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1
听到程娆说出“梦想”两个字，尉赤并没有像是别人一样露出嘲讽的表情。
这一点，程娆是有些意外的。
她之前有跟黄萍提过，她的梦想就是做无国界医生，但是黄萍当时说她是脑子坏掉了，之后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在正常人的思路里，人的梦想可以是赚钱，可以是考公务员，但绝对不能是这种漂泊无依，随时可能见不到明天的职业。
黄萍迂腐到什么程度呢？当初程娆选择读军医学校的时候，她都是反对的。
黄萍是商人，程娆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程娆快点从商，去公司替她排忧解难。
但是程娆的志向根本不在这里。
她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商人。
………
尉赤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娆，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
程娆向来不惧怕和他对视，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
最后是尉赤先说话，他动了动菲薄的嘴唇，两个字，掷地有声。
“我信。”
犹如两记重拳，一拳一拳地砸在了她的心口。
程娆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头一震酸慰。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是因为太久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理解了？
也是，她从小性格寡淡，身边没什么朋友，跟黄萍的关系也不好。
后来唯一理解她的人就是萧野，可是萧野也走了。
江枫是她的心理医生，勉强也能算得上半个朋友。
但是，提起职业时候，江枫也不赞同她继续做这个。
他和黄萍一样，基本上每次见面都会提醒她换工作。
所以，萧野离开之后……
尉赤是第一个和她谈梦想的人。
程娆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眼底的纠结和疑惑，尉赤都看到了。
他凑近了一些，凝视着她：“你不信我的话。”
“没有。”程娆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比较惊讶，因为没人理解我。”
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落寞。
尉赤感觉自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不轻不重，但隐约有些痛感。
这个感觉……他是懂的。
尉赤拽了拽领口，“很正常，父母都希望孩子过安稳的生活，你一个女孩子做这种职业确实不安全，他们肯定会担心。”
这样的话程娆之前已经听了无数次。
她盯住尉赤，目光有些炽热：“你的职业不也挺不安全的？”
“嗯。”尉赤点头，“是不安全。”
程娆：“……”
尉赤：“工作的事情你好好想想吧。”
绕来绕去，话题还是回到了之前。
程娆：“……为什么？我想知道原因。”
尉赤：“部队正好需要一个医生，这理由够么？”
程娆：“我可能暂时走不开。”
尉赤：“你们领导在哪里，我去找他谈？”
程娆：“……”
如果尉赤找领导谈，领导肯定也是会让她过去的。
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
程娆认真想了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
但是，有一点她还是要弄清楚：“去你们部队，要一直跟着你们吗？”
尉赤：“跟你现在工作的种类差不多。”
程娆：“……好，你让我考虑一下。”
尉赤：“如果你想要那条手链的话，就没什么可考虑的。”
他再一次提起手链，程娆不得不妥协。
没错，他说得挺对的。
想要手链的话，没什么考虑的余地。
沉吟片刻后，程娆答应下来：“我知道了，等一下我去找领导。”
其实程娆很难舍弃这份职务，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找不出来第二种选择，只能按照尉赤的说法去做。
**
当程娆和林主任说了自己要离开组织的消息时，林主任整个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作为组织内的高层领导，林主任一直都是有和黄萍联系的，黄萍这一年多没少为组织内捐善款，所以林主任对程娆也是格外照顾。
他知道，黄萍一直都想让程娆快点儿回去继承家业。
但是，程娆对这份工作极度热爱，根本无法抽身。
她今天突然说要离开，林主任简直惊讶得不行：“怎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了？”
程娆笑了笑：“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林主任被程娆怼得说不出话来：“……”
见林主任不说话，程娆继续：“这几天我就会离开，你跟他们说一声吧，暂时别给我安排任务了。”
林主任：“行吧，既然你想走了，我也不留你。”
程娆：“嗯。”
林主任叹了一口气，说：“你家里条件那么好，回去之后好好接管公司吧，你一个女孩子，不该来这种地方受罪，你妈每天都担心你担心得不行。”
