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快乐
他难道不知道难过么？
孩子道：“我……我不认识他们……”
“他们认识你么？”彭三叔道。
孩子摇了摇头，涨红了脸。
“那你为什么做这种无谓的举动，难道非要别人辱骂你，嘲笑你，将你递出的手打在一边么？”
彭三叔像是忽然心中生出怒气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有彭三叔自己知道，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存在，就是因为有这种摊开心胸任由他人冷漠、任由他人伤害的人存在，世间才会愈加显得不值得留恋。
这样的人，难道不知道将自己关起来？将自己的心用绳索捆绑起来？为何要苦苦哀求别人，想让别人在意自己？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怜可悲可叹，甚至可耻？
他以为这个孩子一定会有颗坚韧的心，以为他会鼓足勇气，鼓起腮帮，告诉自己：他愿意这样做，他想这样做，这样做他才会觉得快乐……
谁知当彭三叔说到最后，眼前的孩子竟流下泪来。
他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只是想让大家夸夸我，我很用心，很努力地在做……如果做得不好，我希望，希望有人跟我说一声……我会好好做，比之前更加认真的好好做……
他口齿已经有些不清，但他只是一个孩子，只这一天，都让他感觉历经了一生的挫折。
他真心相对，却被身边接连走过的人冷漠对待。他的心脏像被一柄大锤，一下接一下的敲打着。
若他做的这些东西没有那么用心，对人们的赞赏没有那么多期待……他还不会感到那般难过。
若他像彭三叔想的那样，将自己关起来，将自己的心锁起来，不向世上的人敞开心胸，他就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如今他体会到了，他感觉到了痛苦。而眼前这名男子的话，更像一把剑，穿透了自己的心。
忽然一只宽厚的手掌伸在自己面前，上面是一串铜钱。
或许是彭三叔终究没有冷血至此，道：“拿去。”
孩子看着那串铜钱，忽然身子颤抖，伸出手，“啪”的一声，铜钱散落在地。
没有人敢相信，曾经有这样一个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打落彭三叔手中的铜钱。
那孩子眼中噙满泪珠，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和大家做朋友，我只是想交很多很多，好朋友……”
他肩头耸动着：“我一整天、一整天都在期待着，有人能拿着我做的东西，欢喜地笑着，然后和我认识，成为我的朋友……”
“可是，即便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我也绝对不是为了这些钱……”
忽然附近一条胡同内走出一个瘸腿的人，站在孩子面前，面对彭三叔丝毫不惧，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人？”
彭三叔回看着那个跛子，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人？”
跛子扬起拳头，道：“我是他的朋友，你凭什么欺负他？”
朋友……
彭三叔看着眼前这个跛子，他比这个孩子大上两三岁，两人像是熟识已久。
孩子伸胳膊擦干眼泪，抓着那人的胳膊，道：“没事……我正要回去。”
跛子“哼”的一声，道：“谁要是敢欺负我的朋友，我要他好看！”
这句话，在彭三叔耳边不过是戏言。
他若是出手，恐怕这跛子当场就要人头落地。
可他的眼神，他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在告诉自己——那男孩是他的朋友，愿意为之付出的好朋友。
彭三叔的心房，似乎有了一刹那的颤动。
……
傍晚，彭三叔还留在小镇上。
他静静地坐在一间酒家内，坐在一个角落吃着饭菜。
谁能想到，曾经的彭三叔是不饮酒的。
有人为摆脱寂寞，学会了酗酒和抽大烟。有人为摆脱孤独，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朋友。有人为寻求新鲜感、刺激感，时常换身边的伴侣。
而彭三叔，却只是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心绪，一个人静静地走着，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他望向酒家的窗外。风吹叶落，一枚孤零零的树叶从树的枝头落下。
而有的叶子，却像是在枝头上互相依靠，摇摇晃晃，迟迟没有飘落。
彭三叔从来不需要依靠，也不需要谁帮自己。他的武功已足够高。
可是他的心里，忽然隐隐被什么东西，激起了波澜。
突然，酒家门外走过一群人，一人嘶吼：“都抄家伙！”
……
彭三叔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那孩子不久，一个名为白霄的江湖侠客正在这个小镇上。
一个魔道人士在此藏匿，白霄找出他的踪迹，真气澎湃间，接连十七掌使出，将对方击杀。
但因真气扩散太过剧烈，一间屋子倒塌，向过路的一个孩子压了下去。
那孩子的手脚都被石块木屑掩盖，只几个泥人、小饰品掉落在旁，旁边还有一个跛子在失声痛哭。
两个时辰后，一家空旷的大屋子内，三十多名年龄不一的汉子坐在那里。
这间屋子是用来制作一些手工小玩意的，做好后就会有人拿出去卖。
死去的男孩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他刚进来不久，正在学。
而现在，他却已是一个死人。
这三十多人连工匠都算不上，有的甚至是街头的小混混，还有的读了几年书后不愿再读下去，于是挣点小钱。
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并不算多，或许有的也会称兄道弟，但终究是酒肉之交。
这些人中，有的以前整天拿男孩开玩笑，踹他屁股让他干活，还有的时不时抢过他碗里的鸡蛋，接着一口吞下去。男孩虽被欺负，却是一声不吭。
有次跛子问他为什么不生气？他笑笑说：“因为大家拿我当朋友，才会那样做的啊。”
此刻这个笑着说话的孩子已是死了……可这样一群人，却只是坐在那里，个个默不作声。
——只是死了一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小泥人、小饰品还会有人继续做下去。
——只是死了一个人，我们和他根本不算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没什么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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