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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年少春衫薄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年秋雨穿人肠。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花美,却在秋天枯萎。往日的离愁大都抵不过今朝的怀念,世子赵钦站在晚风中,一袭白衣如一尊潇洒仙人。

  旁边的丫鬟,素手拈香。似乎是很少见到平日里浪荡不羁的赵钦如此安静,婢女静静地看着渐渐陌生的男子,不由得痴了。

  院里栽了小时候的芭蕉,还是这种树儿好,管它春夏秋冬都是青色的,在萧瑟的秋冬中如身穿锦衣华裘的贵公子别样玉立。大抵世间所有人都会长大,而长大又只是一瞬间而已,所以才有怀念。

  见天边残阳滴落下山谷,猩红的云彩给远山天幕镀了一层彩甲,侍女将白绒厚袍系在赵钦身上。

  “红玉,天寒了,记得添些衣裳。”赵钦打了个哈欠,漫不由心地说道。

  贴身的丫鬟红玉眨眨好看的睫毛,垂眸低嗅着衣领。

  赵钦意识到是他平日里的蛮横让这些侍女,不敢对他大意。赵钦尴尬的笑了笑,抖落掉锦衣上的尘埃,伸手捏起红玉俊俏的下巴。

  红玉不敢乱动,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有以往不曾有过的胆量,她抬起螓首正好望见满面含笑看着她的赵钦。红玉惊得连忙后退,脸红的跟后山的火枫一样,连脖子都红透了。

  “上天待我不薄,残阳虽如血,佳人却比花儿红。”

  “记得添些衣服,天冷了。”赵钦的话远远传来。

  红玉望见寒风中丰神如玉的平阳王世子,只觉得以前他是天底下最浪荡不羁的公子哥,现在却是踏歌而行的神佛。她看着赵钦的眼睛,越来越亮了。

  平阳王府大厅,一个头发苍灰,穿金色蟒袍的老者手中拿着一册书信,低眉,垂目,不语。

  “老赵啊……我听说城南付家有个美女,那晚我去悄悄看了眼,果真貌美如花,美艳不可方物。”一个青年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平阳王连忙将手中书册收起,换了一脸笑容迎上那青年。至于是谁敢在平阳王府内称呼平阳王为老赵的,除了那个全长安城最大的纨绔赵钦还能有谁?

  “钦哥儿,看上哪家的如花美人了?告诉爹,就是皇帝老子家的,你爹也给你弄来。”平阳王贼兮兮地打量着儿子说道。

  赵钦不以为意,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离贴过来的平阳王远了些。他捏了捏被冷风吹红的耳垂,哈了一口气在手上,全然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他伸手又去掏了掏耳朵,估计是摸出来一瓢耳屎,粘在手指上,两根手指挽了个弹弓,赶走了耳粪。“你别再提皇帝老儿他家的女儿,送我也懒得要。”

  “浑小子,别说些胡话。”平阳王拿儿子没办法,叹了一口气。

  落日余晖下,一代虎将容颜衰鬓。赵钦从父亲的目光中除了看见对他的疼爱,还看见他眼中的满目疮痍和忧虑。“这折子,是司马公的改革法吧。”赵钦忽然笑着道。

  似乎是没有料到刚才慌张收起的书册被赵钦发现,平阳王面色一变。他眼睛一瞅,正好看见赵钦一双贼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衣袖。赵松无奈地叹了口气:“封建边疆,取消世袭,好大的手笔。当今天子虽然年幼,可是老夫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雄才伟略啊。”

  “只怕是如这落日般,泣血而唳。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即便他是一个好皇帝,可是却不适合做一个皇帝。”赵钦双手笼袖,微微低首道。

  “钦哥儿,你告诉爹。你想不想做那万人之上?爹爹别的不敢说,只要你说一句好,拼了命也给你弄个皇帝当当。”平阳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如一头苏醒的雄狮。

  赵钦已经很少看见爹爹将腰板挺得这么直了,有些舍不得,他微微罢手。“我当这个皇帝?那全天下的人都要遭殃了。你别害我了,老子可不想成天被人骂,还要跟狗一样护着儿。我不是那块料,当不了圣人,也不想做恶人,这皇帝啊,如果你要做,那我举双手赞成,我到时候弄个皇子当当更加威风,哈哈……”

  “你这小子,我当皇帝有屁的用。爹爹老了,就算做了皇帝,也要传位给你。”平阳王一脸慈祥。漫天金阳洒在他衰老的脸颊上,如同寺里面一个挑水的老和尚一样慈祥普通。

  “我啊,早帮你看好了。付家的少夫人,虽然守了寡,但是风韵更甚以前。那腰肢比柳枝更细一些,屁股浑圆的比庙里面小和尚的头还圆。你把她娶回来做个夫人,再生个儿子,我便可以当皇帝他哥了,岂不是美哉。”赵钦哈哈大笑。

