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年轻就是压力

　　“你说说，咱们那个丫头，每次让她谈个对象，都是千不愿意万不愿意的，说什么忙啊，压力大啊，就好像咱们没有年轻过一样。”夜已经深了，欧阳欲晓的老妈睡不着觉，想翻个身换个姿势，但是努力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舒服，翻不过来，伸手拍拍身边的老伴儿，“我帮，帮我翻一下身儿！”

　　“哎！”欧阳欲晓的老爸笑着伸手扶着老伴儿，帮她翻身儿，“咱们都老了！”

　　是啊，每个人都年轻过，年轻的岁月都是有压力的......

　　三十多年前，还是那次到庐山的旅游，全厂很多单身的职工都一起去了，坐着好几辆大巴，在工会的组织下一路上唱着歌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路欢歌笑语，除了王国芳同志有点晕车以外，一路上还是没有什么小插曲的。

　　在欧阳华的帮助下，王国芳同志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上车以后从自己的包里面拿出了针线包，将自己的轻车熟路的将自己的塑料凉鞋给修补好了。站在大巴车中间拿着大录音机的欧阳华，看着那个女孩低着头修鞋的样子，心里想：这个女同志还挺贤惠的。

　　“哎呀，这双鞋，这么久了，你缝缝补补又三年，是你**啊！”身边有女伴儿看着她在一针一针的努力封鞋，皱着眉头说，“真是的，扔了换一双吧！”

　　“不行，修修还能穿呢！”王国芳摇摇头，“我现在还是大集体呢，没有转正呢！工资不高，你瞧，”说着她抬起头一板一眼的说，“你瞧，哦弟弟妹妹都还小，得上学呢！”说到这里，这双鞋子已经缝补好了，穿在脚上，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说，“我得好好工作，每个月工资还得交给爸妈呢，哪有闲钱买这些！”说着，拍了拍身边女伴儿好看的牛仔裤，“再说了，穿什么衣服不是都一样吗！”

　　女伴儿笑了笑，看看王国芳这身打扮，没有再说话了。

　　倒是在大巴车的另一边，放着音乐跳舞的欧阳华眼睛一眼不错的死死盯着那个王国芳同志，刚才她说的那番话已经听到了他的心里。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庐山脚下，大家都非常的兴奋，尖叫着看着眼前的青山，想象着电影《庐山恋》中的爱情故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你们说，咱们怎么上山！”

　　“对啊，咱们是模仿红军长征拍着大部队一起爬山呢，还是.....”

　　欧阳华本来在人群中，听到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他一下子就窜到了队伍的前面，拍拍手，大声说，“同志们，咱们静一静啊！听我说！”

　　“哎，别说了！”有人说。

　　“听听工会那边怎么安排的！”也有人附和着。

　　“同志们，你们听我说，”欧阳华扯着嗓子说，“听我说，咱们现在到了庐山了，我建议.....”

　　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引得身边的同志们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建议什么？”

　　王国芳也在人群中，看着欧阳华在前面指挥着大家，那副样子看起来觉得这个小伙子其实挺热心的也没有那么坏。

　　“我建议，咱们放着音乐，单身的男同志一队，单身的女同志一队，咱们跳着四部，一起走上庐山脚下，征服这座庐山，你们说好不好！”欧阳华满面通红，看得出来，她自己也被这个主意深深的折服了。脸上笑着，很是得意的样子。

　　“好！”这样罗曼蒂克的建议，年轻人当然是拍手叫好，一直同意啦！

　　大家纷纷叫好，“好啊！跳着四步舞，咱们一起上山！”

　　看着周围的同志们都很兴奋，王国芳的脸上面露难色，看看四周，身边的女伴们都在第一时间找到了跳舞的男伴儿，兴高采烈的上山去了。看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她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一步一步挪着跟在一对一对少男少女的身后，显得是那么的孤单。

　　“嘿！”欧阳华和她的处境那就完全不同了，一群女同志围在他的身边，“怎么样啊，欧阳同志咱们一起上山吧！”那时候的女孩子们都比较保守，不会抛媚眼，这样的举动已经是比较大胆的了。

　　欧阳华举着自己的录音机笑着说，“没辙啦！看看，我腾不出手来啊！”说完，和气的说，“你们啊，赶紧的先上山吧，我帮你们断后！”

