道就开始在客栈内弥散开来。

  十七早在黑影进入客栈的那瞬间就觉察到了,她却不动声色的装作熟睡的模样,直到前来探察的黑衣人小心翼翼的确定了所有人都熟睡后,她才向着半空中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空中的气流微微波动了下,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师兄,我们出去。”十七看着早已悄无声息潜入她房间的孟流桑无声的道。

  孟流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仿若鬼魅一般的悄然飘出房间,落在客栈院内的那棵常青树下,借着树的阴影的掩护,两人身上的黑色长袍与身后浓浓的夜色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空气中忽然添了几分淡淡的血腥味,十七借着清冷的月光倒也将黑衣人的身形看的清楚,夜色中的血腥味愈发的浓郁,她不由得眼神一沉。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伙单纯的小偷,没想到这伙盗贼劫完了财,还打算杀人灭口,且看这副架势,似乎还想要血洗这座客栈。

  她抬头看了一眼孟流桑,却发现后者正微微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师兄?”她扯扯他的衣袖,稍稍扬眉。

  孟流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风念偶然间和你提到的那伙流匪?”

  流匪?十七微微眯眼,看向客栈中穿梭的身影,经过孟流桑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她阿爹的手下护送一批货物从平阳郡到渔阳郡,却半路被一伙武艺高超的流匪劫走了,查了有几天也没查出来行踪,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货物,慕云天嫌麻烦,就没再继续追查。

  孟流桑的意思是这就是那伙流匪?

  空气中的交谈声逐渐大了起来,十七敏锐的觉察到这伙流匪的口音听起来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听着为什么像……她心里稍稍一惊,看向孟流桑。

  “是漠北的人。”孟流桑点点头,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他曾在漠北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即使在这伙黑衣人刻意掩饰去了自己的口音,但他因为对这种口音再熟悉不过,所以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出来了。

  若是单纯的流匪还好说,可这帮流匪居然来自漠北,在这个时势都微妙的时候,十七不得不往深层考虑了,没再多想,她眯了眯眼,直接一抬手:“暗卫听令。”

  “是。”空气中一阵轻微的浮动,身后数十名黑衣暗卫立刻现身齐声应道。

  清冷的月光照在黑袍少女横在面前的锋利软剑上,反射出一层肃杀的寒光,少女的声音清冷而凉薄:“留下活口,其他就地诛杀。”

  “是!”

  一时间,十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跃上二楼,几乎是瞬间,血腥味就在鼻翼间爆炸开来,浓郁的腥气让人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两分颤栗。

  一刻钟后,风念单手拎着染血的银色长剑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回禀道:“回主子,伏诛二十一人,剩余六个活口俱在此。”

  “嗯。”十七早已坐在风影搬来的太师椅上,她环视了一圈后才微微点头,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说吧,都是些什么人?”

  清冷又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娃娃声让底下的几人齐齐一愣,有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那坐在上首的少女。

  那是一个身形格外单薄瘦弱的少女,穿着一身浓郁如夜色的黑色水云纹镶边宽袖长袍,那黑袍的袖口是用被染成胭脂红色的冰蚕丝线勾勒出层层怪异的图案,细看之下那图案好似被撕扯的狰狞骷髅。

  一双苍白的仿若病态的小手随意的敲着面前的茶桌,少女乌黑柔软的长发并未被束起,而是碎碎的披散开来,长长的乌发与黑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而发间用来点缀的大红发带恰巧遮住了少女的脸庞,只依稀露出了尖俏的下巴。

  那女孩就静静的坐在那里,气息清冷而阴郁,安静的就像是从黑暗的异世界来的食人妖魔。

  空气中是窒息般的安静,许久没得到回应,十七略微一侧头,一张素白的脸便露了出来,让底下跪着的人看了个仔细。

  那少女看上去只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五官还未全部长开,眉目间尽是未脱的稚气,只是单单看这轮廓,也能想象到日后女孩漂亮的眉眼,但令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张小脸上的眼。

  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眼尾圆润,瞳孔大而漆黑,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肤色映衬这双仿若黑洞寒潭般的大眼,显得格外的诡异和阴森。

  目光一个一个的从底下扫过去,被瞥到的人瞬间身体一僵,背如刀刺,齐齐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那凌厉冷冽如刀锋般的目光移开,底下的人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却不禁又在后怕,这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孩该给人的感觉么。

  “哟,这是谁家的奶娃娃,大半夜的不好好的在家待着,却来此地戏耍?”有粗线条的盗匪看到那坐在上首的少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后,愣了一愣,继而又用戏谑的语气大声嚷道。

  下一秒,男子便人头落地,温热的血喷溅了一旁的男人一脸,所有人立刻噤声不语,风影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还在滴血的月牙刺,静静的站在黑袍少女的身后,似乎从来没动过一般。

  十七莹白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描绘过茶杯身上凸起的蜿蜒梅花纹,她托着下巴,看着众人微微一笑,语气温软轻柔:“你们大可以再来挑战一下我的耐性。”

  底下一片寂静无声,十七将茶盏悠悠的往旁边一放,那漂浮着几片茶叶的清澈茶水在青色茶杯中荡漾开来,她站起身慢慢踱到领头的那个刀疤脸面前,居高临下的向他看去,轻嗤道:“漠北的沙匪,不好好在漠北待着,来我永夜城作甚?”