  “你这个臭小子,你爹是那种人吗?”被儿子抓住把柄,平阳王如同一个泄气装愣的小孩子。

  “你是哪种人,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红照院外听见李师儿说什么他年玉璧两相逢,我与郎君再回首。还说什么好狠心的人,该死的赵如禀。这些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决计不敢乱说。”赵钦边说边慢悠悠地走出门外。

  平阳王一听,面色变幻如潮。当年他是当兵杀敌的大将军,李师儿是名满天下的大美人。两人萍水相逢,互生情愫。只可惜命运弄人,却是没有走到一起。多年前两人玉璧为誓,一人执一半,只要合璧就在一起。那如禀正是平阳王的字,没想到虽然伊人已嫁多年,还心心念叨着他,平阳王露出痴汉一般的醉笑。

  “钦哥儿,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你说的是不是一个喜欢穿着红衣服,带着玉树簪的美人?”

  “不是,她喜欢穿紫衣。”

  “那是不是一个体态丰腴,肤白貌美的天仙?”

  “这就更不是了,我说的是一个牙黄皮黑的老妪。”

  王府院中,一老一少,一父一子低头搂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传来频频荡笑。

  赵钦看着年渐衰老的平阳王离去,眉目一皱。

  花容易谢,木也会枯,人自然会老。

  城外的高山,映在眼眶中。一片浴血的灿烂云彩,摇曳在山巅。长街上车马声不断,打碎了这片宁静。

  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那一片残红欲尽时,看见了远山的枯叶染了一缕艳红,它也想摘一片彩霞,与夕阳媲美。墙外的枯枝,也沾上了一点嫣红,想要堆一山春花,与秋风作舞。

  “老赵,你说要给我一个皇帝当,可我不想做。但是谁若是敢让你的皇帝丢了,我便要谁死。”赵钦攥紧了拳头。

  在秋天,长安城的夜景可不怎么美。天气格外的冷,是有火炉也不能抵御的寒冷。这股冷气,能让人时不时将手拿出来吹口气。可惜干燥的天气,连喉咙里都干涩了。

  清乐街坊间,歌舞靡靡。赵钦丢下青葱马,有小厮过来牵走。小王爷出门必不可少带了三五个体壮腰肥的恶奴,周围还有几个成天厮混一起的好哥们。

  醉红楼无论是砖瓦,还是阁子里面的楼杆,纸窗无一不是红色的。更加醉人的是,这里面的姑娘脸上的一坨红。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杯中酒似珠,十斛又十斛。

  风流的公子哥,最喜欢纸醉金迷处听莺声燕语。又好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清白。无赖的纨绔却不一样,虽喜欢附庸风雅,但是却不忌讳温柔乡,美人玉,反而最爱的是那销魂的夜曲。

  赵钦手里捏了一串皇帝赏赐的青檀佛珠,今夜他一身华袍,罕见的披散着头发,只用一条紫绳微微拢着,腰间束着白玉带,翩翩俊朗,洁白无瑕的面孔让许多涂了脂粉的女子都自愧不如。但凡是过路的美人儿,都要被这个大纨绔捏一下下巴,点一下嘴唇或者撩一下头发。百花丛中群花绽放,赵钦算是个十足的花中郎。

  “还不快给公子上酒。”体态丰腴,面容渐发福的老鸨子喝着龟公。

  醉红楼一间上等包厢内,云顶檀木的梁子镌刻着舞女仙云,水晶玉璧的灯窗上描着锦绣天花。绫罗珍珠帘幕后面身材妙曼的歌姬翩翩起舞,赵钦坐在沉香木的床榻上,吊着一个二郎腿。

  屏息闻着花前月下美人的体香,这位长安城最大的公子哥嘴角微微勾起。

  旁边几个附庸风雅的狐朋狗友喜欢作些雅歌投壶的事情,惺惺作态。

  赵钦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老鸨子,不等他任何言语,妇人嘴角撕开一声浪笑,用罗扇掩着嘴角离开了。

  赵钦扯开绣着洒珠银线海棠花的细帐,往软床上躺着。星星荧光,月河上头,映的屋顶明月珠还没有这位平阳世子的脸白。

  “你不该来的,你知道的。”

  赵钦狰狞地张开合拢的双眸,映入他眼珠的是一个身穿白裙的可人儿。

  雪白的玉铺,铺成五朵圣莲,那女子一袭白纱如瀑落下,如行走在天宫的白衣月仙。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我做不到的事情,那绝对不是因为我做不到,而是我不想做。”赵钦嬉笑着站起身,揽过女子纤腰,抱入怀中。

