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醉
这顿饭终于在莫名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
走出了餐馆,陈叔叔开口:“灼灼,要不我和你妈送送你吧。”
林母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张了开来,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说道:“是啊,反正我和你陈叔叔的高铁还有很久才到呢,我们送你回校,也不远。”
林灼下意识地拒绝,反应过来后,她急忙掩饰:“我想先去找一下陆野。”
“陆野?是你同学?”
……妈妈他们,不认识陆野?
林灼甚至无暇去想这段婚姻竟然如此叛道,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嗯,我同学,关系挺好的。我们之间有点事情。妈,叔叔,你们别送了,我等会儿打辆的士好了。”
对面的两人面对面对视了一眼,林灼看不清他们的眼神。片刻后,林灼妈妈说:“那好吧,我们就先走了。你注意安全啊。”
“等一下,”见林母有些惊讶地回过了头,林灼浅笑了一下,“妈,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不要憋在心里。”
林母笑了一下:“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啊。”
“也是。”
林灼点点头,微笑着送走了两人。等眼中的那两个背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时,林灼的笑容垮了下来。
九月的华亭,正午日头太毒,林灼在户外才站了没多久,背上就有了一层细汗。汗粘着衣服,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这种不适,一直钻到了林灼的心里。
—
陆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打开一看,是爷爷发来的消息的。
“怎么不怂死你算了。”
陆野:……
他干脆全身往后一靠,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睁开眼,是只有黑与白、绝对简洁的办公间,闭上眼,却是另外一番世界。他有些头痛地用手指按压鼻梁。
很快,他又恢复原位,他想要回复一点什么,却什么想法都没有。他最后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起身站到落地窗前,俯视楼底的人与物。
将思绪彻底地放空,只是看着那些渺小的景物与人。没有意气风发,也没有悲悯万众,在脑海里,一切都不存在。
……那是什么?
陆野几乎是毫无形象地贴在玻璃窗上,竭力地看去。他又飞快地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什么语言都没有组织,只是先说出口一句特别想说的话:“你在哪?”说话间,他又走近了落地窗。
“……在外面,刚吃了饭。”
“成越大厦附近?”
“嗯……”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又传来风的声音,“是,我这边的确有个成越大厦。”
这下轮到陆野沉默了一会儿。
他又说:“回学校吗?”
“……”这次却是长久的沉默。
那头的陆野也很有耐心地保持沉默。
一时间,只有低低的呼吸声。
陆野低头,看着那个淡紫色的、小小的一点。
她先开口,却不是回答:“你在附近,你在成越大厦工作?”
“嗯。”
他又说:“你等一下,在原地不要动。”
“好。”
他先挂了电话。
—
大概三分钟,的确只是“等了一下”。
注意到了走近的陆野,林灼的脑子里,不再一团杂乱,而是慢慢地镇静了下来。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对陆野这家伙,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而他走近后,林灼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野看着林灼身上那件淡紫色的T恤裙,那件他亲自选的T恤裙,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而林灼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又对陆野说:“太打扰你工作了,抱歉。”
对面的人蹙了蹙眉,淡淡地说:“没有。”
他又说:“你想去哪?”
她有些自嘲地想,自己怕是被刚刚那一顿饭打击太多了,太过于反常了,她说:“我想去那天见爷爷的那间别墅。”
陆野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过身走。林灼愣了片刻,猜测他的意思应该是跟着他走,于是快步跟上。
这是第二次坐陆野的车。
只是,这辆车好像不太像上次的那辆。
唯一的相同点是,看着就很贵。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到了目的地。
其实,林灼上次进这个房子,就没有什么归属感。
这处房子走的是冷淡系极简主义风格,一看就不是她的喜好。
但有点可笑的是,她退无可退,只能躲到这里来。
林灼走近客厅里的那个酒柜。她一边打开酒柜,一边问站在客厅原地不动的陆野:“我可以拿一瓶喝吗?”
她看他点头,道了声谢。
陆野走近她,想要问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转瞬又放弃了。
因为没有意义,也没有这个必要。
好像林灼的礼貌都在上一句请求中用完了,她没有任何想要邀请陆野一起喝一杯的意思。她挑了一瓶红酒,倒了一杯,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这也是她来这里的目的:想办法让自己喝醉。
喝完后,她慢半拍地露出了一个表情,好像是在说,真难喝。
陆野心说,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喝酒吧。毕竟,在他的心里,这个人,一直都乖乖的,乖得几乎是不可思议了,未成年前喝酒,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陆野心中很乖很乖的林灼,看着那个酒柜。
那个酒柜边上也有一个她。那个林灼正兴致勃勃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对着某一个方向说道:“我很感兴趣,可以让我喝一点吗?”
