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毛毛之死

　　天波府作为朝廷安插在江湖中，暗中管理江湖之事，维护百姓安稳的一方势力，任何时候都是万万不能出错的，不然那些江湖人士闹起来，普通百姓可吃不消。

　　所以相比较抓住七杀阁的刺客调查什么的，金钱镖更希望天波府不要有太多损失。

　　说曹操曹操到，这面金钱镖和路垣刚谈到魏统领，就听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就见魏统领大步走了进来。

　　“小路大夫，好久不见啊。”

　　魏统领是个相貌英挺，身材伟岸的男子，看着三十多岁样子，声音洪亮沉厚，给人感觉分外可靠。

　　“魏统领说笑了，两日前不才见过吗？”路垣起身相迎，微笑的模样似乎与魏统领十分亲近。

　　魏统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正好你在，快随我去给兄弟们看看伤。”说着，就拉着路垣往出走。

　　路垣早有预料，唤了缬草一声，就跟着出去了。

　　金钱镖有心想出去看看，奈何手臂上还敷着布巾，这样出去着实有点不妥。他转头看到龙钱已经换好了干净衣服，正安静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开口道：“小子，你去看看。”

　　龙钱淡淡地回望他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出去了，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对金钱镖道：“你尽可放心，并无人死亡，只是有几个受了些皮外伤，就算今日路大夫不在，上些金疮药也能好的。”

　　金钱镖彻底放下心，疑惑就冒出头来：“竟只是有人受伤？”

　　“说是他们去时，正赶上七杀阁的人撤退，虽然魏统领有心追索，但刺客跑起来，他们追不上。”龙钱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钱镖：“……”他真怕龙钱这话被天波府的人认为是嘲讽。

　　“那些……小乞丐呢？”金钱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龙钱的眼神微微一动，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答道：“魏统领命人去买棺材了，直接送去龚家小院，准备将人都敛了。”

　　金钱镖问他：“你不跟着去吗？”

　　龙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去。”

　　他投了块毛巾，仔细地把脸、脖子、手一一擦干净，把身上的衣服也整理得更整齐些，待一切收拾好后，他突然问了一句：“我这样，他们会不会不认识我？”

　　他收拾得干净整洁，却又怕这个样子，不像他们的“大个儿”了。

　　金钱镖心里一酸，很快忍住了，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会认识的。”

　　龙钱似乎高兴了一点，嘴角翘了一下，眼神虽然依旧死寂，但好歹没之前那么没生气了。

　　他抱着一盆水和布巾转身向门外走去，金钱镖知道他大概是想去为小乞丐们整理衣容，便静静看他出去了。

　　龙钱前脚刚走，路垣后脚就进来了，手上还提着壶热水，对他笑道：“老丈，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准备施针了。”

　　金钱镖点点头，任路垣动作，便见路垣把热水倒进盆里，又把已经不那么凉的布巾拿下来，用热水浸透，重又敷在他的胳膊上。

　　金钱镖注意到，路垣那双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浸在滚烫的热水中，竟然半点未曾变色，心中暗自点头，这路家三少爷确实有几分本事，不但医术高超，这路家家传的淬玉功竟也练到了“身如玉而寒暑不侵”的地步。

　　路垣自然不会知道金钱镖连他身具何等功力都已经瞧了出来，给金钱镖换过三次热布巾后，就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针袋，用特质药水消毒后，开始施针。

　　他动作干净利落，只如行云流水一般，沿经脉将针从金钱镖的肩头一直插到手掌。

　　金钱镖只觉一缕缕暖流从每一根银针处由经脉渗入他的每一寸肌理，带来一阵仿佛伤口愈合的麻痒，然后便见路垣拿一根牛毛细针于他五指指尖上轻轻一戳，黑红色的淤血便被他经脉里的那一股热流推了出去。

　　待淤血流尽，路垣又借着拔针的动作输入一缕缕极细小的内气，帮助金钱镖温养肌肉，加速愈合。

　　这一番精细的内力运用，着实让金钱镖大开眼界，他做出一副惊叹的模样道：“路大夫针法高超，老朽已觉得完全不疼了。”

　　路垣笑了笑，一点没提自己废了多大功夫，一张俊雅面孔上神色不变，确实看不出丝毫疲态，只谦虚道：“老人家过奖了。”

　　这时，缬草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路垣从缬草手中接过药碗，递给金钱镖道：“老丈快喝吧，温度应该刚好。”