　　那些女同志们一脸失落的自己上山了，临走了，还不忘了回头冲着他招手，“你快点啊！我们在前面等你！”

　　“好嘞，稍等了！”看着她们的身影都走远了，欧阳华回头看到马上就要快走到自己身边的王国芳，“嘿，同志们，咱们一起上山啊！”

　　窗外的月色，像是水一样流淌到屋子里面，给整间房子带来一丝的宁静。树影摇晃中，老人们的思绪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欧阳欲晓的老妈叹息着，口气里面全都是疑惑，“你说说，他们都说压力大，压力大，咱们那时候没有压力吗？我一上班就给爸妈交生活费了。你说说，他们上班了，也不给咱们生活费，当然了，咱们也不需要他们的生活费。他们怎么就天天压力、压力的喊在嘴上呢！”说着，又艰难的把身子翻了过来，看着身边的老伴儿，接着说，“你说说，现在的小孩儿也真是.....幸好，咱们是闺女，闺女工作也还行，自己买了房子了。要是个小子，那结婚咱们也得掉一层皮。”

　　这个话题，引起了欧阳老爷子的兴奋点，“对啊，你看看啊，现在天天房子啊，房子啊，咱们那会儿结婚，最先考虑的是人品、这个人怎么样。现在的孩子们大部分还最先考虑有没有房子，就好像是房子是能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你说说，”他看着身边的老伴儿，“咱们结婚那会儿也是没有房子啊，但是这些问题是问题吗？”

　　“我也想了，现在的孩子跟咱们那会儿能一样啊，他们是从小在蜜罐里面长大的，很多东西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应该天生就有的。和咱们那个时候可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阵秋风吹来，树枝上的树叶在风的裹挟下悄悄往地上落着。有的掉在地上，仔细听听，仿佛还能听到落叶和地面接触的声音，带着清脆的声响。很多人都在伤秋，可是来年春天，新的枝杈上还会有嫩绿儿的芽儿。

　　三十多年前——

　　“......归来吧，归来呦，别在四处漂泊......”欧阳华骑着三轮车后面拉着一大车的大白菜，正在艰难的上着一个上坡。他的脸现在通红，脖子上的每一根儿劲儿都爆出来了，“哎呀，你们家的三轮车是不是生锈，怎么不好骑！”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咬牙切齿的说。

　　“怎么会啊！我爸妈攒钱刚买的！”为了减轻欧阳华的负担，王国芳已经下车了，并且在后面推着三轮车，用力推着。

　　“嘿！”高君行的老爸骑着他的自行车从两个人的身边路过，笑着说，“欧阳，干嘛呢？给岳父家干活呢！”

　　欧阳华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呢，就好像明天你不到丈母娘家洗衣服去似的！”

　　“嘿！”高君行的老爸并没有反驳，笑着挥挥手就骑着车走在前面了。

　　“你说，咱们过段时间就要结婚了，”欧阳华一边用力骑车，一边说，“可是现在车里面住房很紧张，咱们恐怕论资排辈的话，都好几年呢！”

　　“那怎么了！”王国芳擦擦脸上的汗，现在上坡已经到顶了，顿时感到三轮车已经轻松了不少，她也直起了身，坐上了三轮车，“你看，我从农村回来，组织上给安排了工作，现在也从大集体转到了正规的国营的编制，我很知足了！房子嘛，和老人在一起其实挺好的，可以照顾双方父母！”

　　欧阳华在前面点点头，“明天我们家也得买白菜腌酸菜了。”

　　“我去给你妈帮忙去！”王国芳自告奋勇的说。

　　“可是咱们结婚.....”欧阳华说，“我妈让我问你，你说说，你们家想要几条腿？”三十年的人们，结婚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换个新家具就很开心了。

　　王国芳在欧阳华的后面狠狠捶了一下，“算了吧，结了婚以后日子还得过啊！从下周开始，咱们下班以后就回家给家具刷漆去！那还不跟新的一样？你弟弟妹妹是大了，但是我弟弟妹妹还小呢，不能因为咱们结个婚，两家人都闹饥荒！”

　　“我这媳妇儿，嘿，没得说！”欧阳华得意洋洋的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看出来了！”