顺着她目光所及,林灼又看到了一个陆野,站在不远处。陆野明显心情很差,他失礼地用一只手挡住脸,手放下后,又是看不出心情的样子。他轻轻地说:“都归你。”说着,他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快速地变成一阵有颜色的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幻想?
记忆?
林灼又喝了一大杯。
陆野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地看着她。他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一碧如洗的天空,纯粹得很。
林灼努力压住舌尖泛起的苦涩,等到味蕾稍稍恢复后,又是一杯被喝了下去。接着,她等不急苦味退下去,马上又是一杯。一杯接着一杯,几乎没有空暇。喝到后来,舌头麻木得已经尝不出苦味来。她苦中作乐地想,现在喝一杯白水恐怕都是甜的。
每一次都是顾全大局,每一次都是为他人着想。
到头来,她从来不被人顾全,从来不被人着想。
羡慕洛鹃那么可爱的人是有原因的。多好啊,生气是因为生气,快乐是因为快乐。不像她,生气是因为忍不住,忍住的时候就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
林灼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忍?不忍,又会怎么样呢?
朱艺嘉就像是她的相反面,她不受管教,恣意随性,却偏偏非常得妈妈的喜欢。把她们两个摆在一起,林灼时常会觉得自己可怜又可聊。
她说不上来,是嫉妒朱艺嘉,还是不满母亲的厚此薄彼。
那个观察着她的眼神,那些不信任的试探,十分伤人。在吃饭的某一个时刻,林灼想残忍、不懂事地站起身,冷冰冰地对她妈妈说:我不喜欢鸭血,也不喜欢香菜,您忘记了。
不过最后也没有。
林灼闭上眼睛。
我想要的很少。
或许,好那么一点点就足够了。
……大概是真的喝得太多了。林灼睁开眼,看着对面若有所思地陆野,有点懊悔怎么刚刚想着想着,就把最后两句的心理活动给说了出来。
再过了一会儿,林灼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地想,看来她酒品不错,喝多了就是昏睡过去而已。
眼前即将陷入黑暗之时,矇眬之间,是陆野那颗仿佛会发光的泪痣。
—
向来乐观的人,哭起来比谁都让人心疼。
对于陆野来说,这是第二次看见林灼哭。
两年前,好友于声突然叫他去郊区的一处小瀑布去野炊,好一顿死缠烂打后,他才同意。而他到了才发现,同行的还有于声当时的女朋友,和一个在微信上几乎天天找他聊天的女生。
他记得她叫林灼。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把他当成了社团的学长,傻乎乎地自我介绍了一番,最后还问他的联系方式。
“学长,你好。我叫林灼,双木林,灼烧的灼。”
他当时没有理她,只是后来她通过了什么他不清楚的方式,还是加上了他的好友。
然后,基本上每天都会给他发三两句消息。
……他估计中邪了,偶尔还会回复。
看见林灼,他当时说不上心情变得怎么样不高兴,准确来说,其实并没有为于声的自作主张而恼火,只是他脸上还是一贯地面无表情。可能是林灼以为她的在场让他生气了,所以林灼一路上兴致也不太高。
到了目的地后,于声拉着他的女朋友深入森林,找起了蘑菇,所以只剩下来他们两个人。
那个时候,林灼她好像是在煮粥,突然,她开口问他,他今天是不是不太高兴。
他并没有回答。
肉眼可见,林灼的表情又难过了几分。她后来又说了什么,早就不在他的记忆中,唯一记得的——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是,她说,陆野,你有感觉到吗,我很喜欢你。
有没有感觉到她的心意?
其实是有那么一点感觉的。
天天找一个男生聊天,对女孩子来说,算得上是很直白的表示了。记忆里,曾经那些因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理由加了他联系方式的女生,都会用莫名其妙的话题开头,企图和他聊上一会儿天。而他从来都是拉黑。
就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在被他拉黑之后,又过来找他。
她当时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要和你多说说话。
而他皱着眉,沉默地拒绝了对方。
他懂,但他拒绝。
这么多喜欢过他的女生,假意,或是真心,只有林灼从未跨进他的黑名单,于是她便有了机会可以日复一日地试图和他开始干巴巴的聊天。
只有她。
也是只有她,让他第一次开口拒绝别人的心意。
那一天,他回答说:“放弃我吧。”
——陆野,你有感觉到吗,我很喜欢你。
——放弃我吧。
肉眼可见地,林灼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如果他曾在她的眼睛里欣赏过星星,那么此刻他也能看到那颗星星在黑暗的宇宙间骤然陨灭。
她当时没有哭,而是回程的时候,他坐在副驾驶位上,透过车镜,看见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默默地抹眼泪。
……她从来如此,强撑出一副懂事的样子。
陆野叹了口气,伸手把林灼的一缕头发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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