  刀疤脸闻言一惊,猛然抬头看她,这女孩年纪不大,一双眼睛看人却是看的极准,居然能看穿他们的身份,且看她的衣着谈吐和属下的功夫,想必也并非一般的人家,只是他在脑海中走马观花的掠过了一遍永夜城颇为有名的公子小姐身份,并无对眼前的这位少女的印象。

  不知这少女是何来历,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刀疤脸的脸上却不显分毫,到底是刀风血雨里过来的人,生死场面自然是经历的多了,只一会儿他便稳定了心神,强作镇定的开口道:“虽说自古盗匪就令人所不齿,但若是能活下去,谁愿意做这种刀尖舔血的买卖,我们当上强盗也不过是为了讨生活。”

  十七微微眯眼,一双似深潭般的幽深眸子直直的看向他,她可不信他这番鬼话,诚然,强盗也是为了讨生活,可她可没见过这般直接将人残忍杀死而不拿分毫的财物的,说到底强盗为了也只是谋财,杀人罪和偷盗罪可不能相提并论,尤其是在永夜城境内,官府下发的拘捕令不是闹着玩的。

  刀疤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孩什么都知道,她似乎能看透他心底的所有想法,这让他的脊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不得已?”十七轻声重复了一遍,一双冷似寒冰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何必再做些无谓的挣扎,不如早点坦白,对你我都好。”

  “姑娘这是何意?”刀疤脸有些捉摸不透她的话中之意。

  “啧,真有意思呢。”十七定定的看他半晌,忽然轻哂一声,“让我猜猜看,你们是漠北哪支的呢。”她负着手俯视他,语速慢而咬字清晰,“匈奴十九部中,虽说跃跃欲试的人是挺多,但最大的两个部落,月氏,乌孙,一向与大周和永夜城交好,而鲜卑,突厥等虽也在对大周虎视眈眈,不过人少力量弱,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说到这,她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刀疤脸的额头上冷汗直流,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不过犬戎十七部就不太老实了,先前的那场大周漠北之战,不就是犬戎挑起来的么,就是不知你们是奉了哪个首领的命令了,嗯?”

  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刀疤脸沙哑着嗓子,看着她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在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在暗暗打量着她,猜想着她的身份,他知道她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上位者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一看便知,只是他在脑海中一一掠过了永夜城中有名的女子,却无一人可以与眼前的这个少女对应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孩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但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这张脸了。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面?”他眯起了眼,仔细的看着她,越发的觉得那张脸熟悉。

  十七却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笑的高深莫测。

  她很危险。

  这是刀疤脸最先从她身上得到的一个认知,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五指紧紧握住,他突然往前一扑,弯成鹰爪形的手竟直冲她的脖子而去。

  十七动也未动,只是淡淡的瞥着他,刀疤脸心里一惊,那女孩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还没碰到她的衣衫,他的手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劫了下来,他有些气恼的看向那手的主人,对上那人双眼的那一刹那,刀疤脸不由得脸色一变。

  那是双极其漂亮银灰色的眸子,似晴朗夜空中飘过的几朵轻云遮住了皎洁的月色,给人一种朦胧的水雾之感,又似上好的琉璃,清澈透亮中透着淡淡的温柔之意。

  但那也是……妖魔的眼睛。

  江湖上对这双眼睛的主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长生门的门主流桑公子。

  那个以一己之力屠了整个鬼门,给鬼门改名换姓的少年。

  那个直挑七大门派,在江湖上掀起了血雨腥风的少年。

  那个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一身杀戮满手鲜血身背数千条人命的少年。

  这江湖上,提起他,没有人是不敬而远之的。

  只一瞬间,孟流桑的手已经按在了他颈部的动脉上,十七稍稍一抬扇,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师兄。”

  孟流桑看她一眼,微微一点头,收回了手。

  “你是长生门的人?”刀疤脸的脸色顿时一白,颓然失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十七。

  长生门的流桑公子,常年与一个穿着诡异的小女孩一起,这是人尽皆知的。

  “长生门?”十七慢悠悠的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在平阳郡劫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刀疤脸又惊又俱,却因着女孩的话想起了那几乎被他遗忘在脑后的事。

  大约半个多月前,他们在途径平阳郡的时候确实遇见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穿金戴银的,连马车轱辘都用了上好的镀金嵌玉沉香木,整个就是一“我就是暴发户,来呀来呀,快来打劫我”的模样,于是他一时手痒就指挥着手下给截下来了。

  因为一直没有追兵追查,他也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你不是问我是谁么。”她挑眉一笑,眸色凉薄诡谲,似有流光一转而过,“可以呀,只是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了。”说着,她拇指和食指一捏含在唇边,在口中吹出了一声悠长而语调奇怪的口哨。

