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风起（一）
庆召十三年三月二十，淮南侯之子宋玉兴、禁军统领韩凌，和喻孤沐齐贤侯分别带大军奔赴边境，喻孤箫亲自送三路大军出城。站在高耸的城墙上，喻孤箫举杯，敬天地，敬鬼神，敬奔赴沙场的将士。
送行大军，接下来就是晟旸公主的和亲之事。
喻孤箫总觉得亏欠紫玉。
虽然紫玉是被祁皇后带到宫里的不知出身的女孩儿，但是两人年纪相仿，又一起长大，感情也是非同寻常的。喻孤箫知道紫玉的心思，但是他从未往别处想过，他只希望有一天要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她的新郎，一定是洛阳城最出挑最明朗的少年，她的嫁妆，她出嫁的一切一切，都应该是他亲自安排妥当。
他曾经，这么想的。
但似乎，一切都如此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安置什么，她的婚事，早就被礼部安排妥帖。
三年国丧期间，一切从简。
喻孤箫第一次觉得不公。
大军离城那天，他去见过紫玉，紫玉还是一如往常，一身紫衣，发间戴着祁皇后赏赐的玉簪。
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连自己将要嫁到哪里，将会被谁揭开红头纱，将会和谁携手终老她都不在意。甚至，都是她在安慰喻孤箫。
那晚，两人长谈至深夜，从紫玉房中出来的时候，喻孤箫差点儿倒在季迎江怀里。满身的酒气，昭示着他的怨愤和不甘。
喻孤箫曾答应过紫玉要亲自送她出城，但是现在的境况，朝中大臣们根本不允许他去做这件事，连喻泰也拦住他，让他时刻留在宫中。
送亲之事，交给了喻孤白。
三月二十六，喻孤白会率五百长宿军送婚车出城，五百长宿军会跟随紫玉去西暨，这是她唯一能带走的。
喻泰准许紫玉在清宁宫发嫁，这算是喻孤箫满意的唯一一件事。
三月二十六一大早，喻孤箫就到了清宁宫。
紫玉一夜没睡，眼圈红红的，任由几个侍女给她梳起发髻，给她上了红妆。
喻孤箫坐在她身后，失了神似的看着她，看着侍女们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忙得不可开交。
上好妆，侍女们服侍她穿上嫁衣。
她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喻孤箫，脸颊泛着红光，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兴奋。
“好看吗？”紫玉缓缓转了个圈，温和地看着喻孤箫，轻声问道。
喻孤箫勉强笑着，点点头。
紫玉脸上也有些黯然，轻声道：“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原以为会惊艳四方，今日看来，和往常也没有多少差别。”
“不。”喻孤箫站起身，推着紫玉到了镜前，看着铜镜之中的她，轻声道：“今日的你，与往日大不相同。”
“殿下真会唬人。”紫玉也看着镜中的两人，笑道。
“女人不就是要哄的吗？何况是一个将要出嫁的女人。”
紫玉缓缓地转过身，身上的香气扑鼻，让喻孤箫有些恍惚。
“仔细想想，一辈子一次的大婚，也就如此了，还真有些遗憾呢。”紫玉转过身，缓缓地坐回去，失了神。
“遗憾什么？是因为时候不对吗？是因为我答应你的事，都没有做到吗？”
“不，”紫玉道，“因为没有嫁给自己想要嫁给的人。”
喻孤箫哑口。
“殿下，既然都已经如此了，你我也不必伤怀。您也不必自责内疚，其实你能说出那些话，紫玉已经知足了，毕竟，紫玉是……”
“不许你说！”喻孤箫低喝一声制止，接着又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轻声喃喃着：“不许你说……不要说……”
“命运，永远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和谁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到哪里去。幸好，自己还可以选择，可是命这种东西，却由不得你选择。我是谁，你是谁，都由不得人选择。”紫玉说着，眼里含了泪，两个小侍女连忙给她找来帕子擦拭，以免氲了红妆。
“你看，现在连哭，都不能。”紫玉自嘲道。
喻孤箫站在她身后，看着妆台上的铜镜里的那个熟悉的面孔。
人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就连他，手里握着大宁江山，也半点阻碍不了命运。
他，才是深受命运毒害的那个人。
“殿下，不管今天发生什么，我希望你相信，紫玉从未背叛过你，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你，但是紫玉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紫玉转过身，盯着喻孤箫的眼睛，定定的问道：“你信我吗？”
喻孤箫微微闭眼，忍住眼泪，重重地点点头，“我信。我都信。”
“从小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到现在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紫玉颓然地低下头，手里摩挲着那块随身携带的紫色玉石，“我从没觉得自己命不好，因为就算我被遗弃，就算我丢掉了我五岁之前所有的记忆，但是我遇见了娘娘，遇见了殿下，你们疼我，护我。今天仔细想想，命不好就是命不好，就连出嫁，都要经历风雨，都要……”
“不要说了。”喻孤箫打断了紫玉。
紫玉苦涩地笑了笑，看了看喻孤箫伸手把那块玉递给喻孤箫，“送给你了，留个念想吧。”
喻孤箫低下头，目光锁在那块玉上，这块玉，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见过了，是她身上带着的，唯一一件物件，祁皇后一直觉得这块玉就是她的身份。所以，给她取名紫玉。
又偏偏她偏爱紫色，祁皇后更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之事。
喻孤箫缓缓伸手，把玉接过来，眼泪“啪”地一声落在了手背上。
“你可以不走的，为什么不听我的？”喻孤箫轻声啜泣着。
“我说了，命这种东西是不能选择的。洛阳，已经没有我可以留恋的东西了。”紫玉看着窗外，喻孤白正往这边来，看样子是要出发了。
“殿下，给我戴上凤冠吧，这是你答应我的。”紫玉转过身，轻声道，微笑里，却透着心酸苦涩和不舍。
不管她是谁，她已经在洛阳生活了十几年了，这里就是她的家，就是她的归宿。
可是，这里不是。
她不属于大宁，不属于洛阳，这里不可能是她的归宿。
她必须走，就算再多的不舍，再多的眷恋，也不能留住她，这就是命。
命中注定的事，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她也从未妄想过要去改变。
喻孤箫擦了擦眼泪，从侍女手中接过凤冠，轻轻地，为紫玉戴上。
只是，眼角刚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涌现，划过脸颊，喻孤箫仰起头，泪水滴落在耳边。
“答应你的事，竟只有这一件做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喻孤箫低声自责道。
门外，已经传来喻孤白的声音：“时辰已到，臣恭请晟旸公主出阁。”
喻孤箫转过头看着掩着的门，眉头紧锁着。
“我该走了，你也该做你该做的事了。”紫玉站起身，正色道，“我相信你，可以应付一切。”
“紫玉，记得你答应我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护好自己。”
紫玉微微一笑，侍女便将头纱蒙上，喻孤箫再也看不见她的脸。
紫玉扶着侍女的手，缓缓出了门。这一去，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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