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六、中毒
这无想山，不愧是名家仙山，烟霭蒙蒙，江流潺潺，佳木葱茏，奇花闪灼。走了半晌，渐渐有没有路了。岑越往前一探，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魏勋瞧着这景致，低低地赞了一句。
“魏姑娘，你在念什么呢？”陆哲站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又转过两道天然的翠嶂，见到了一色水磨群墙，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下面白石台矶，随势砌去，浑然天成。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好一派仙境。
魏勋抬头瞧见拱门，见到门上布着结界，不由停下脚步。
“怎么进呀？”
“平旦者寅也，日出者卯也。平旦起，日出诵，辰时才接客。时候还没到呢。”
“辰时到了。”门旁突然出现了两个素衣弟子，一缕富有磁性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远处飘来来。岑越摸摸鼻梁，摇了摇头。魏勋等人环顾四周，发现远处瀑布下的一块大青石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素衣公子，指尖轻抚着一把白玉箫。这公子长着一副俊美绝伦的容貌，肤若凝脂，眉如墨画，面上的五官更是如玉琢般分明，一对似海深邃的眼睛里头闪着寒星，冷气逼人。别说岑家和陆家的姑娘都看呆住了，这副好模样，连魏家，陆家，岑家这三家的这些翩翩少年子弟都自叹不如。
“苏审言这小子，每次出场都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吗？”岑无咎看看众人的表情，想到临出发前家中师姐妹们一色羡慕神色，看来都是冲着看苏审言这皮相来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岑公子，上次下山后，倒是进步了不少。难为还能把这时辰记着。”苏审言的大哥苏审行也从门后转了出来。
“记不牢才怪。”岑越腹议道，但凡教过岑无咎的先生，都能被他气得仪态尽失，辞职不赶。要说岑无咎厌学，倒也不对，练剑修灵，他倒是一样都不落下。只是岑越天资极高，书卷章法，不论什么，自读自通，又桀骜不驯，自由放纵，实在是耐不住书塾老学究的严苛古板，每每上课，没一次安分的。
苏审行苏审言父母早亡，是祖父苏少游将兄弟两人抚养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对美璧，各世家弟子的学习楷模，岑无咎作为各世家子弟学习的经典反面案例，一上山来，就由苏少游亲自安排，由这位全天下话最少，性子最冷，执法最严，口味最淡，最不讲情面，最干净，最严格的苏审言亲自改造岑公子。
不幸的是，或则说幸运的是，岑无咎和苏审言几番斗智斗勇后，岑无咎既没有近朱者赤，苏审言也没有近墨者黑，两人倒是有了金兰之谊。岑无咎被这苏家大大小小的规矩折腾了将近一年了，临下山前，再不用看日冕，端是看哪个苏家弟子在哪个地点做什么，岑无咎都能知道是几时了。
魏勋，岑越，陆际，取出拜帖，递给了苏审行。苏审行性子温和，微微一笑，安排他们住下后，便飘走了。
苏家规矩极多，女弟子和男弟子除上课一道，一应饮食坐卧，都另设他处。魏勋等只得跟着岑家陆家的姑娘，到别苑去了。岑越和陆际想起多日结伴之谊，又考虑到卓绿尊一干人，私下便暗暗嘱托了家中的弟子，照看魏勋。
“无咎兄，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回无想山来。”
“是呀是呀，这几年你下山去了，我们可想死你了。”
“岑公子，这山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呀？”
