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夫妻对拜
蟾光院耳房。
祝鱼迟迟没有等到高凛回来，但她也没着急离开，抱着弓盒来到了翠石屏障旁边的棕榈树下。她原只是想靠着树歇凉，可没过多久就情不自禁地观察着泥土上的小虫来了。
眼看着时间就消磨了过去，祝鱼也站累了，便找了个棕榈树旁的小石凳坐上歇歇，心道六姐姐平日总爱呆呆坐在池边看鱼虾儿，她初时不觉，现在想来，倒真是个静心的好法子。
过了许久，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祝鱼回头看去，笑道：“高侍卫，你回来了。”
高凛没想到祝鱼会在这儿，有些吃惊，目光也突然跟着闪烁起来，磕磕绊绊唤道：“祝、祝姑娘……”
祝鱼看着他微红的脸，有些疑惑，后又闻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酒味儿，不禁更是怔疑，秀眉一挑：“高侍卫，你这是，去喝酒了？”
“嗯。”高凛摸了摸鼻子。
见他面上局促，倒与平常的样子不大相同，祝鱼有些好笑。她将弓盒放在石桌上，起身走过去，浅浅福身，郑重说道：“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荻花湖一事，多谢高侍卫相救，祝鱼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高凛心里这么一想，不免又有些神思不属了。
当在此时，祝鱼回忆着早上的情景，迟疑着说道：“我在湖底时，犹记得拖我入水的那人是做仆从的打扮，高侍卫，你可知道那是谁家的仆从。”
谈及正事，高凛面上严肃起来：“今日去荻花湖游船的人虽多，但仔细想来，祝姑娘落水之处是在湖心，湖心除了春深修竹外，只有世子爷定的画舫。那画舫上，淮康王世子，蔺安侯府大公子，延阳郡王府小姐，以及秦家姑娘皆在，倒很难分出是哪家的仆从……祝姑娘，你可想想，与谁有过积怨？。”
积怨么？
呃……
祝鱼嘴角一抽，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若按照高凛这么说，她怕是和那几位都有些不对付。
很显然，高凛也反应了过来，当即就愣住，末了，才沉声道：“世子那边已经派人去查了，别担心。”
祝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又歪着脑袋回忆：“我还记得……”
她拧着眉头，目色恍惚，像是在很认真地回忆湖中场景，高凛一瞬紧张，沉着一张脸道：“你还记得什么？”
祝鱼不明所以，笑道：“你紧张什么？”
“没事……”高凛自然是想起来在湖中偷偷亲她的事情，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祝鱼，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
祝姑娘……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祝鱼莫名其妙瞧了他一眼，便道：“我记得高侍卫用匕首将他刺伤了，想必他是没力气再游回去。高侍卫，我还有一事相求。”
高凛颔首：“祝姑娘请说。”
祝鱼琢磨了片刻，言辞有些许含糊：“高侍卫，方才你说世子会派人去查凶手？”
“是。”
“我……”祝鱼犹豫了一下，“我想劳烦高侍卫奔走一趟，帮忙查探，若出了结果，第一时间告知小女子。”
高凛疑惑：“你……不相信世子？”
祝鱼抿了抿唇，眼睛里藏着的是果断与坚定：“实不相瞒，经历郡王府溺水一事后，我心已明。从前我苦苦纠缠世子，然世子终究无意，我又何必再纠缠不清？”
高凛眼底滑过一丝茫然，不确定地问道：“你不愿嫁做世子妃？”
眼前的女子应该说是拥有京中贵门女子都倾羡的容颜，貌比桃花娇，杏眸似秋水，一静一动，端若仙子。她现在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一袭淡色的褶裙，不饰钗环，也胜过许多浓妆艳抹的娇客。
祝鱼没有丝毫迟疑，摇了摇头。
她微微垂下了头，双臂轻放在两侧，细长的五指小心翼翼捏着裙裾，声音几乎要低到了尘埃里：“高门新妇，不如寻常人家”。
高凛很意外，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惊喜。他心里砰砰直跳，眼神又是慌乱又是躲闪，让祝鱼颇为诧异，祝鱼怔怔道：“高侍卫，你这是……怎么了？”
“啊，我，我没事。”高凛挠挠头，见祝鱼的目光还放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又是一阵慌乱，想笑又不敢笑，紧抿着的嘴唇却在悄无声息地逐渐上扬。
祝鱼瞧见了他微扬的嘴角，突然觉得这人应该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枯燥无趣，不由跟着掩唇笑了笑。
“祝姑娘，你放心，我会揪出幕后主使。”