　　金钱镖连连道谢，用左手接过药碗，一仰头喝尽了。那药极苦，绕是金钱镖这等七杀阁出来的人，都扭曲了一张老脸。一股热流很快顺着食道散入五脏六腑，带来一阵微温的暖意。

　　缬草笑嘻嘻地看着金钱镖脸上的皱纹都被哭得缩成一团，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了一块花生糖递过去：“翁翁，吃糖。”

　　金钱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谢过缬草，接过糖放入口中，顿时感觉嘴里好过不少。

　　路垣拍拍缬草的脑袋，很是赞赏：“缬草真懂事。”

　　“没想到老朽这把年纪，吃苦药还需小娃儿拿糖来哄，越活越回去咯。”金钱镖自我调侃一句，也换上了蒋斌拿来的干净衣服，对路垣道：“天波府还有弟子在龚家小院善后，老朽要去一趟，路大夫只管自便就是。”

　　路垣闻言，神色黯下来，他毕竟是年轻些，不适应这个江湖，听过龚家小院的惨状后，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金钱镖拍拍这年轻大夫的肩膀，不再多言，直接出门往龚家小院走去，他要回去……找他的毛毛啊。

　　他依稀记得他是从一个市场里买回毛毛的，那时毛毛刚出生，因为站不起来，那村人要将这小毛驴宰了卖肉，他当时也不知道怎的，看到小毛驴那双好似通晓人言的水汪汪的眼睛，就觉心下不忍，便花了些钱将这小毛驴买了下来。

　　小毛驴也很是争气，他不过是给它喂了些粥水，抱着它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它就能颤巍巍地站起来了，虽然不稳当，倒也能走两步。

　　他以前没养过毛驴，也不知该怎么养，幸好有甄幕年这个凡事都懂一点的家伙，借了一头在哺乳期的母驴来，把毛毛给养大了。

　　毛毛越长越健康，也越长越聪明，很多事教一遍就都能记住，虽然不能人言，但总像听得懂似的，金钱镖跟它说话的时候，它就温顺地靠着他，它甚至能感觉到金钱镖的心情似的。有时候他不说话了，它就来蹭蹭他。

　　甄幕年就老说毛毛绝对是成精了，还打趣说以后说不得变成毛驴姑娘，给金钱镖这个老光棍儿当媳妇。

　　一开始听甄幕年这么不着调的话，金钱镖还会很认真地反驳他，说毛毛是公的，后来渐渐就不管他了。甄幕年这人，总是让金钱镖想撬开他的脑壳儿看看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

　　一晃眼，毛毛已经陪了他将近二十年，他总担心第二日醒来，看见毛毛死了，毕竟它那么老了。可就像是知道金钱镖会孤单似的，毛毛一直坚持着，不肯抛下它的主人。

　　直到今天……这头仿佛成精了的老毛驴，为了它最重要的人，离开了这世间。

　　金钱镖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幕——

　　一把他万分熟悉的七杀阁制式细剑，穿过毛毛的大动脉刺向他，毛毛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他的视野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躺在地上，毛毛的尸体躺在他身上，他们一动不动地躺着，俱都没了呼吸。

　　七杀阁的刺客没再过来查看确认，因为他们要杀的人实在太多了，金钱镖这种看上去就不起眼的小喽啰，自然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

　　再说通过刚才金钱镖那一通涕泗横流的求饶，他们已确定这人根本没任何内力，说是个江湖人士，倒不如说是个江湖骗子。

　　这样的人他们见过太多了，自然不会多加留意，此时听那一人一驴都没了生息，很快就撤往其他地方。

　　他们这次来的人确实有点少，要把院子里所有活物杀绝，还要派人守住前后门，哪有时间给他们浪费。

　　七杀阁真正核心的刺客都是习过“龟息法”的，虽然这只是残缺品，不能像真正的“龟息法”一般延年益寿，在水下也能活动自如等等，但是“假死”还是能做到的。

　　金钱镖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全都是死人后，才慢慢从毛毛身下爬了出来。

　　毛毛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他要报仇。

　　虽然……他已经是个废物了，一个甚至需要自己的驴保护的废物。

　　可他必须活下去。

　　他不敢去看毛毛的尸体，只怕看一眼就会失去离开的能力。

　　金钱镖知道七杀阁决定灭人满门的时候，是不会让任何一个活物逃出去的，所以他即使到了后门，也肯定走不出去，因为那里肯定有人守着。

　　但他还是来到后门边上的马厩旁，趴倒在那里，装作一具尸体。

　　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守着后门这处出口的刺客什么时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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