  “嗷呜——”紧接着就有令人胆寒狼嚎声从远处回应。

  刀疤脸胆战心惊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十七却只是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负手伫立在一旁不说话。

  不到片刻,一道白色的身影刷的越过高墙,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借着清冷的月色,底下的众人这才看清那白色的身影是什么。

  那是一头身形巨大堪比小马驹的银狼,一身银色的蓬松的毛白的发亮。

  那银狼额头中央一点花瓣形的印记,而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从左耳险险的绕过右眼蜿蜒到左颌,让它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它的牙齿呈森冷的乳白色,齿尖却因常年撕咬猎物而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猩红。

  那银狼单单是站在那儿,便使人望而生畏,两股战战,银狼落地后便微微曲起前爪,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冷意,它弓起身子,作出攻击的姿态,喉咙深处则发出焦躁嘶哑的低吼。

  “阿雪,过来。”十七蹲下身子,对着那银狼唤了一声,似乎那声音有魔力一般,银狼歪了歪毛绒绒的脑袋,很快安静下来,按着爪子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

  “慕慕慕、慕家?!”看见那头巨型银狼,刀疤脸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

  寻遍九州四海,也只有永夜城慕家才有这样一头巨狼。

  “哦?你还识得?”十七的唇微微弯起,尾音轻扬,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你们好大的胆子呐,我慕家的东西也敢动,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嗯?”

  “你究竟是什么人?”刀疤脸盯着眼前那张看上去熟悉非常的脸惊疑不定,一瞬间脑中有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隐隐浮出水面。

  他是见过这张脸的,并且还不止一次,甚至可以说永夜城及大周和周边各国的人,都是见过这张脸的。

  心中的答案已经浮出了水面,只是他迟迟不肯相信而已。

  黑袍少女摸了摸银狼尖俏的耳朵,眸光悠悠的微笑道:“你可听闻永夜城的小殿下慕十七?”

  似是平地炸响的一声雷,刀疤脸瞬间将脑海中的那张脸与眼前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世人皆知,永夜城城主慕云天有一对神秘的双生子,长子慕十七素来任性妄为,性子也是乖张孤僻,戾气甚重,手段更是学慕云天学了个十成十,常年带着一头巨型银狼在江湖上游荡,是个无法无天的主。而幼女自小身弱养在深闺里,鲜少在人前露面,就连几次必要场合的出现,也是带着面纱的,所以也并没有人知晓其姓名。

  “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发现和长生门门主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就是慕十七么?”十七唇边弯起的笑凉薄似水,眸子冰冷而稍带讥诮之意,“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

  她微微俯身,欺身而上,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的看进他的心里,语气幽冷而低柔:“当然,你也不会是个例外。”

  慕十七?!眼前的这女孩居然真的是慕家的那个孩子。

  刀疤脸此刻他极后悔自己不该贪财答应了犬戎头领的条件,来永夜城趟这一滩浑水,若不是来这,他大可带领着兄弟们各国各地的逍遥,也不至于把命搭在这。

  “风念,带下去,好好审。”说罢,十七也不再看他面如死灰的神色,转身拂袖离开。

  “是!”风念一抱拳,带着人下去了。

  夜色凉如水,客栈的庭院早已被暗卫打扫干净了,雪的冷香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大部分人还在梦中沉睡着,对黑暗中发生的这一切毫无察觉。

  十七站在二楼的栏杆处,负手抬眸望着天边那一轮弯月,眸色有些晦暗不明,孟流桑站在她的身后,也未曾说话。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道:“师兄,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自十六年前大周和漠北于明月城一战后,已经有些年岁没有大的战争了,那场战争虽然是镇国将军薛信与其夫人率四十万大军壮烈殉国为结尾,但漠北诸部落也没落到好,有生力量被消耗了大部分,没有了进逼帝都临安之力。

  而那场战争后的第六年,薛信将军之子薛白率兵出征,夺回了被漠北诸部所占六年之久的的边关十二城,并于明月城陈兵六十万,后双方以明月城为界,对持至今。

  没想到,漠北到底还是没消了要南下攻打大周的心思,十七不是没料到这种结果,只是没想到漠北的试探会来的这么快。

  孟流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高悬的那轮残月,轻轻的叹了口气开口道:“自古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周漠北这些年的维持的平和状态已经是很难得了。”

  沈家的眼光果然是独到,这云苍大陆现在看似是个平静无波澜的湖面,然而实则湖面下早已暗潮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番表面上的平和便会被打破了。

  “听海卫传来的消息,不仅仅是漠北最近诸多试探,新楚和南越诸国也在积极的操练兵马。”十七思及前些日子海卫传来的讯息,眼神更是一沉,“如今尚不知大周皇族是何意愿,永夜城又是内忧外患,城外大燕虎视眈眈,城内各国探子并行,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平静了。”

  孟流桑看着她无奈的样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眼神闪了闪,他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但愿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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