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讨厌
林管家端了几次菜出来，和林灼非常有礼貌地点头致意，林灼也回以他同样地动作。这时候，陆爷爷开口道：“林丫头，你上去叫下陆野吧，快开饭了。”
林灼没有推辞。陆野办公的书房很好找，他连门都没有关，林灼轻轻一推，就把门推开了。仅仅是那么轻的推门声，都能把陆野惊动。让林灼没有想到的是，陆野一看是她，马上就低下了头，却又很快地把头抬了起来。
“你工作得怎么样了？爷爷让我来叫你吃饭。”
“差不多了。”
林灼错身一步，让起身的陆野先行。
她转过头，看着陆野的背影。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是万千的记忆涌上了心头，还是她笃定地在推测过去——曾经的千千万万次，陆野留给她的，永远只是背影。
—
林管家的手艺很好，让林灼这个本家的味蕾欢呼雀跃不已。
饭吃得差不多后，陆爷爷看向林灼，说道：“小林啊，要不今天就留下来吧。”他又转向陆野，语气严肃了不少：“你也是，天天那么忙，也不晓得陪陪自己的老婆。孙家那个老爷子，天天跟我炫耀他孙子。人孙子其他跟你比我没兴趣，单就一点，人家去年就有了儿子，你再看看你，啧啧。”
林灼听前面，还能够淡然处之，听到后面，差点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头埋到饭里去。
什么呀，陆爷爷这个意思是……她和陆野连圆房都没有，怎么来的孩子。
……说不定有圆过？
林灼差点被自己这个想法刺激得把饭活生生地吞下去。
她开口：“陆爷爷，我这几天学业很重的。那个，我还是先回去吧。”
没成想，陆爷爷盯了一眼陆野，佯装生气地说：“你看你，工作好有什么用，媳妇都不愿意跟你待在一块。”
林管家依然笑眯眯。
陆野依然面无表情。
陆爷爷依然装作生气的样子。
林灼也努力地装作平静的模样。
最终陆爷爷还是同意林灼回校，只是让陆野去送。
这次，林灼学乖了，先等陆野走向车，帮她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她再听话地坐上去。只是，等陆野坐上驾驶位后，他却没有发动车子。
林灼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陆野在盯着她的——安全带扣。
林灼把安全带扣上后，陆野这才发动了车子。
在车上，林灼突然想到了陆爷爷对陆野的评价：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陆野他好像的确是个很闷的性格。就像现在，如果她不开口讲话的话，他们两个人就会一直沉默着。
林灼收回眼神，想起李洛鹃说过陆野，浑身上下，一点都没有想要交偶的信号。其实，甚至可以说，陆野根本就没有想要向外界敞开心扉的打算。
而陆爷爷今天和她也聊到，陆野这些年就没交什么朋友。陆野唯一亲近的那些人，不管是陆爷爷和林管家这些长辈，还是赵珈扬那些朋友，都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并且，陆爷爷提到陆野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性格，他当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伤口。
林灼又偷瞄了一眼陆野，又继续看向窗外。
其实李洛鹃说的没错，像陆野这样的人，的确很难谈上一场恋爱。他不愿意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内心世界，似乎也不太喜欢别人来主动窥探。
怪不得，她追了他两年。
两年啊，才磨得对方一点点喜欢。
林灼耳边又响起陆爷爷的那句话：“我其实也很对不起你吧，老了人还这么任性。但是我还是要特别谢谢你，除了陆野的那一份，还有我的那一份，谢谢你成全我的小心愿。”说完，陆爷爷还十分新潮地对她眨了一下眼。
而陆野在短信里告诉过她，他的爷爷最近病好了点。
在听到陆爷爷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林灼终于确定了一个清晰而又残忍的真相。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陆爷爷的病时好时坏，但他一直放心不下陆野，怕他孤独地在这个世界上前行，他想要他有一个伴。于是两人的婚姻，恐怕就是治愈这一份恐惧的最佳良药。
为了让爷爷放心，所以陆野选择了和追了他两年的林灼结婚
陆爷爷说错了，成全他的，是陆野，不是林灼。
而林灼，某种意义上，也被陆野成全了。
似乎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了。
只有陆野，或许会有委屈。
或许，再加上现在的她，现在这个推理出了事实经过却觉得有点不舒服的她。
—
陆野把车停在了学校的不远处，林灼说了一声“再见”，便打开了车门。她走了没几步，突然听见了车窗降下来的声音。
回过头，只看见一片夜色中，被汽车收音台的蓝光打出淡淡轮廓的陆野。
她想起那天，她看见的陆野的那颗泪痣。
很，撩人。
平心而论，陆野是一个可能有些冷漠但十分有礼貌的人，和他相处起来还算舒服。林灼猜测，以他的性格，当初他和自己结婚的时候，应该也是告知了真实原因，而不是让自己以为终于得到了他的垂青。
其实，也不能算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就是，不可避免地，她为原来的自己感到心寒。
还有再加上这一段婚姻建立的基础不是感情，她因为自身的原因，心中有很多不快。
陆野开口，用着他好听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晚安。好梦。”
