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卖甲

　　今天是个大日子，毛万早早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看到窗纸刚刚被晨曦映成了灰白色。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并没有初醒的慵懒，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抄起桌上的水壶灌了几大口白开水。如果在他的老家芦苇镇，原本这时候他都会到自家院子里打一趟拳，打出一身热汗，盥洗之后再去镇上的老孙家烧饼铺美美的吃一顿早点。

　　但这里不是芦苇镇，而是千里之外的丰县。而且自己所住的这家小客栈，倒是有个不大的天井，但这家小客栈里住的武林客太多了，如果真是到天井里打套拳，这小客栈里都是天南海北聚集来的练家子，会不会被笑话先不说，在比武之前被看出来深浅就吃亏了。

　　毛万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抻了抻筋，做了一阵吐纳，然后洗漱之后换上衣服到了客栈的前厅堂，那是客栈的食肆，也对外营业，早有了一众食客坐满了几张桌子，正在吃早点。

　　作为毛家拳这一代的传人，毛万在东北武林名气不小，因此到了丰县参加这天下英雄大会，即使天下英雄齐聚，丰县的客栈人满为患，毛万还是被安排在了一个单间。这样的待遇让毛万颇感自豪，走到哪里都是挺胸叠肚的样子。武林中人刀刃上讨生活可不就是求个面子，因为面子背后往往意味着实力和人脉。

　　毛万就这样挺着胸来到了食肆，寻了一圈，已经没有空的桌子了。

　　一个伙计笑着迎上来:“这位大爷，没有空的桌子了，您老要是想在这里用早点，得和别的客官拼一下桌了。”

　　毛万点了点头，表示不在意。伙计把他引到一张还没坐满的桌前，桌子四方，已经坐了两个客人。伙计道声得罪，引着毛万坐了，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毛万道:“来四个烧饼，一碗羊汤。”伙计赶紧下去安排。

　　等着伙计的功夫毛万打量了一下同桌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似乎也不是一路，各自吃着自己的东西也不说话。一个年纪比较轻，不及而立的样子，穿着长衫，斯斯文文的，要不是背负一柄长剑，倒像个赶考的书生。

　　另一个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毛万略大的中年人，四十来岁年纪，样貌平平无奇，专注的吃自己眼前的早点。

　　毛万见那二人无意搭话，也就左顾右盼，想着心事。

　　这时，与毛万隔着一桌的另一张桌子站起一个少年，似乎刚刚吃完自己的早点，抹了抹嘴，挑起了搁在脚边的货担，却没有离开食肆的意思，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声说话，忽听食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各位大侠，今日正午英雄大会就要开始，之后必会比武争霸，最后胜者为盟主。”

　　正在吃早点的一众人等不由得循声朝门口看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个汉子，虎鼻阔口，样貌煞是威武，身上衣衫却是满是补丁，看起来颇为落魄。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了过来，那汉子作了个四方揖，继续道:“各位，在下这里有一家传乌金玄甲，寻常刀枪不可入，内家拳掌也可防下三分，本是在下保命的本钱，无奈人穷志短，遇到难处需要筹一笔钱，只得忍痛将这祖传秘宝卖了。”

　　说到这里那汉子解开自己满是补丁的外衣，露出里面一件玄色护甲来。只见那护甲黑黝黝的看不出何物所制，编制甚是繁密，远远的看不出孔眼，穿在这汉子身上不显臃肿，想是非常薄，甚是贴身。

　　食肆中一时之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所有食客都在打量着这个汉子及他身上的玄甲。

　　“兄弟，你这护甲要卖多少银子”食肆角落一张桌子旁，一个背后背着一双护手双钩的江湖客出声问道。

　　那卖护甲的汉子昂然道:“不多，一口价一千两银子。”

　　“什么!”听了这个价格一时间满室皆惊，都心道这汉子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呵呵呵呵，”刚才提问的江湖客呵呵笑道，“老子贱命都值不得一千两银子，你这个宝甲，只能防普通刀剑，三分内家拳掌，却要一千两，呵呵，哈哈，真是好买卖!”

