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
林灼表现得过于淡漠了。
她现下正面无表情地吃着苹果。
实话实说，林灼偶像剧一般的人生实在很难让旁观人将心比心猜测这个“女主角”究竟应该有些什么情绪，毕竟旁观者哪有这么离奇曲折的经历可以参考？蔡曦有些苦恼地想着，可无论如何，林灼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同于她能想象到的所有情况。
只是蔡曦礼貌地什么也没有说。
病房中一片静默。
林灼大概吃掉了大半个苹果后，才仿佛从刚刚那个呆滞的形象中挣脱出来。她看向蔡曦，有些不好意思，勉强挤出了个笑：“抱歉，刚才算是在努力接受现实。”
她顿了顿，最终先是咽下了“能让我见见这个陆先生”的请求，凭借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是这家医院的投资人，或许眼前的人知道点什么”的揣测，开口：“我和陆野先生……陆野先生，你知道他些什么吗？”
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还只能去问别人。
——这个片段单拿出来，肯定荒诞到了极点。
蔡曦的确是想帮上些什么，但最终只能很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太多。陆野先生，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对，颜值这个你不用担心啦。其他的，看着很沉着冷静？其实，赵医生和他很熟很熟的，他们算是发小吧。要不我帮你问问？”
“不用了。等赵医生过来，我自己问吧，”林灼看着手里的苹果，又说，“那，有他的照片吗？”
“……抱歉啊。”蔡曦在自己的相册找了一圈，未果。
“没事。他叫陆野是吗？是，陆地的陆，田野的野吗？”林灼大致猜测了一下这位先生的名字。
“对对对。”蔡曦点点头，等着林灼吃完了苹果，帮她丢掉了苹果核。
—
林灼胡思乱想着。
从某种角度，可以说因为那场车祸的发生，在命运路口开辟出了两个平行空间，里面各自生活着一个不一样的林灼。
现在的林灼特别想冲到另外一个空间去。
现在她眼下的状况真的很让人觉得无力，只想要逃离。
什么人都不在身边，就连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没有陪着她。
林灼抱着“说不定可以在梦里看到那个平行空间”的想法睡去。
最终带着“我怎么睡得那么好”的无奈醒过来。
林灼揉揉头，还真的是一夜无梦啊。
一下子，她怔在那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旁边长长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一身黑，黑色西装外套、黑色西装裤，就连内里的衬衫都是黑色。尽管沿海城市深夏初秋交际之际的天气都一般古怪地炎热，但是今天的夜晚却有点冷。他用黑色西装当薄被，盖在身上。
林灼在那一个瞬间，没有惊慌，没有紧张，竟然是有些无聊地估算这个男人的身高。
大概，一米八左右吧。
她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多。
又看到房间里那个摆设一样的衣架终于派上了用场，上面是一件深卡其的风衣。
是这个男人的吗？
终于有件衣服不是黑色了。
那干嘛不拿它盖在身上呢？
林灼百无聊赖地想着上述想法，又睁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猜测这个男人的身份。
巧合的是，被猜测的对象，在这个时候，恰醒了过来。
林灼视力一向很好，两年之后亦是。她看到了来人眼里懵懂、茫然的水汽，那是睡眼惺忪，有一点点可爱。但很快，对方就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神里一片清明。
他将外套放在一边，彻底坐起了身子。他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很是认真地对上了林灼的眼睛，似乎没有偏移。
沉默。
“你是——”陆野吗？
话却被打断：“还好吧？”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会和林灼一起开口，接着又说：“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是陆野吗？”
他没说是与不是，却很平静地说：”你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灼觉得非常地莫名其妙。
又陷入了沉默。
林灼说：”我——”
这个时候，对方却突然上前，俯身。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特别近特别近，林灼这下看到了对方下巴上淡淡的胡茬。他伸出手，似乎是冲着她的脑袋来的。
林灼一把抓住了对方的人，对方正好也抓住了自己想要抓住的。
他的手轻快地从她的头发间扯出了些什么，这个迟来的顿悟让林灼立刻送开了手。对方走到垃圾桶边，手上不知道弹掉了些什么微小的东西，解释：“一点脏东西。”
林灼为刚刚自己的不明所以、错误防卫觉得尴尬，胡乱地点了点头。
他又坐回来，淡然地说：“你说吧。”
“我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呃，我失忆了，所以不记得——您。或许我们是认识的，可惜我不记得了。非常抱歉，刚刚算是在猜测您的身份吧，有一点失礼了。”