听到这里，程娆自嘲地笑了笑。
黄萍关心她？她大概就是关心以后公司没人管吧？
反正在她心里，钱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程娆懒得和林主任辩论，该说的话说完之后就走了。
从林主任办公的帐篷出来之后，程娆又碰上了尉赤。
她有些惊讶——他竟然还没走？
天已经快黑了，程娆四周看了看，大家仍然在忙碌着，周围不少人都开始吃晚饭了。
思索间，尉赤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说完了？”
程娆点了点头。尉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行，回去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程娆惊讶：“现在？”
尉赤：“有问题？”
程娆：“有点太急了。”
尉赤：“去收拾吧。”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就像是在给自己手下的兵下命令。
程娆正无语的时候，尉赤身后走过来一个和他穿着同样衣服的男人。
“老大，你怎么还在这里，老首长还在等你——”沈杨匆匆忙忙地走上来。
跟尉赤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站在尉赤对面的女人。
这女人有些眼熟。
他记性好，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之前他们在F国那边见过的那个女医生？想不到还挺有缘分，这回又见面了。
“等等。”尉赤回头扫了一眼沈杨，不疾不徐地道：“等她收拾好东西。”
“她？”沈杨惊得不行，“老大，这什么意思？”
尉赤：“医疗队不是缺个医生么，她跟着一起。”
沈杨：“她……行么？”
尉赤：“我看上的人不会错。”
程娆原本没怎么留意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但是却无意间听到了尉赤这句“我看上的人不会错”，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恍惚。
恍惚过后，她迅速回过神来，抬起手拍了拍额头。
真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一句话动了恻隐之心。
………
尉赤那边很着急，所以程娆很快收拾好了行李，跟他一块儿去了军营。
关于维和部队，程娆之前有过一些了解。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有机会踏入维和部队的营地。
其实维和部队的营地和无国界医生的组织部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的位置更加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而已。
沈杨是跟他们两个人一起走的，过来之后，他看了一眼程娆手里的行李箱，“箱子我先给你扔办公区吧，你先去见见老首长——”
“不用了。”程娆没来得及回答，尉赤就打断了沈杨的话：“她的行李放我那里。”
沈杨：“老大你——”
老天爷，谁告诉他这是怎么了？
尉赤竟然要带着女人去他房间？
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沈杨跟尉赤出生入死多年，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样过。
“去忙你的，这事别管。”跟沈杨说完这句，尉赤就带着程娆走了。
沈杨站在原地：“……”
靠，这是铁树开花了？
程娆跟着尉赤来到了他的住处。
他们这边搭的是简易房，尉赤的房间不大，周围条件虽然不好但是他房间里很整齐，被子方方正正地叠成了豆腐块的形状。
从内到外透出来的禁欲和严谨。
“行李箱放下，我带你去见老首长。”尉赤看着程娆，“没问题吧？”
程娆摇头，当然没问题。
她都已经跟着他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十分钟后，尉赤带着程娆来到了老首长的办公室内。
说是老首长，其实年龄也不大，他今年五十岁，是这支维和部队内军衔最高的人，自从部队成立以来，就一直是受他领导的。
路首长看到尉赤带着一个女人进来自己的办公室，表情有些严肃。
“这位是？”路首长率先发问。
尉赤瞥了一眼程娆，然后向路首长介绍：“我找来的医生，最近医疗队不是正好缺人么。”
路首长听到尉赤这么说，马上上下打量了程娆一眼。
显然，他对程娆是不信任的。
这也不怪他，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们对于部队里进来的人卡得都很严格。
尉赤今天就这么破例把她带回来，其实已经有些破坏规矩了。
程娆看着年龄不大，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有经验的。
路首长忍不住质疑：“你确定她的能力够格吗？”
尉赤：“确定，之前我在F国中了子弹，就是她给我取的。您不是还说伤口处理得好么。”
“这丫头是无国界医生？”路首长自然记得这件事情，听过之后有些惊讶。
现在这年头，竟然有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愿意到这种动荡不安的地方来？
程娆见路首长这么问，便主动出来回答了：“没错，我是无国界医生。”
“看不出来，这么小的姑娘来这种地方，胆子挺大！”路首长忍不住感叹。