　　那汉子也不辩解，环视店中见无人再有兴趣，便点点头转身往店外走去。

　　食肆中有人见状心想:“这汉子没有对这护甲夸大吹法螺，却开口就要价一千两，莫不是真有些门道”

　　眼看那汉子就要走出门去，忽听食肆中有个人出声喊了一声:“等一下!”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向声音来处，见是一个坐在食肆中间一张桌旁的江湖客，身材不高，满面精悍之色，腰间挎着一柄刀。

　　见那卖甲的汉子闻声停下脚步，出声喊住他的矮个汉子嘿嘿一笑道:“你既然说你的宝甲能防住寻常刀剑，我们不妨试上一试。我的兵刃是刀，虽然是柄好兵刃，但也算不得宝刀，你敢不敢让我在你那值一千两银子的宝甲上砍一刀”

　　食肆里一时无人说话，这个时候来吃饭的都是老江湖，见惯了江湖上各种伎俩，因此没人因为眼前的情况而情绪外露，有几个食客甚至没往说话的两人那里看，只顾埋头吃自己眼前的早点。

　　那卖甲的汉子闻听一副傲然的表情说道:“我的甲不脱，你就尽管砍来，若砍坏了宝甲伤了我，算我吹牛活该。但如若你砍了之后，我的宝甲护得我周全，又如何说”

　　那矮小汉子笑道:“若这宝甲真如你所说不惧我的刀砍护得你周全，那自然是我原价买下。”

　　卖甲的汉子点点头，说道:“那就请阁下往这里砍一刀。”说罢拍拍胸脯，手掌拍在护甲上啪啪作响。

　　那矮小汉子闻言站起身，仓啷一声把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那刀寒光闪耀，看上去是口打造精良的好刀。

　　那矮小汉子腕子一抖，挽了个刀花，只听噗的一声，他所坐的桌子已被他砍去一角。

　　食肆内众人眼见矮小汉子砍去桌角以示佩刀锋利，有的频频点头，有的嘴角露出笑意。毛万看到这里，已是心里有数，但他也是老江湖，依旧不露声色，低头吃自己的早点。只有那之前站起来似乎要说话的少年货郎“咦”了一声，声音里有些惊疑的意味。

　　这时那卖甲的汉子喊了一声:“好刀!尽管砍来!”喊罢把胸膛一挺，等着那矮小汉子拿刀来砍。

　　矮小汉子嘿嘿一笑，擎刀上前，喊了声:“小心了!”一刀挟着劲风朝卖甲汉子胸口看去。

　　众人只见刀光耀眼，然后听到“叮当”两声，却是那刀砍在卖甲汉子胸口后，从中间崩为两段，刀尖那半段掉到了地上。

　　那矮小汉子见状脸色大变，走过去仔细查看，又在护甲上摸了摸，然后面如土色，抬头道:“果然是个宝贝!”

　　卖甲汉子受了一击，虽没伤到身体，但也不太好受，脸色发白，吐纳了一会才开口道:“好劲道!原来是天南旋风刀的好汉!”

　　食肆中众人听了天南旋风刀的名号，却是颇感陌生，也有人觉得有些耳熟，觉得应该是在哪里听说过。

　　卖甲汉子接着说道:“既如此，阁下就把我这宝甲买了吧。”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袍，解开护甲侧面的搭扣。

　　矮小汉子面上显出尴尬的表情，挠挠头，讪讪道:“这个，这个，这位兄台，在下愿赌服输，理应将阁下宝甲原价买下，只是在下现下有一难处:早上出门吃早点，身上只带了几钱银子的零钱。如果兄台信得过在下，且容在下回去住处取银子来。”

　　卖甲汉子闻听，一把揪住矮小汉子的衣领，怒道:“老子卖的是祖传宝甲，白白让你砍上一刀，还耽误老子不少时间，到最后却拿不出银子，莫非是消遣老子不成？”

　　矮小汉子自知理亏，赔笑道:“兄台莫怒，且容我想想办法。”

　　矮小汉子讪笑着环视店中，小眼睛熠熠发光，抱拳道:“各位同道，事情经过大家也看见了，在下旋风刀王顺，请哪位大侠帮个小忙，身上若有银钱，先帮我垫上一些给这位卖甲的兄弟做个押金，我将这宝甲留下作为抵押，待我回去取了银钱，再回来取甲还钱。”

　　把话说完矮个汉子观察了一下店中众人的反应，心里有了数，走到毛万所在那一桌，对着与毛万同桌的那个斯文年轻人拱拱手道:“这位少侠，不知是哪位名门高足今日在下有难，少侠如果能解我困境，我王顺必会铭感五内，日后必有重谢。”

　　那年轻人脸色略囧的站起来，拱手道:“都是武林中人，理应守望相助，只是，只是，在下身上只有三百两的银票，不知够不够先做个抵押”

