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跳舞
林灼这几天晚上只要有空就会去排练厅练舞，几乎毫无缺勤，除了昨天有晚课，于是请了一次假。这天她把衣服换好，从更衣室出来，正好遇见要进去的那位起过冲突的学妹。
学妹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她，擦身而过。
林灼走到排练厅，人已到了一大半。米雅站在一个角落的地方，对着镜子校正自己的动作。林灼走到她边上，默默地看着。
对方跳了四个八拍，停下了动作。她注视着镜子中的林灼，有些恶狠狠地说：“你干什么看我？”
“昨天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米雅把头微微侧向另一边：“何以见得？”
“刚刚又遇见了那个学妹，觉得她更不喜欢我了。”
“她不就这样吗？”
“那你突然这么勤奋，总需要一个原因吧？”
米雅没忍住，转过头来，瞪了一眼林灼，没好气地说：“说的我很懒一样。”
“那算我词不达意，抱歉。我觉得你跳得很好，你也一向自信，所以你今天突然给自己加练，有一点反常。”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昨天排了队型，”米雅像一只被主人顺了毛、平静下来的猫，又突然一下子炸毛，“等等——林灼，你可不要这这几天下来，就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我现在没有跟你存档读档的义务吧？”
林灼没有回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米雅。
米雅最终在这场视线斗争中败下阵来，道：“好吧，就是排了队型，我有在前面领队的部分。对了——”她想到了什么，却忽然止住不说，给了林灼一个眼神。
看着对方一脸“快来求我告诉你啊”，林灼很顺从地回答：“嗯，快到时间了，要开始训练了。我先回我的位置了。”
米雅：“……”
林灼很快就知道了米雅没有讲的事情是什么。
负责带她们练舞的老师，给了林灼一个手势，说：“对，就是你，上来一下。”等林灼到了跟前，她又道：“你把跳跃的那几节做一下。”
林灼深吸一口气，在没有背景乐的情况下，从容地跳了起来。
跳完后，老师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但是眼神里却透露着满满的满意。她道：“行，就是你了。先回去吧。”
然后她又把昨天林灼缺席了的队型又微微调整了一下。
不出林灼所料，她果然成为了跳跃那几个八拍，站在最前面的领队。
休息的时候，她听到有两个女生聚在一起咬耳朵。
大概说了些什么“毛遂自荐”“老师看不上她”“好丢脸啊”。
林灼再一看那位学妹愈加不好看的脸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换作是以前，或许能会体会到对方的尴尬与难过，连带的自己都会有一点负罪感。可是，如今的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慢悠悠地行走在夜晚的校园街道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灼回头看，果不其然，是刚刚那只口口声声说还不是朋友的、小把戏没有得逞的炸毛猫。
米雅辩解：“我们顺路而已。”
林灼没有回答，只是停了几步，等得对方并排往前走。
“喂。”
“你现在是不是挺开心的？”
林灼不解。
米雅继续：“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心里特别得意，拿到了对头拿不到的位子。”
林灼摇摇头：“不值得。”
米雅愣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林灼的意思是，不值得得意，说的可能是跳了领队，也有可能是做到了那位学妹做不到的事情。
她半天才明白了那种被噎到的感觉为何而起：“林灼……你那些什么温柔小仙女的人设，都是骗人的吧！”
米雅气急败坏，如水夜色里，她就像一颗蹦跳着的小火星。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那我给你一个值得的理由。”
“林灼，和我比一比，看谁跳得更好。”
米雅停下了脚步，语气认真。
林灼也滞于原地，久久不语。最后，她说：“既然如此——那我认输。”
像卡住了的磁带，好久才找到了原本的频率。米雅呆了一会儿，接着更加生气：“啊，林灼！你果然是神经病吧！”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宿舍附近。
米雅往前小跑了几步，同时回头说：“才不要和你这么相亲相爱地一起回房间，好像我们多熟似的。”
林灼站在原地，看着米雅进了门，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拐弯处。
就着夜色，她打开了消息界面。
林灼：这个月15号有空吗？
陆野：有。
她看着这个“有”字，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明晃晃。纯粹。皎洁。
“那天我们学校运动会，我作为啦啦队一员要跳舞。”
她的这条语音消息，也沾染了月亮的味道。
进了宿舍，林灼在楼梯口“巧遇”了米雅。
