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破局

　　一踏入院内，耳边只剩诡秘安静。上一刻还能听到院外的风声和虫鸣，下一刻便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艰难挣扎着那一点点的动静。

　　入目是一道狭隘的铺满尖锐石子的小径，歪歪扭扭的从院门口通向主屋。主屋大门洞开，但以清戈当前修为，竟只能看到黑黝黝一片阴暗，不知屋内情形如何。她继而转眸打量院内，却见小径以外，院落内均部布满黑色湿泥。黏稠污秽，间或夹杂几点腥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好像是从阴暗的臭水沟挖出来的一般。但清戈明白，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在布置自己房子时绝不会专挖臭泥填满自己院落，这番景象肯定是引她至此的幕后真凶手笔。

　　她心下一沉，下意识看向自己师尊，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一身修为气息，乍看之下便与凡人无异，不由一愣。

　　见她疑惑，元城负手立于她身后，道：“为师在外面等你。”

　　清戈顿时明白过来，想来是这幕后之人修为与她相差不多，师尊有心让她历练一番，顿时心中微安，抱拳应道：“是！”

　　“记住。”元城按住她的肩膀，点了点她腰间的剑，“谁都不能相信，包括你自己。但剑永远不会骗人。”

　　清戈虽不知他此话背后之意，但皆牢牢记在心底，这才辞别师尊，沿着石子小径向屋中走去。

　　当清戈身影被屋中阴暗吞没的一瞬间，整个院子突然沸腾起来。那黏黑发臭的土壤如同被煮沸了一般，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翻滚，原先只能看到夹杂在其中的几点腥红突然如同人身上伤口处的血迹一般，飞速向四周扩散蔓延开来。很快，小院内不见黑色，只余一片腥红翻滚。渐渐地，深埋在红土里的东西也一点点地被挤压上来。一开始是几具残缺不全的白骨，后来便是乌鸦和老鼠腐烂的尸体，女人缠绕的头发，最后几只断指被挤到石子小径上来，滚到元城脚下。

　　那断指很细很小，看起来仿佛是幼童的手指，被臭水泡得发白发胀，一抽一搐地向元城脚上爬去。随着断指动作，院落里的一切仿佛都受到了指示。红土不停地翻滚着，漫上崎岖石子小径，白骨和尸体也动作僵硬地立了起来，向他扑去。女人缠绕的黑发骤然间变长二丈，要将站在石径上的新鲜血肉撕碎。

　　元城眸色始终淡淡，便在那断指即将接触他的一瞬，院内一切化作湮粉。他瞥一眼脚下稀松平常的黄泥，转头看向屋内，想起方才的几根断指，眸中闪过一抹思量。

　　清戈此时并不知屋外异常，更准确地说，她此刻连她自己是谁都有些记不清了。

　　一开始，她还记得自己是来找老皱巴的，但看到老皱巴端着一碗热粥向她走来，她又有些疑惑了，阿爹就在眼前，她还要找他做什么？

　　“冉冉，”老皱巴看起来年轻不少，他的面色蜡黄，身上穿着衣裳破破烂烂的衣裳，面上的笑容却带着惊喜，“快看看我讨到了什么！”

　　清戈下意识觉得愤怒，她不是已经让侍白好好安置阿爹了吗，为什么阿爹却还在乞讨？是不是侍白没有好好尽心办事！

　　但当她下意识接过阿爹递来的粥，她又有些疑惑了，她叫古冉，是阿爹的女儿，清戈是谁，侍白又是谁呢？

　　她抿一口那寡淡得只有几滴米粒的粥，胃里灼烧的饥饿感却被勾引得越发强烈。但她知道，村庄被烧了，娘也死了，只有她和爹逃出来，他们又怎么可能有东西吃呢？狗皇帝到处征兵征粮，谁家都恨不得把米藏到地底下，爹讨到这碗粥一定很不容易。这样想着，她把手里的粥递到阿爹嘴边：“阿爹吃，冉冉已经喝饱啦！”

　　“好孩子。”她的阿爹抹了抹眼泪，陡然冲她一笑，“爹爹也想吃饱，但爹爹舍不得吃冉冉，爹爹让其他人来吃冉冉好不好？”

　　古冉有些反应不过来：“阿爹？”

　　她抬起头，想要问问阿爹到底在胡说什么，却看到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狞笑着打量着她：“那老东西跑得倒快，不过居然舍得把这小丫头留下来抵债。”

　　不！不会的！阿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恐惧的眼泪还未来得及从眼中流出，古冉便已看到那刀疤男人举起手中的“厨具”——一枚血迹斑斑的锈剑，也不知是从哪处战场剑来的，血锈让剑锋变得太顿，男人便干脆当锯子锯了起来。

　　痛，太痛了。但身体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内心的折磨。她恨，恨自己父亲，为什么就这样把她交给了别人。让她被人杀害分食，那吃剩的骨头和断指，被一股脑丢到臭水沟中，腐烂发臭，不见光明。

　　下一刻。她睁开眼，面前又是阿爹蜡黄的笑脸和一碗热粥：“冉冉，看看阿爹讨到了什么？”

　　古冉眸中一片血色，提起手中血迹斑斑的锈剑，就要往阿爹心口捅去。

　　当剑尖即将接触到阿爹心口的皮肉，古冉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缓缓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手里的这把剑。这是上一世刀疤男人锯她的那把剑，现在被她右手握着，即将用来报复狠心将她抛弃的阿爹。

　　她久久未动，面前的阿爹仿佛也如同静止了一般，只是用蜡黄的笑脸面对着她。

　　直到古冉骤然左手摸向腰间，那本该空无一物的腰间便有一把凡铁剑被她握于手中，她眼中杀意弥漫，《金戈诀》最后一式伴磅礴剑意宣泄而出，便只听“咔咔”几声，眼前一切幻境终于破碎开来。

　　清戈还站在主屋堂中，左手握着师尊练剑时随手递给她的凡铁剑，而她的右手却倒握着那本幻境中的血锈铁剑，此刻剑尖正对着她心口皮肉，只差一点便让她自己了结了自己性命。

　　她扔掉血锈铁剑，将凡铁剑横于面前，二指并拢抚过剑身，冰灵气随指尖布满剑身，锐意非凡。

　　剑随心动，《金戈诀》第一式骤然向角落袭去，只听一声惨叫，一个身形幼小的影子重重落在地上。

　　“不可能……他身体里有你精血，你不能识别出这幻境！”影子尖叫出声，正是幻境中那小女孩的声音。

　　清戈神情冷冽，遥遥指向那影子：“我只习左手剑。”

　　因为她与师尊不同的用剑习惯，师尊还特意为她改过剑诀中的一式。正是因此，当她的右手握上那把锈剑，才终于发觉其中不对。

　　妄图让身为剑修的她在幻境中引剑自戮，便是这幻境最大的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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