　　“德行！”王国芳笑着回应。说完，看着车上的大白菜，笑着说，“今年的酸菜一定好吃！”

　　什么时候，我们感觉到自己成为一家之主了？长大了？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人老了以后，觉轻儿，一旦过了睡觉的点儿，就很难睡着了。老年的王国芳，她的名字甚至已经慢慢被人遗忘了，结婚的最初，她变成了欧阳家的，后来有了女儿，她变成了欧阳欲晓的妈。

　　“你说说啊，”此时的她虽然没有像是剥了皮的鸡蛋一样的肌肤，但是岁月留给她的精彩纷呈是隐藏着的，“那时候在你们家，每年都是你妈来腌酸菜，后来轮到我腌酸菜了，我就觉得......”

　　“你就觉得你是一家之主了，对吧！”欧阳华笑着帮着老伴儿盖上了被子。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结婚了，也不愿意和婆婆住在一起了啊！”

　　“你说呢？咱家闺女，你愿意她和婆婆住在一起啊？”

　　王国芳同志沉思了一下，想了想说，“这要是和上官策、张仲淹那两个小子结婚，和婆婆在一起，也没啥啦！”

　　“对了，”欧阳华拍拍老婆，“你说咱们现在终于也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时候了啊！咱们孩子，倒是想好没有给哪家的孩子啊！”

　　“这......”没等欧阳欲晓的老妈说话，老两口同时听见自己家楼下哇啦哇啦的的直响！

　　“完了！”欧阳欲晓的老爸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伸手赶紧开床头灯，“你说说，消防队的来了，咱们院里哪家着火了？”

　　随后，欧阳欲晓的老妈也颤颤巍巍的起身了，在老伴儿的身后狠狠敲了一下，“傻老头，那是警车的声音！肯定是来抓小偷了！”

　　快速的穿好了秋衣秋裤，穿上拖鞋，老爷子就来到了窗户边，趴着窗户往外面一瞧，赶紧回头冲着自己的老伴儿招手，“哎呀，都不对啊！”

　　“那是什么车啊！”老婆子慢悠悠的来到老头子身边，伸头往外面一瞧，“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咱们院这个月这是怎么了？”

　　原来院子里面停了一辆救护车，两个老人站在阳台上，看着医护人员从车里面下来，急匆匆的冲击一个门洞里面。

　　“你说，会是谁啊？”欧阳欲晓的老妈问身边的老伴儿。

　　“我可不猜！好像是咒人家似的！”欧阳欲晓的老爸一脸严肃的说。

　　老两口的还没闲聊完，就瞧见楼下的医护人员在担架上抬着一人上车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的妇女。

　　“这个，不是老高家的保姆吗？”

　　“是啊！难道是老高叫得救护车！这也太突然了啊！”

　　“咱们得赶紧和上官策那小子说一下吧，让他给高君行那小子说一声赶紧回来！你说说！”欧阳欲晓老爸的脸上带着一种痛苦的表情，不是单纯的痛苦，更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伤，“你说说，咱们可真的是老了，一个个的都....哎！”

　　“所以我说，咱们身体好了，才是孩子最大的福气啊！”欧阳欲晓的老妈紧跟着说。

　　“你看看！”欧阳欲晓的老爸，慢慢回身坐在了自己家的沙发上，“咱们还得让女儿赶紧结婚，你瞧瞧，万一有一天，咱俩就这样被抬走了，你说说....女儿还是孤单一个人，我走了都不安心！”

　　“呸呸呸！”欧阳欲晓的老爸，狠狠的拍打着桌子，斜眼瞪着自己的老头子，“你不是说要给上官家的打招呼吗？让他们给上官策说一声！”

　　“啊？哦！对啊！”

　　“别，啊，哦了，赶紧打电话吧！”

　　宾馆里面，高君行已经睡熟了，因为喝了点酒，这次水睡眠的质量是很好的。平时他总是有失眠的习惯，今天和欧阳欲晓聊了过去的事，还说到余潇潇，他很坦诚的和欧阳欲晓聊了自己目前对余潇潇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懦弱。也许是和自己从小的自卑情绪有关系，他没有办法在自己失败的时候面对自己的爱人。坦白完这样的情绪以后，老实说，高君行觉得自己的心情稳定了一些。

　　今天晚上是自从余潇潇去世以后，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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