岑越和陆际一到厢房门口，就被苏家众子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岑越当年绝对是无想山上一大活宝，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口大染缸。这山上，任他什么东西，都没法幸免，也只有苏审言放在这口缸里染不黑。
“这里做什么呢”众弟子赶紧四下散开，武桓和武茂嘉就和一干人从院门口慢慢走了进来。岑无咎和陆去非一见这两个人就倒胃口。
“你们又到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武家打算把苏家的简斋也包下来，再赶人吗还有脸来这。”陆哲毫不留情面地嘟嚷道。
“也不知道是谁更不要脸一些，前脚刚出客栈门口，后脚就在菜品里头下药。岑无咎，陆去非，你们这帮小人。”武家中一个弟子嚷嚷道。
“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下了药？”
“你们还想赖掉啊，昨天你们找了另一家客栈后，你们的岑公子和魏姑娘就出门了，要不是计谋着什么，出门做什么？连赶了这么久的路，当真不累啊？”
“我们家姑娘不都说了晚上来兴致吗？……”
“这就可巧了，我们昨天可特地去了长庆楼请魏姑娘和岑公子，居然不见他们。”岑越心下一想，当时魏勋被拐，确实费了些时间，待又到酒楼时，想是武茂嘉等已经走了。不过，现在看来，昨天魏勋被拐，武家人并不知情。
“这清泉镇这么大，魏姑娘要真想玩的话，哪里不能去了？倒是你们，大晚上的，无凭无据就要搜捕人，你们当自己是谁呀。”陆际听了半天，忍不住说道。
“无凭无据，陆去非，你又当自己是谁啊，也值得我们无凭无地找上门来？”武茂嘉示意左右，武家一弟子小心翼翼地用一方银蚕丝帕捧上了一截烧了一半灶下烧饭用的柴火，“这是在灶下找到的。”
“一截柴火而已，有什么呢？”
“一截柴火，好好看看，这是一截怎样的柴火。”武茂嘉运起灵力，用掌风把柴火抛向陆际，岑无咎担心有诈，斜眼却见陆际正要运力将其在空中劈开，当下来不及了，只得冒险抢上前去，把柴火接了下来。果然有诈，适才武茂嘉一抛，早就把柴火劈裂开了，落到手上后，立马分成两半，露出里面来。
这截柴火外面被刻意做得极其普通，可认真一看，却是极其耐烧的金丝楠木，中间就被人用灵力打了一条缝，嵌的真是魏家赫赫有名的枫木香。这枫树无毒，但枫木香却不一样，是拿着奇毒淬阴火烧制成的，毒性极烈，毒效极强，也唯有这上好的金丝楠木，才能盛住这稀世奇毒。
岑越徒手接住这楠木，还未沾上缝里的枫叶香，可手掌慢慢就变黑了。
“快，去找四姑娘。”魏家弟子早有人飞奔了出去，枫木香是魏家的宝贝，极难得到，不论毒药解药，一般魏家弟子也没法得到。一个魏家弟子飞的一般端过一盆水来，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来，取一半给岑越服下，另一半一股脑地倒了水中，把岑越的手掌按了进去。中毒后，岑越毫无痛痒之感，就知此毒凶险，只能放松下来，不赶运力。
岑越见瓷瓶上雕刻着“溯红渐”，明白此物的贵重，连忙向着魏家的弟子道谢。
“岑公子，被乱动，这溯红渐只能遏制，不能解毒。还要等四姑娘才行。”
岑越点点头，心下明白，刚刚武茂嘉这一招，分明就是在逼魏家人交解药，但魏家弟子取出“溯红渐”时，却不曾来抢夺，看来也知此物无解毒之效。岑越眼下就知担心魏勋被卓绿尊等围住。岑越昨天留心过，武茂嘉之所以会突然动怒，无非就是为了卓绿尊，自己只不过是凑巧撞上了。眼下武茂嘉还有心思打嘴仗耍手段，看来几个伤到的武家人里，绝没有卓绿尊。“卓绿尊是武宗主最疼爱的小徒弟，也不知魏勋……”
“这下承认了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武茂嘉嘲讽道。
“你这话可好生奇怪了，若是岑公子下的毒，适才他怎会亲自伸手去接？”苏家子弟不解道。
“他若不接，现在中毒的怕是陆少主了吧？谁不知道岑公子和陆少宗主情同手足？”武茂嘉嘲讽道。
“闭嘴。”陆际气得手上的青筋暴起，凌俗一闪，便向武茂嘉刺来。武茂嘉那来得及躲呀，只听一曲箫声，凌俗慢慢停住。
“不许大声喧哗，不许聚众打闹。”苏审言慢慢地走了过来，表情依旧冷得彻骨。
这时走来两位苏家的女弟子带着适才飞奔出去的魏家子弟来到众人跟前，向苏审言禀报：“公子，魏姑娘和卓姑娘在后山上打起来了。这个魏公子擅自闯入女院内，被打出来了。”