　　矮小汉子闻听回头看了看那卖甲汉子，那汉子哼了一声，点了点头。矮小汉子回过头赔笑道:“那就如此这般，我向少侠借三百两银子，把这宝甲抵押给你，一会我把银钱取来归还与你，你再给我宝甲。”

　　说到这里矮小汉子又朝周围拱手道:“也请各位做个见证。”

　　周围的食客有的大点其头，有的露出讥讽的微笑。矮小汉子也不介意，对卖甲汉子说道:“请兄台把宝甲脱下交与这位少侠保管。”

　　又对年轻人说道:“请少侠把银票交给这位兄台，我自去取银钱了。”说罢等着那年轻人取出银票。

　　那年轻人见食肆内众人都瞧着他，不禁微微脸红，把手伸进怀中就要取出银票。

　　毛万在旁边心中叹息，正在犹豫是否开口提醒这个年轻人莫要上当，忽听食肆中一人开口道:“顾公子且慢!”

　　众人抬头观瞧，见是那个之前起身要说话的年轻货郎，只见他走上前去，站在斯文年轻人身旁，对年轻人说道:“顾公子，这两人是串通好骗人银钱的，你莫要上当。”

　　那斯文年轻人正是顾云，而年轻货郎自然是李石头。顾云方才已看见了李石头，李石头却没看见他。现在见李石头过来说出这番话，顾云一惊，他本不是愚人，只是江湖经验浅薄，因此上了当，如今被李石头点破，自己脑中把事情前后一串，已经明白了李石头所言不虚。

　　那矮小汉子眼中精光闪烁，冲李石头冷笑道:“小兄弟，早上吃多了么在这里信口雌黄!”

　　那卖甲汉子也是一副大怒的样子道:“你小子找打!”

　　李石头对卖甲汉子说道:“刚才趁着大家不注意，你把地上半截断刀捡了起来放进怀中，现在敢不敢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卖甲汉子眼一瞪:“小子胡说!谁捡过刀来!”

　　李石头摇了摇头，说道:“不让看就算了。那刀表面看着光亮耀眼，实际上是上了银漆的薄铁片子，你那同伴挥刀时灌注内力，显得甚是沉重锐利，砍断桌角也是因为刀上灌注内力，然后击中护甲时再以内劲把铁片震断。你二人武功不弱，为何做这低贱之事”

　　卖甲汉子脸上一红，连声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甲老子不卖了!”转身往店外走去。

　　那矮小汉子嘿嘿一笑，说道:“这位小兄弟真会编故事，既如此，甲也买不了了，那我也走罢。”说罢一掌状似亲热的轻轻拍向李石头肩头。

　　桌子那边的毛万一见心中一惊，忙喊了一声:“小心!”

　　只见那矮小汉子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石头的肩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却是那矮小汉子拍到李石头肩头的那条手臂忽的弹起，弯曲起来拍到了自己后脑，然后自己被自己打得一个踉跄，跌扑在地。

　　李石头说道:“念你没有下重手，只给你些教训。”说罢朝毛万点了点头，又朝顾云拱拱手:“顾公子，江湖险恶，多加小心。”顾云也讪讪回礼。

　　食肆内众人正对这转折的情形议论纷纷，忽的又一起安静下来，一起看向店门口。

　　只见门口又出现一人，一身黑衣，身披黑色披风，头戴斗笠，斗笠下的脸上带着一个青铜鬼面。

　　黑衣人左手提着一个人，正是刚才想离开食肆的卖甲汉子，那汉子颇为魁梧，被身材不高的黑衣人单手提着，有若无物。

　　“教主，你怎地如此胡闹”那黑衣人开口说道，竟是个动听的女声。

　　众人已有不少人认出黑衣人的来历，却不知道她在对谁说话。

　　只见李石头尴尬笑道:“吃腻了咱们客栈的早点，想出来换换口味，顺便卖些东西。”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是英雄大会主宾之一，请回客栈更衣梳洗，大会正午就要开始了。”

　　包括毛万在内的食肆内众人闻言大吃一惊，这鬼面军大首领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她的话必不会是假的，那么这少年货郎是何来路，竟会是英雄大会主宾之一，与小西天元真教等几大门派的高人并列!

　　李石头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脸都红了，再没有刚才拆穿骗局的镇定，赶紧俯身挑起担子，朝顾远笑了笑，随着碧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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