程娆听完他的感叹之后并未多言。
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
尉赤看看程娆，继续和路首长说着：“暂时让她去医疗队吧，那边缺人，可以顶一下。”
路首长自然是相信尉赤的眼光，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你是学医出身的？”
程娆：“哦，我是解放军医学院外科学专业毕业的。”
部队出身的人，对这个学校自然不会陌生。
程娆的学历和经历都摆在这里，再加上尉赤亲自推荐，路首长基本上可以放心了。
“行，那你去医疗队吧，到时候让华楣带着你熟悉一下。”路首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程娆说：“没什么事儿你先出去，我和尉赤有话说。”
这里是军营，程娆对所谓的“军事机密”，还是有所了解的。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也没跟尉赤说话。
路首长在，尉赤也不方便拦着程娆，只能看着她走出去。
等程娆离开，路首长才开口和尉赤说话。
“这趟回家，休息好了没有？”
尉赤：“还好。”
路首长：“休假的那几天没回去看你爸妈、爷爷？”
尉赤的爷爷是开国元勋，也是路首长当初的领导。
军队内部的关系本身就比较复杂，这些年，因为尉家的关系，尉赤在部队里没少被关照。
路首长这么重视他，一方面是因为尉赤本身足够优秀，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出身。
听到路首长提起尉家，尉赤的眼神有些冷淡。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口：“没回去。”
路首长闻言叹息一声：“你呀，别总跟自己过不去，他们现在就你一个儿子了，你应该多回去陪陪他们。尉将军年纪也大了……”
“嗯，知道了。”尉赤随意地应承下来。
他很少反驳路首长，每次他提起这件事儿，他都会答应。
但是，做不做就是他的选择了。
路首长也是聪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在敷衍。
尉赤从当兵开始就在他手下，后来一路经历的事儿他都清楚。
路首长也知道尉帜的死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想到这件事儿，路首长又是一声叹息。
他走到尉赤面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尉赤啊，人有时候得学着跟自己和谐，尉帜殉职的事儿，你真的不用自责。”
尉帜。
一年半了，这个名字一直是他心里的坎儿，始终都过不去。
他曾经发过誓，不查清楚真相，绝对不会离开维和部队。
他不可能让尉帜这样平白无故地牺牲——
“你爸妈当时说的那些也是气话，再怎么说你都是他们的儿子，没了尉帜以后他们只会更疼你，你说是不是？”
见尉赤不说话，路首长觉得他是听进去了，所以就开始劝他。
维和部队确实是一个写满荣誉的地方，但也是个充满未知和残酷的地方，常年在动荡不安的地区执行任务，要面临的不仅是恐怖分子、极端组织的武装袭击，还有各种各样的瘟疫、疾病。
一旦踏上这条路，基本上就等于是把自己的生命别在了裤腰带上。一切都是未知数。
客观来说尉赤和尉帜都是好苗子，当初他们兄弟两个人进来部队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尽力培养。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那一次，尉帜是被合作警方内部的卧底设计了陷阱。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每次回忆起来，尉赤都是一阵窒息。
这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办法释怀。
而且……那次任务本身应该是他去的。
当时他手头临时有了另外一件事情要处理，所以就把事情交代给了尉帜。
没想到，他却因此失去了姓名。
尉赤曾经站在尉帜的烈士碑前发过誓，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凶手，叛徒，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尉赤，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尉赤这么半天都不说话，路首长以为他是在认真思考，于是乘胜追击。
不过，尉赤那边仍然没有给他什么回复。
听完路首长的话之后，尉赤就从办公室里退出去了。
**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程娆无处可去，只能在营地外面傻站着。
她看到了不少军人，他们穿着和尉赤差不多的衣服，个个训练有素、身姿挺拔。
程娆看得走神的时候，尉赤过来了。
尉赤刚从路首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程娆，他加快步伐走上来，然后就看到程娆正盯着那边的几个男人看。
尉赤咳嗽了一声，等她注意到自己之后，才问：“你看什么？”
程娆：“看男人。”
尉赤：“我不够你看的？”
程娆：“……”
她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尉赤，然后发出一声笑：“腻了。”