……需要深吸一口气，林灼努力地克制住心里的不爽，点头，说：“你也是。”说完后，她便融入了夜色中。
陆野盯着林灼的方向出神了一会儿，接着拿出手机。界面上是他爷爷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要记得和人家说些好话，比如‘晚安’‘好梦’，知道了吗。”
陆野回复：“知道。”
—
林灼躺在床上，想今天的事情，想陆爷爷，想陆野，也想她自己。
最大的问题是，林灼可以纾解自己的不舒服，也可以劝自己不要再无声地埋怨曾经的自己对待婚姻有点草率——这些情绪，坦白来说，她都可以解决，但苦恼的是，她应该怎么样面对陆野和她与陆野的婚姻。
曾经的林灼对于结婚的提议，最终选择了同意。她想要陆野完成他爷爷的心愿，她也想要和陆野在未来有更多的牵绊。
可是——
她现在不喜欢陆野，甚至因为婚姻的真相，还有点讨厌。
是试着往前走一步，还是尽早抽身呢？
林灼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一团，她什么也想不明白，甚至连向陆野证实自己的猜测也不想要付诸实践。就带着这么复杂的情绪，她苦恼地睡去。
人有时候很想梦到什么，偏偏梦不到什么。梦总是出乎预料，却偏偏能在醒后被自我解释后找到缘由。不知道是梦比人更诚实，暴露出了人所不知道的潜意识，还是人对梦的分析有一点牵强。
总而言之，林灼晚上做了一个预想不到的梦。
梦里面有可爱的秋千，有五颜六色的滑梯，还有一片小小的沙地。
那片沙地里，蹲着一个小男孩，穿着黑白蓝条纹和一条蓝色的背带裤。林灼走近，发现这个小男孩的侧颜特别像一个人。
像谁呢？
这个小男孩孤零零地玩着沙子，让人看着有一点可怜。林灼再低头，看他小小的手指，不断在沙地画着些什么，然后又很快地抹掉。
他抬起头，看着林灼，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要离开我呢？”
尽管是未脱去奶气的童音，却让林灼听到了他的惶恐与悲伤。
一瞬间，这张脸又变成了陆野的脸，他说：“你考虑的结果？”
而她不由自主地开口：“我愿意。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然后一切的颜色都被浓缩成一个小小的点，最后，爆炸。
—
怎么……又梦到了陆野呢。
林灼面无表情地刷着牙，思考起这个问题，而刷牙完毕后还是找不到令自己信服的答案，于是最后选择放弃思考。
突然，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现那上面的人，那一张脸有点像……陆野。
夫妻相。
想到这三个字的林灼在上课时都免不得，吓了一下。
还好很快就有其他的事情把她淹没了。
比如学生会。
学生会的事情新奇却也复杂费力。正值开学，学生会的活动主要是学生会纳新和纳新晚会。林灼被安排到的是后者，和学生会主席一起当总监督。
几番忙碌下来，林灼最大的感想就是，她的演技竟然出人预料地出色，完全不露怯，也没被别人看出来她的生涩。
事实上，也并不算多生涩。
林灼这些天发现，学生会的工作也好，学习方面也罢，在这些事情上，她的学习能力比真正的初学者要快上好多。虽然不知道算不算记忆会恢复的征兆，但林灼相信它是。
再加上，林灼其实是一个享受忙碌的人，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其实她挺开心的。
不过，偶尔也会有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比如这一次大三学生们，要排班级合唱的节目。虽然她和米雅不是一个班，但是排练时总会碰上几次。米雅看上去还是十分讨厌她。林灼对此，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
再比如她有一次去看一个街舞节目的排练情况。那个节目里都是大一大二的学妹，有一个脾气有点冲的女生，估计是互相不认识，把林灼当作了大一新进学生会的干事，语气不太好地让她别在练舞教室多待，又说她们有个外卖快要到了，叫她去拿。
当时，洛鹃在她的身边，十分生气，简直就是一副要上去干架的样子。
林灼对这个同学的言行，也产生了不小的有意见，只不过权衡之下，她选择了平静，不卑不亢地开口：“我是来检查纳新晚会节目排练情况的，若有打扰，我很抱歉。我还有四五个节目要检查，不能帮你这个忙，再次说一声抱歉。另外，你刚刚领舞那一段跳得，可以再外放一些——这是我检查下来，对你们节目的建议。”
女生脸色不太好看，见林灼并不在意她如何态度地离开，更加愤愤地哼了一声。
走出了一段路后，洛鹃说道：“哇塞，灼，你刚刚气场好足啊！不愧是我们林副主席。”
林灼笑笑。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刚刚太有教养了，其实话还可以说得更解气一点的！我猜刚刚那人，应该是个大二的吧，把你当成大一新生了。啧，那个态度。”
“我觉得刚才那样就可以了。真要闹开了，反而会更麻烦，就当是顾全大局了，”林灼见洛鹃还是在意，又说，“其实吧，我更介意的是，她是怎么把我看成大一的？”
“哈哈，也是哦。她眼神不行，有眼不识我们副主席，”洛鹃嘻嘻哈哈，“换个角度，也是变相地证明你看着嫩呀。”
洛鹃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正如之前许多次一般。
林灼看着那个恣意的笑脸，不知是第几次，暗暗羡慕起对方的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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