“如此，便多谢了。”祝鱼眼睛弯着，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高凛呼吸一滞，手脚竟然比脑子更快地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将双手合握于胸前，身形直立，亦与她回了一礼。
瞧着正经八百的，其实是故作镇定。
远远看来，耳房外那修长挺拔的棕榈树，就像一把被撑开到极致的伞，将树下的两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忽有萧瑟秋风惊起，一片片手掌似的叶子便随着风声簌簌作响，那声音沙哑得很，不着痕迹地偷溜进高凛的心房。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
“夫妻对拜。”
……
自打傅万叠得知是祝鱼不顾自己的性命在荻花湖里救了王亭昭后，她整个人就处于异常别扭的状态。此番，蟾光院王亭昭的寝房里，她负着手在床榻边上来回走动，脚步匆匆不停，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一边看向床上的王亭昭。
“真的是祝鱼，她们没看错吧？”
王亭昭很无奈，她们早已解释许多遍了，说是祝鱼救了她，可傅万叠愣是不相信，直说是她们瞎编的：“确实是祝姑娘。”
傅万叠纳罕：“她不是早就和咱们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了么？”
王亭昭摇摇头，轻声解释道：“四姐姐，我与你说过好几次了，现在的祝姑娘与往日的她全然不同，她不也说了，自打郡王府一事后，就看清了许多事情，恩怨纠葛，一应消磨。现在的她，便与一年前从白缑州初来京城的时候毫无二致……不，我甚至觉得，她较之一年前，更是稳妥，也愈发通透了。”
傅万叠撇撇嘴：“也就你得劲夸她，我可不信。”
“不信什么？”远远传来女子的娇唤，傅万叠转头看去，便见胥宝光掀开帐幔，端着一碗鸡汤走过来，神情微微疑惑，边走边道，“我刚刚去熬了鸡汤，你们在说什么趣事呢？”
傅万叠见状起身，从旁边木柜里取了一张小几放在床上，又接过施袖的汤碗，小心翼翼放在木几上面。做完这一切后，才拧眉瞧着胥宝光，嗔道：“哪里来的趣事！”
胥宝光皱着脸，乌溜溜的眼睛珠子望望傅万叠，又看看王亭昭：“那你们在说什么？”
傅万叠拧着帕子坐在床上，将王亭昭扶起来喝汤，嘴里虎声虎气地骂道：“还不是祝鱼！”
“她怎么了？”
傅万叠脸色黑沉沉，一双英气的眉毛眉峰也都皱成了团儿：“她这人还真是奇怪，一会儿呢千好万好，居然连性命都不顾。一会儿呢又是心气儿比天高，看不起咱们。”
她眼睛忽然睁得极大，望着另外两人，不可置信道：“你们说说，这人究竟是遇着了何事，才能变化这般大？”
王亭昭愣了一下，沉默不语。
傅万叠许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板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在一片静谧里，王亭昭喝完了鸡汤，她想要下床将碗放好，胥宝光却不让她下来，一手接过汤碗，放在桌上。回来时目光移到傅万叠的身上，嘟嘟囔囔冒出了一句话来：“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的，她愿意抛弃过去，那咱们何必去苦苦追究呢？”
傅万叠脸上一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胥宝光的眸子染上笑意，托着腮：“四姐姐，我还是愿意相信她的，就像很久前她也曾义无反顾救我那样。我始终相信，不管途中遇到了什么阻挠，她还是当年那个善良的姑娘。”
……
屋里的声音渐渐模糊，祝鱼从小院廊下走出来。
她眼睛定定看着前方门上黄色的帐幔，浑然不觉自己嘴角边上早已挂上了笑容。
直到身后传来施袖憨憨的叫喊声，她才顿然回神。
“祝姑娘，你怎么还站在外面？她们都在里头呢。”
“我……我刚巧要进去的。”
门帘豁然掀开，祝鱼循声望去，就撞上了傅万叠英气逼人的双眼。
祝鱼笑道：“四姐姐。”
傅万叠唰地放下帐幔，转身进屋。
全程不明所以的施袖眨巴眨巴眼：“她这是怎么了？像生气的模样。”
祝鱼正要说话，不想那门帘子又从里掀开了来，气劲儿和方才傅万叠出来时差不多大，祝鱼见是胥宝光，付以一笑，“宝光。”
“如意姐姐。”
胥宝光一溜烟地跑过来，抓着祝鱼的衣袖，眼睛滴溜一转，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大片：“如意姐姐，你多久过来的啊？”
祝鱼促狭一笑：“刚到。”
“这样啊。”胥宝光笑眯了眼睛，满足地拥着祝鱼就往寝房里去了。
留下施袖站在原地，双眼一懵，嘴角更是抽了抽，她喃喃自语：“这都什么，什么啊……一个两个，脾性倒都古怪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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