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关于逝去的礼赞和冰原上的悲歌（二）

　　中原与草原上的蛮夷有不共戴天之仇，其中以狼族为最。

　　这是秦北望自从记事起就开始受到的教育，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周围的人都称中原人为“祸族”。

　　弥合深入人心的血腥与仇恨，而且可怕的是，那个时代的大部分孩子都是经受着这种观念的影响而成长起来的。

　　狼族的孩子们知道中原人都是阴险下作工于心计的妖魔，他们伶牙俐齿，他们满嘴谎言，他们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别人甚至是同胞们的生命都可以随意舍弃。

　　而中原的孩子们知道狼族都是可怕嗜血的凶兽，他们臂力千钧，他们灵智低微，他们只会掠夺和杀戮，只要他们还盘踞在草原上就随时会骑着食肉的野马奔袭中原，烧光杀光抢光，连最后一粒粮食都不会留下。

　　但秦北望知道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

　　他在草原练刀，在津门的小院中也练刀。他在草原上吃的是百家饭，在中原吃的也是百家饭。他听过草原上的牧歌，也听过津门的评书。他的阿爷会在寒冬到来之际主持祭天为整个部落祈福，中原的私塾先生也会在新年到来前免费给穷苦人家写上一幅一幅的春联。

　　他那位养父说过，中原的人和草原的人，也都是一样的人嘛。

　　所以秦北望不明白，既然大家都是生而为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刻骨的仇恨。

　　后来他明白了。狼族曾经带领诸多蛮夷部落南下掠夺秋粮，甚至一年之内五次南下两次入关，每一次都会为中原带去一场灾难。而梁国北伐草原三年，皇帝陛下三次御驾亲征，一路杀到屏风山下，将狼族一切生灵屠戮一空，将所有的草原部落打成了惊弓之鸟，永远不敢回到自己的家园。

　　但这些仇恨，跟活下来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被屠戮一空的明明是狼族，为什么连中原的孩子们都要记住这种仇恨呢？

　　秦北望想不通。但作为最后的狼族后裔，他并不愿意承担这种仇恨，他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押在复仇上，因为他的命是中原人救下来的。

　　而且即使复仇成功了，又能如何呢？他的阿爷，他的族人，那些一同长大的玩伴和牛羊，依旧永远回不来了。

　　复仇不成功是死亡，成功后是无尽的孤独与空虚，秦北望觉得这种听上去相当伟大的事业实在是过于扯淡。

　　但他依旧只能坐在巨狼宽阔的脊背上，目光空洞地向西南方向飞驰而去。他身上的骨头断了不少，体内经脉也受损严重，时不时地还要咳几口血出来，看上去凄惨而又倔强。

　　好在此时的他正倚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种柔软的触感并不至于让他浮想联翩，但也舒服了不少。尽管抱着他的是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疯婆娘，但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的秦北望依旧十分受用。

　　枫看着怀中的秦北望，脸上并没有怜惜或是心疼，只是用一种看疯子或者是看痴儿的眼神盯着他，想着是不是应该直接一刀将他砍了。她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了，殿下交代的任务就绝对无法完成，而且自己可能也会交代在这里，但殿下若是知道这个家伙死了，想必也会十分痛快。

　　他们依旧是在冰原上兜着圈子，至此已经过去了三天。行进的路线和方向只有那头巨狼可以决定，但幸运的是这头灵智颇高的畜生会将自己猎物分给他们一些，靠着枫随身携带的一些物品和那些烤的半生不熟的兽肉，这两人才没有被活活饿死。

　　很明显，巨狼并不想让这两个拥有狼族血脉的年轻人失去性命，但这并不能阻止秦北望自己的作死行为。这三天以来，他经常突然跳下狼背，然后自不量力的挑战这头冰原君主一般的凶兽，最后自然是被打昏过去，继续被巨狼丢回自己的背后。

　　他身上的伤势就是这样留下的，新伤摞旧伤，显得十分严重，但这依旧不能让他放弃。尽管每一次挑战都是以惨败告终，尽管那头巨狼只是随便几下就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尽管两个时辰之前他的无月刀都已经丢在了冰原上，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所以枫这个疯婆娘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强硬的拒绝了秦北望跟自己借刀一用的提议，然后将这个少年死死箍在怀中不让他继续乱来。是的，现在的秦北望什么都做不了，连挣脱枫的控制都做不到。

　　她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如此倔强，她也不想刨根问底。但她知道一旦这家伙死在了冰原上，自己的任务肯定会泡汤。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头巨狼在意的只是秦北望而已，如果他死了，自己可能也会被随手抛弃掉。

　　这两人随着这头巨狼没日没夜地狂奔在冰原上，似乎也没个尽头。尽管秦北望说过这是西南方向，但枫的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根据她在大梁皇宫中看到的那些东西，她只知道在冰原上的某个地方有着狼族的图腾，在那里就可以找到狼族的遗物。

　　而他们现在的确找到了狼族的图腾，但问题在于，这图腾居然是活着的，而且还将两人给掳走了，这种事情任谁都会觉得有些荒唐，枫也深切的感觉到了大梁皇室道听途说的那些记载根本就没有半点靠谱之处。

　　“它这是在带我们横穿冰原。”秦北望突然开口说道，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

　　枫瞪了一眼这个敢在自己怀里乱动的家伙，皱眉道：“冰原那头又有什么呢？”

　　秦北望听出了枫语气中的担忧，咳嗽了两声，嗓音嘶哑着微笑道：“武功秘籍，神兵利器，或者是一窝狼崽子，总之只要不惹急了它，它是不会害我们的。”

　　枫腹诽道你竟然还知道这个道理，同时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把我们当做过冬的粮食？”

　　“因为我认识它，我知道它想做什么。”秦北望抬起头看着枫那张只露出双眼的脸，笑道，“我在梦里见过它很多次了。”

　　枫担忧地伸手探了探秦北望的额头，心想这家伙莫不是被打傻了。但秦北望却挥开她的手，笑容阴冷地拍着屁股底下十分柔软的皮毛，对枫说道：“你要小心一点，毕竟就算你不想承认，你也是有狼族血统的。”

　　枫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关我屁事。”

　　“对，的确关你屁事。”秦北望恨恨地说道，“这家伙要么就是想让我们向整个中原复仇......”

　　“要么就是想让我们培育出下一代的狼族后裔，然后向中原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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