  那女子低哼一声,却不反抗,雪白脸颊染了最动人的红霞。赵钦抱着她坐在床沿,低头用鼻尖狠狠侵犯着女子圣洁如佛的脸颊。

  “哼,你再大的威风,还不是……”那女子耳畔茸毛被赵钦火热的双唇中吐出的气息,微微耸起,神态更显娇憨。

  赵钦却不等她说完话,嘴巴压在她如凝云烟霞的嘴唇上。

  青玉抱香枕被赵钦抓过来填在女子螓首下,床上的软纨罗衾被两人拧成云山雾海。那女子抵不过赵钦的挑逗,她生性活波,伸出一对金莲玉足,鼓动着赵钦腰间的白玉腰带。

  “你说我的威风,降服你这个小妖精够还是不够?”赵钦一手捏起女子俏丽的雪足,眼带坏笑的在她耳旁说起。

  “你若是想欺负我,自然是能欺负的了。因为我啊,是谁都能欺负的。”那女子掀开赵钦的双手,捏着胸前的一缕青丝埋怨道。

  “苇城,你知道我什么总喜欢来你这里吗?”赵钦装作没听懂,自言自语。

  “公子,男人喜欢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什么时候寻欢问柳还需要理由吗?”苇城咯咯一笑。

  风尘女子最不能有感情,连生气哀怨也只能自顾自怜了。似她这样装可怜,作可爱,收放自如才能讨人欢喜。

  赵钦靠近苇城,替她理了理凌乱的罗衫,凝视不语,又将摆在圆桌上的果品递了一个给苇城。

  “公子,你不开心?”

  苇城吃不下那些平日里摆放好看,食之无味的珍稀果子。注意到赵钦与往日不同的神态,苇城若有所思。前些日子她也听说了这位世子长街买酒饮醉的事情,料想这些富贵之人大抵也有一些不同于她们的烦恼。

  “哪里有什么不开心的,只不过是不如意而已。世间的事情千千万万,能做到如意的少之又少,可是求一个开心还是不难的。”

  “这就是公子来这里的原因吗?”苇城低喃。

  苇城偷偷望着赵钦英俊的面庞,似仙似佛,却又不想就做这样的天地宠儿,脸上竟然也带有人间的悲哀。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面子,长安城内,有人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景欢少爷,苇城是真的生病了。”

  “砰……”

  房门被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踢开,赵钦眉头微微一皱,面色微不可查的出现了一股暴戾之色。

  “贱婢,偷偷藏起来跟哪个浪子幽会,竟敢连本公子也躲着。”年轻男子领着两个恶仆,还没进门就在外面大叫。

  “哪里来的狗杂碎?连你爷爷也敢惹。”赵钦作风作雨多年还没碰见如此不要命,不知死活惹他的人。他随手拎起屋内的一方板凳,朝门口过去,吓得苇城捂嘴大惊。

  “景欢少爷,我们这小本生意,您可别闹了,哎呦……”老鸨子见到被砸碎的窗门连忙喊叫。

  “哼,滚开。”一个身高八尺,面容奇丑的恶汉一把推开老鸨子。那壮汉撞倒几个冲过来想解围的小厮。景欢鄙视的看了一眼倒地的众人,面色凶恶的冲门内而去。

  醉红楼中嫖妓买酒作乐的,打杂的,舞袖弄歌的都被这里惊动。随同赵钦过来的几个纨绔顾不得做着好事,也是连忙赶过来。

  “妈的,是这个鳖孙子。钦哥儿没带家伙吧,老高,你爹的尚方宝剑拿来了没有?给钦哥儿送去。”几个长安城的纨绔不怕事大,就怕事小。

  “你会没事带尚方宝剑吗?再说老高这人古板的要死,他家教又严,带出来不得被他爹打死啊?”一个身材削瘦的男子嘿嘿笑道,一旁被肥胖青年拉着衣袖的样貌敦厚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肥胖少年虽然纨绔,却是最讲兄弟义气的。他脾气暴躁,左看右看,这青楼中都是男女玩耍之物,哪里有什么趁手的兵器。看了看近前,顾不得多想,抢了一个女妓的罗扇又狠狠摔在地上,实在是这东西太娘了吧唧的。胖子忍不住唾骂一口,顾不了那么多,他便如一座肉山一样冲了过去。

  景欢冲进房间,正好看见苇城目光诧异,手指轻轻掩住嘴巴。

  “现在知道害怕了?贱婢,生了病还他妈跑出来勾搭汉子?少爷我……”

  “砰……”

  这声音比景欢撞门的声响更大,苇城呆呆地看着赵钦一板凳狠狠的摔在景欢脑壳上。

  这个前一秒还恶言恶语的家伙现在已经直挺挺的躺在木板上,头上还流着血呢,满脸恐惧地望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赵钦。

  景欢愣是不敢发出一句声音,心里已经被赵钦吓破了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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