米雅：“我的天哪，你走路有够慢。差点——”差点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她聪明地刹住了车，拉着林灼的手往上走。
“诶诶，你笑什么啊！”
“不许笑。”
“林灼，你真的走得很慢诶。”
楼梯口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林灼入睡前，想，今天的月亮看着像香蕉味道的硬糖，肯定很甜。甜得让人想发笑，于是她拉高了被子，将要冲出口的笑声掩入了沉默里。
—
林灼有记录的习惯，却只喜欢一个人偷偷地看。
她那些社交网络上，从来没有发过任何的自拍，也没有叙述过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只是转发一些推送、发布一些打卡，如此简单无聊，沉闷。
洛鹃说，在这方面，你还真像是一个山顶洞人。
高中时，她在社交软件上有社团部部长的好友，却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后来有一次开例会，她站起来发言，念了自己的名字，部长当时显得非常惊讶。
有一次他很坦诚地告诉林灼，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可能在他的设想里，林灼应该是一个外貌很平凡的女孩子。他又说，你应该多发发自己的照片的。
林灼感到一点不适。
为发言者的轻浮，也为发言内容与自己内心所违背。
如果真的要发一些隐私的事情，那她也会选择一个没有任何人关注的地方。
比如，开一个小号。
她这一天早上，就这么做了。
这个小号的第一条内容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想要紧紧地抓住他。
这几天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去了，直到运动会的前一天，陆野才回复了林灼的消息。
他说，好。
——那天我们学校运动会，我作为啦啦队一员要跳舞。
——好。
明明她没有明确地发出过约会的邀请，他却说了一个“好”字。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没有小心翼翼，没有犹豫试探。
偏偏，林灼觉得陆野更……可爱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对于陆野和可爱几乎是反义词的想法。
naive。
她在听课的时候，顺手在废纸上写下了这么一个单词。
坐她旁边的洛鹃不解，在底下画了一条线，又在边上打了一个问号。
林灼笑笑，什么也不回答。
她的小号很快更新了第二条状态。
“或许这是这个夏天的最后一个约定。我和你约好了。”
—
15号。
米雅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凑到了林灼的边上。
“你说的有道理。”
她痛苦地撑住头：“搞不明白，为什么学校活动的化妆，整得跟妖魔鬼怪一样。”
林灼微微转头，在镜子里找寻适合的角度，手上的腮红刷轻轻地扫动。她的手停下来，确认腮红上得不错，然后说：“你想借点什么？”
“眼影、腮红、修容——总之，除了底妆，我都——等等，你有带底妆产品吗？”
最后，米雅干脆借了林灼整套化妆品。想到今天早上两人在宿舍走廊里碰头，她看见林灼带了一个化妆包，还觉得人家奇怪，是多此一举。现在回头看，反而是她考虑得不周。
向那个可以把人脸画成猴屁股的后台化妆师，表一声失敬。
林灼把妆上完了，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看着米雅化妆。
很神奇，她刚回来的时候，连画口红都有点排斥。在洛鹃的撺掇下，一点一点把这些记忆都拾了起来。
“其实这种舞台妆，有时候不是为了让人变得好看，它想要的效果是，明显得让众人皆知——‘看，我化了妆’，可能也让每个一个舞台参与者都看上去差不多的原因在。”
米雅正在选眼影，随口回了一句：“你还挺有心得的嘛。”
她又说：“对了，你舞蹈底子不错，是不是以前也参加过这种活动？”
林灼甚至不用丝毫力气去回忆，回答：“小学，跳过两次。”
“哦。让我想想，那个时候觉得化了这种妆的自己美若天仙吧，”米雅笑了起来，“涂妈妈的口红，穿妈妈的高跟鞋，披个毛毯，小女孩都这样。”
她的笑，仿佛就像是想起了类似的回忆。
大部分的女孩都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审美还没有成型，她们总觉得那些成熟的就是最好的。
可是林灼不是大部分中的一个。
不是说她的审美发育早，而是，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情。涂妈妈的口红，穿妈妈的高跟鞋，幻想自己是小仙女——从来都没有过。
但她没有难过，只是纯粹在回忆。她说：“那个时候我倒不觉得自己美若天仙，但是有一点开心。”
“嗯？难道是觉得自己出风头了吗？”
米雅随口又说了一个猜测，却不想林灼点了点头。
确切来说，是在一个人面前出风头。
以前是母亲。
现在是……
林灼揉了揉克制不住笑的两颊，藏不住欢喜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上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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