这个女人惹怒别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
尉赤眯起眼睛来看着她，如果不是因为场合不合适的话，他一定会好好收拾一下她。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跟我走。”尉赤动了动嘴唇，对她下了命令。
程娆下意识地追问：“去哪里？”
“带你去见同事。”尉赤倒也回答得干脆。
程娆闻言后点了点头，跟着尉赤一块儿去了。
尉赤带着程娆来到了医疗队，这边有不少受伤的人在养伤。
进来之后程娆才发现，这边的条件比他们MSF的条件好得多。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正常的，毕竟是维和部队，投入的资金肯定比他们要多。
而且，他们这种维和行动背后是有国家层面的力量在支持的。
不像他们，只能靠自己来。
华楣刚照顾一名军官换完药，就注意到了尉赤的到来。
看到尉赤之后，华楣的眼睛一亮，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儿，朝着尉赤走了过来。
停下来之后，她才注意到了尉赤身边的程娆。
华楣从未见尉赤身边出现过女人。
突然这样，她马上就来了危机感。
华楣看向了程娆：“这位是？”
尉赤：“医疗队最近不是缺人吗，她新来的，以后你带她，有什么事儿让她做就好。”
华楣：“……是你找来的医生？”
尉赤：“嗯。”
“好的，没问题。”听到尉赤这么说，华楣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了程娆，笑着和她打招呼：“欢迎你加入我们医疗队，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哈。”
程娆点头，“嗯，你好。”
她的态度有些冷漠，和华楣的言笑晏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娆这个人本身就冷漠，在社交方面也从来不会主动。
要她做到像华楣那样，她不行。
华楣感觉自己有些热脸贴冷屁股了，这么热情地上去和程娆打招呼，她却只是这样冷淡的回应。
尉赤能看出来华楣有些尴尬。
他低咳了一声，对华楣说：“她就这样，你别太在意。”
尉赤不解释还好，他一这样解释，华楣心里更不舒服了。
要知道，女人的情绪都是很敏感的。
尉赤说“她就这样”，是不是代表他之前已经非常了解她了？
想到这一点，华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给她安排一下宿舍，明天再让她正式工作。”
大概介绍了一下她们两个人认识，尉赤也没在这边多呆，就打算走了。
华楣犹豫了一下，才说：“现在宿舍好像不太够了，要不然先来我这边凑合几天吧？我这边正好是上下铺，我们一起住的话，工作也比较方便。”
尉赤觉得华楣的提议挺靠谱，但是也没当下答应。
他回过头来看了程娆一眼，开口询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程娆没接话，先是抬眸扫了一眼华楣。
华楣对她有敌意，程娆能感觉到。
这敌意的来源多半是因为她对尉赤有意思。
想到这里，程娆还挺想笑的。果然，他是挺受女人欢迎的。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她好像已经见过三个喜欢他的女人了。
挺厉害。
只不过，她无意参与这些人的“斗争”之中。
程娆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不用，我习惯一个人住。”
她这话一出来，华楣更加尴尬：“……”
当然，尴尬的同时，华楣对她的敌意也更深了几分。
“那就随她吧。”尉赤和华楣说，“我带她找找住的地方，今天先这样。”
“你的伤……”纠结了很久，华楣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目光担忧地看着尉赤的肩膀，“现在好些了吗？”
“没事了。”回答完华楣的问题，尉赤看向了程娆：“你跟我走。”
程娆没回话，迈步跟着尉赤往外走了。
正好，她自己也不太想在那边多呆。
华楣站在原地盯着尉赤的背影走神时，沈杨正好从里头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之后，沈杨的表情略微变了一下。
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
“看老大呢？”沈杨抬起手来拍了一下华楣的肩膀。
听到沈杨的声音后，华楣回过神来。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问沈杨：“尉赤带来的那个医生你认识吗？”
沈杨点头：“之前见过。”
华楣：“之前？在哪里？”
沈杨：“她是无国界医生组织那边的医生，上次老大的枪伤就是她处理的，估计是觉得她技术不错，正好咱们这边缺人，就把她叫来了。”
华楣：“哦……这样。”
沈杨观察了一下华楣的表情，笑着调侃：“怎么了，你怕老大喜欢上她？”
被猜中了心思，华楣有些心虚，她摆摆手，“你别瞎说。”
沈杨：“你就差把你喜欢老大几个字儿写脸上了，还好意思说我瞎说？”
华楣：“……”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如果真的那么明显，尉赤为什么一直都不给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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