眼前的人露出了林灼睁眼后的第一个大表情，尽管还是有些细微，但林灼可以清晰地捕捉道：错愕、惊讶、不敢置信……
他最后闷闷地说：“……玩笑？”
“我也希望是。毕竟失忆这件事对我而言，并不好受。”
林灼心里默默计较，果然他们十分相熟。
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接着马上站起身，大跨了几步走到门边。他已经是握上了门把手时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看着林灼：“抱歉。”接着又加上一句：“我马上回来。”说完，没等林灼反应，就离开了。
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为什么要说抱歉？
为他的失陪道歉？为他刚刚的急躁、失礼道歉？为他刚刚实际上已经越界了的亲密道歉？还是，纯粹是回应她失忆的一句“i\'msosorrytohearthat”。
他还是没有告诉她，他是不是陆野。
他究竟是谁？
林灼不知道，但心底里代表着一个猜测的泡泡越来越大。
这种直觉近乎是笃定——他一定是陆野。
林灼悠悠地在心里补上一句，不是一米八左右，他应该更高。
—
林灼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放着的是一部仙侠剧。女主角依然还是她高三时就火得一塌糊涂的那位，可惜演技两年来依然没有什么长进。还有这个男主角就面生得很了。林灼想了很久，最终认定：大概就是这两年冒出来的新人。
又过了几分钟，出来了几个不知道重要程度的配角。
林灼不得不承认：这部电视剧看到现在，除了女主角她谁都不认识。
换台。
是一部都市言情剧，男女主角她都认得。现在演的是两人回忆校园岁月，回忆杀中的主演，尽管穿着大大违背现实的精美校服，依然人比衣服显得更突兀。怎么看都没有学生应该有的青春飞扬。
……没想到啊，都两年了，这两位演员的演技也还是这么一言难尽。
镜头转回现在，男主角有些好笑地对女主角说道：“你那个时候还真是个小骗子。”
林灼突然想到了演这个女主角的演员，被高中好友李洛鹃狠狠地吐槽过，都快奔四了，还不思进取地演着偶像剧，最近那部古偶，出场设定还竟然只有十四岁。
李洛鹃愤愤地说：“真是气死人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小骗子”台词，还是因为李洛鹃义愤填膺的这一句话，林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起来，这是清醒后的第一个笑。
林灼这时候不知道是自我嘲讽多一点，还是自我开解多一点，心想，她这日子过得还真有趣——
睡觉前还是高三生，睡了一个长觉之后，她就变成了大三。
睡觉前还是个暗自期待着十八岁生日的未成年，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直到现在，林灼还是很怀疑，她真的结婚了吗？是骗她的吧。
思量间，那个被她认为是陆野的男人回来了，还带着赵珈扬。
尽管他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看着就很低气压。与之相反的是赵珈扬，脸上依然带着温柔、轻松的笑。
赵珈扬：“昨天事情弄到很晚，晚上值夜班的时候想你也肯定睡了，就没过来打扰。就是不知道你起得这么早啊。感觉怎么样？”
林灼点头：“挺好的。”
赵珈扬这时候看着身后沉默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却脑补出了对方气鼓鼓的样子。但赵珈扬面上却是丝毫地滴水不露：“我昨天的事，其中也又给他汇报你的情况。没想到啊，他能一刻不停地赶最早的飞机来见你。”
身后的人本来低着头，现在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
林灼不知道。他和赵珈扬却知道，他这是被人揭穿了的恼羞成怒——其实恼与怒都不知重要的恼羞成怒。
赵珈扬没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径自坐了下来：“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和你本来也认识。昨天我可能是忙着忙着忘了吧，没说你失忆，就说你醒了，还讲了讲你的那些检查。抱歉啊，我的疏忽。你们刚刚，没闹出些什么误会吧？”
的确是闹出了些误会。
顿了顿，林灼很是怀疑——她失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赵珈扬怎么可能会不告诉陆野？如果陆野刚刚的不知情是真的，那么赵珈扬的“忘了”就显得太假了。
这时候再看赵珈扬，不知道是不是林灼的心理作用，竟是从他的笑里看出了些捉弄。就像小朋友间，为了表现亲密，丢出去砸到对方身上的那一颗小小的石子。
“对了，你——不会还没跟人家说你是谁吧？”赵珈扬把语调上扬，满满的打趣意味，而后又凑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知道你不爱说话，刚刚可是我一直在说。你小子不会连个自我介绍都要我代劳吧。”
那个人看向林灼，依然是没有丝毫偏移。
片刻后，他说：“我是陆野。”
太阳升起，阳光也仿佛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一切，都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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