岑越暗暗摇头，这苏家真是出了名的刻板古怪，做什么都要按规矩来。苏审言搀扶住岑越，依旧面无表情，一身冷气逼人，慢慢地带着岑越走向后山。一路上，几乎是他渡着灵气给岑越，托着岑越在走，只是众人瞧不见罢了。苏家弟子全都倒抽了一口气，他们自家二公子居然搀着别人，真是闻所未闻，这苏审言不是最讨厌被人碰，也最讨厌碰到人的吗？
“怎么回事？”畏于苏审言的冰冷，阿哲只能放低了嗓音，落在后头，悄悄询问被丢回来的魏家弟子。
“我听说，魏姑娘和岑家陆家的姑娘们一进苑，就被武家人围住了，先也只是争吵，武家人一口咬定就是我们姑娘害得，也不听劝，后来就动了手。”
“和卓姑娘？”阿哲问道。
“嗯。”
阿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要说什么却吐不出口，忍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你们家姑娘，当真会打架吗？”
魏家众弟子都不知该怎么答了，自家小姐，会武艺倒是不假，但功夫究竟怎样，确实谁也没见过。魏勋心思单纯，乖乖巧巧的，从不招惹别人，又是枫眠庄里的小主，自然没人敢惹上她。
就在这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只见一道碧绿，一抹霞红，在飞瀑前旋开。剑鞘击打之声夹着这激昂的水声，撞得这山谷之中满是回音。两人打得正烈，哪注意得上岑越他们。
卓绿尊自视甚高，并不把魏勋放在眼中，想着魏勋不过就是一个怕事娇弱的世家小姐，不屑于请出忘尘来，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根五丈长的软鞭，向魏勋甩来。
“软金鞭。”众人惊呼。这鞭可是武家的好宝贝，相传是用千年的滩羊毛皮拈着金丝线制成的，一共分为十三节，鞭上布满暗勾，随便打到哪，一定比划剑花还精彩。
卓绿尊咧嘴一冷笑，鞭子便向魏勋扫来。魏勋几个后翻，躲了过去，还未站稳，鞭尾又扫了过来，把适才魏勋站过的那块大青石打出一道深痕来。
一旁观战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魏勋见卓绿尊出手极狠，心中不免生起气来。瞥了一眼那舞动如蛇的软金鞭，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跃入这鞭阵中。
“魏姑娘这是做什么？”
“软金鞭特别，越到鞭尾越是灵活多变，越近反而越不好打。”陆际若有所思地答道。
魏勋在这鞭阵中，轻跃漫舞，上下飞动，任这鞭再灵活，就是扫不到她，倒是抽在这树上，水面，石板上。一时间，落叶纷纷，水花四溅，巨石碎裂。卓绿尊恨得咬牙，手上运起灵力，硬生生地把四五丈外的鞭尾收了回来，绕成一个大圆，越收越小，把魏勋围死缠住。魏勋见鞭尾安分了，心反倒放下了。魏勋的练功路子在一个实字，越是多变不定，反倒越让魏勋吃力。对手要是越出死招，她却总能从中取巧。这套轻功，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些千奇百怪的箭雨鞭阵，取得正是“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动”之意。
这鞭子越舞越急，像是在魏勋附近形成一道铜墙铁壁，魏勋在圈中上起下落，足尖总能准确无误地点在鞭上，再借势飞起。卓绿尊这鞭子，向来只有抽人打人的，哪遇到这个样子，这鞭越发舞得让人眼花缭乱，众人的眼里，仿佛就只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金环，笼着一团隐隐约约的红烟。魏勋见卓绿尊舞急了，一个倒挂金钟，从鞭下闪了出来，向卓绿尊跃来。
卓绿尊只一门心思要缠死魏勋，哪能想到竟然把鞭子朝着自己甩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拔出了忘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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