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心碎”
西戎皇宫之内全部被白色包裹，所有人都身着缟素。
凌罡也穿上了白色丧服，右手大臂上缠上了一条黑色丝巾。
他昨日一夜没睡，郡主亦是如此，他听了一夜的哭声。
他自己当初养父去世之时，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可是他现在也逐渐明白郡主为什么哭了。
那日日宠她爱她的人，不在了……
而那房间里，有着那么多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她又怎么能不伤心呢。
不过她今日一早还是洗浴梳妆，她出门的时候，凌罡一下子起身闪在了另一侧，没有让她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夜之间，她被夺走了那似冬日暖阳一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肿着的双眼。
他很想上前去安慰安慰她，但是还是没有。
西戎皇城之内漫天白色丝巾飞舞，当郡主来到的那一刻，以铁木尔为首的西戎勇士全部单膝跪地，迎接她的到来。
“恭迎狼主大人！”
随后三军排开，中间留出了过道，而那过道之上，两副棺椁四四方方躺在上面，一时间哀乐大作，听到的人都无不小声呜咽。
可恰恰是在众人都开始嚎哭之时，这位尚二十岁的郡主大人，却坚定异常。
一侧的凌罡倒是注意到了常人难以察觉的一幕，原来她用牙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真是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何晋想必也注意到了，转过了头看向他。
凌罡难得对他笑笑，两人经历昨晚并肩作战，还没好好说过话。
“话说你这次为什么会来？”
“报恩！”
何晋此时已经蓄满了胡子，乍一看像是一个算命的老头儿。
“报我的恩？那大可不必。”
“你可别往你身上揽恩，那日不过是我有心事。”
凌罡想笑却又忍住。
“那日我救你出去，你却在梦中小声念叨了一夜别人的名字，若不是我脾气好，你觉得你能活着出来？”
何晋忽的回头，心事被戳破。
可索性两人相视一笑，没再讲下去。
凄凉的哀乐不停地在两人耳中传来，又悠扬在雪原上空。
“十多年前的事，我有眉目了。”
“……”
“你的生父，便是前朝皇帝轩辕贺。”
此时爆炸的消息，却从何晋口中平平淡淡说出来了。
凌罡盯着前方许久没有说话。
“如今你扶郡主上位，对中原的形势可谓是雪中送炭。”
“他吗？”
“谁？”
“轩辕贺。”
“你等我静静，一切好像说得通了。”
轩辕靖原来早就知道这一切了，那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想必那日他救下的，便是叛军首领轩辕浩了。
他却不敢想，他在宫中片刻不离守护着的，便是他的亲哥哥。
该怎么去相信呢，自己竟然是所谓的皇子。
可是这一切他都不想再去追究，倒是轩辕靖，又怎会放他生路呢？
如今他就算回去，也多半会遭遇他的暗算。
可是怎么想，他都跳不出他自己本身的职务。
他得回去找他，要去问清楚这一切，可是他的命早已经被轩辕靖捏在手中，这一切该怎么逃脱？
何晋说出这一切之后，便又离开了他。
他朝外漫无目的走着，他想不通。
直到走进茫茫雪原，他这才坐下。
手中长刀被他擦得锃亮，他就坐在这僻静之处擦了一下午的刀。
皇宫中人开始往外走，一人默默来到了他的身后。
“该交代你来的目的了吧？”
郡主正冷冷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就这样回过头和她四目相对。
“我来借兵。”
“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郡主冷冷说着这一切，身边的学究便也冷冷地问他。
“郡主将我逮捕吧，我在这里找到答案了。”
他视线转向地面，心酸苦笑。
他的脑子乱哄哄的，这一切也是他带来的，他倒不如死在这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抓我吧。”
手中长刀被他丢在一旁。
再次看向她，却发现郡主那一双眼内又噙满了泪水。
她本以为他便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一般，可是这个男人，却夺走了她最爱的父亲。
悉悉索索的哭声逐渐传来。
可是为什么，她好心待他，他带给她的，却是心里抹不去的伤害。
那少女始终将哭声压抑在很小的范围之内，蹲在了地上，将一张早已哭花的脸埋在了臂弯之中，那两道血色的痕迹被泪水冲花。
凌罡心底里柔软的部分逐渐展现，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的心早已布满酸楚，他好想问问天，安排这一切又是为何。
他忽然想去抱抱这个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姑娘，可是那一刻，他就坐在了那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苦楚。
哭声逐渐变小，那少女偷偷从臂弯内看了看他，发现那双眼也同样在盯着自己。
就让他葬身在这茫茫雪原吧。
他就这样想着，究竟会不会有人可以明白，圣明难违，原来越接近权利的骨架，越是变得不像自己了。
他的初衷不过是找到自己的亲人，可一路走来，赋予他的一切权力，却又将他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忽然郡主站起了身，夺过了他一旁的刀，刀光陡现，那白色刀面之上，他的面容清晰可见，就那样发着呆。
一只手覆上了刀面，随后颤抖的长刀被强有力的手给拿稳，静静送入他的怀中。
他能感受到，那长刀另一边的抖动，她不再看他。
鲜血从他的手中滑落，滴在雪地之上，又开出绮丽的花。
雪风呼啸着席卷大地上的一切，那郡主身后的白色狼毫将她小小的身子笼罩在其中。
她不知道为何，肋骨一下一下地疼，她轻声放慢呼吸，生怕下一次的用力呼吸会将她脆弱的肋骨给撑断。
左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按住了才能勉强呼吸。
眼前的男子喃喃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生理的苦痛大于心里的苦痛，这样会不会让我好受一些。”
浑浊的眸子将视线所至汇聚到了她的脸上，可是她却颤抖地拿着那把刀，没再看他。
身旁的学究正准备翻译，凌罡忽然伸出了左手，示意他不再做声。
他便也没再说话。
只是这一切苦，又怎么能加在你身上呢。
“对不起。”
她终于听懂了一句……
长刀上忽然一阵力道传来，直直送入了凌罡的心口，可是正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劲道陡然转变了方向。
在他不注意的一瞬间，那把刀砍向了一旁的学究。
学究登时断了气，带着不甘与疑惑倒在雪地中。
哭声大作，少女抱着那把长刀，蹲在了雪地之上。
令人动容的哭声融进了漫天的飘雪之中，雪逐渐飘下来，代替着这对苦命鸳鸯说了话。
雪地里相爱，然后又分开。
一丝不易察觉的泪从凌罡眼中滑落。
有人说：“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那男人的泪珠，也是如此吧。
长刀落在雪地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后那少女哭着向他喊着。
“走啊，走，你走吧，快走！”
他听不懂她的话，他是当朝羽翼卫总指挥使，而她是西戎狼主。
雪一片一片落下，殷红散落在地，宛如绽开的桃花。而这偌大的雪原之中，便只剩下这两人。
“走，你快走啊。”
“喂！能不能不走？”
他发出了最后的恳求，但是又有谁来理他呢？从他小时候起，他好像就一直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郡主站了起来，用双手轻轻地推着他走，那双手，却又紧紧拉住着他宽大的袍子。
是该跟这一场梦说分手了，他站起了身子，用手轻轻推开了她的手，但是忽然一瞬间回忆涌进来。
当初，好像也是他推开那个想挽住他的人
冥冥之中他好像早已经被动地学会了推开那双会挽留他的手，阿爹、阿娘、弟亲、萧老爷、公主殿下。
雪地中一人背负长刀站立，轻轻说出了那句再见。
“还不习惯离别吗？还是这一次，你心软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看见天空中，有孤雁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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